邱江寧 唐云芝
邱江寧,浙江師范大學江南文化研究中心人文學院教授 321004
唐云芝,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321004
與上個世紀元代詩文研究相比,近十年來元代詩文研究取得的成績已不可同日而語。元代詩文研究的熱興,既是古典文學研究縱深發展的結果,更是元代文學研究者打破傳統觀念、開闊研究視野自主選擇的結果。這份自主選擇可追溯到上個世紀80年代。
1985年,隋樹森先生發表《元代文學說略》一文,指出研究者多致力元曲研究,對詩文注意不夠,今后應該加強元代各體文學研究[1]參見隋樹森:《元代文學說略》,〔北京〕《文史知識》1985年第3期。。這一觀點在90年代成為元代文學研究者的共識。1990年,由李修生先生主編的《全元文》正式立項。1991年6月,北京師范大學古籍所主持召開全國首屆元代文學學術討論會,在會上,李修生先生強調,要全面把握元代各體文學,對一直以來被學界忽視的元代詩歌、散文、詞賦等都要展開專題討論。同年12月,由鄧紹基先生主編的《元代文學史》出版,此書被贊為填補元代詩文研究“學術空白”之力作,詩文所占篇幅達到全書1/4以上,改變了長期以來元代文學史著撰寫元曲獨尊、詩文式微的態勢。這一會一書“對90年代的元代文學研究起著重要的促進和導向作用”[2]參見査洪德:《二十世紀元代文學之宏觀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戰線》1999年第6期。,這其中最鮮明的導向便是:打破元曲獨尊,關注元代詩文,開拓元代文學研究的全面繁榮。
新世紀以來,元代詩文研究成為新的學術增長點,特別是以楊鐮先生為代表的元詩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1982年,楊鐮先生以《貫云石評傳》踏入元代詩文研究領域,1998年出版《元西域詩人群體研究》。2002年,楊鐮先生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課題“元詩與元詩文獻研究”立項,此后,圍繞課題內容,楊鐮先生陸續發表多篇相關論文。2003年,楊鐮先生出版《元詩史》,2005年又出版《元代文學編年史》。在楊鐮先生的引領和帶頭實踐下,元詩(研究)成為顯學的趨勢已經出現[1]參見《元詩成為顯學的趨勢已經出現:對“元詩與元詩文獻”課題主持人楊鐮研究員的專訪》,〔北京〕《學術動態》2004年第9期。。
相比而言,這個時期的元文研究不如元詩研究令人注目,既沒有專著出現,專題論文也不多。不過,隨著2004年底,《全元文》60冊的盡數問世,元文研究的薄弱情形很快大有改觀,圍繞《全元文》補遺、輯佚、校讀陸續出現的文章數量相當可觀。誠如查洪德先生所言,《全元文》的出版成為“新世紀元代文學研究的重要基石”[2]參見査洪德:《全元文:新世紀元代文學研究的重要基石》,〔北京〕《中國典籍與文化》2007年第2期。。這塊基石不僅奠之于元史研究、元代文學研究之下,更直接推進了元代詩文研究的加速展開。在《全元文》文獻整理的基礎上,元代詩文研究的優秀學者、研究新銳以及研究團隊蓬勃興起,研究隊伍日益壯大,與之前零散的研究局面相比,近十年來的元代詩文研究正朝著規范、系統、深入的方向發展。
1.元代詩文文獻整理與研究 近十年來,元代詩文研究的蓬勃興起是以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開啟的。首先,基本文獻古籍整理成果突出。自2005年《全元文》出版之后,圍繞《全元文》的輯佚、文獻深入整理工作,北師大古籍與傳統文化研究所聯手吉林文史出版社整理出版“元人別集叢刊”系列本,至今共出版元代詩文作家文集50余種,涉及元代詩文作家60余位,諸如程鉅夫、許衡、歐陽玄、馬祖常、袁桷、貝瓊、張之翰、貢奎、貢師泰、吳師道、張養浩、胡祗遹、傅若金、陳基等。除北師大集中進行元代作家別集整理之外,浙江古籍出版社相繼出版一系列浙江籍元代作家如柳貫、楊維楨、趙孟頫、王冕、黃溍、烏斯道、劉基、張可久等人的集子,西泠印社出版了元代畫家如趙孟頫、王冕、倪瓚等人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楊亮整理校注完成《袁桷集校注》、《王惲全集匯校》,王颋點校整理《虞集全集》、《黃溍全集》,查洪德點校整理《姚燧集》等,這些作家乃元代著名館閣作家,作品多、涉及面廣,意義重大,但相應整理點校工作量也非常大,值得敬佩。此外,葉愛欣完成《迺賢集校注》、徐永明點校整理《鄭元祐集》、楊鐮整理出版《玉山雅集》等等,都為研究者提供了極大的方便。而2013年5月,楊鐮先生主編的《全元詩》出版,全書包括索引共68冊,是暨《全元文》后元代基本文獻整理的一大盛事,它的出版對元代詩文的深入研究意義深遠。
其次,文獻資料的再整理成果豐碩。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有《遼金元名人年譜》和《遼金元傳記資料叢刊》兩種,吳文治主編《遼金元詩話全編》(鳳凰出版社2006年)匯錄元詩話245家,劉達科先生《遼金元詩文史料述要》(中華書局2007年)不僅輯錄各類相關文字形態史料,還匯集了體現遼金元詩文思想的本時期人所編前代詩文作品集及各種詩文評撰著、資料匯編等實物史料和口傳史料。2009年由傅璇琮先生總主編的《中國古代詩文名著提要·金元卷》(河北教育出版社)著錄金元時期作家別集188種,較《四庫全書》新增17種,為元代詩文研究提供了較為全面的目錄索引。劉景毛、江燕《元代滇詩輯注》(云南科技出版社2013年)選入元人與云南這一地域相關的所有詩作,匯編角度獨特。楊訥先生《元史研究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14年)、王水照先生編《歷代文話》(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盧勇先生《元代吳鎮史料匯編》(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湯麟先生《中國歷代繪畫理論評注·元代卷》等著亦輯有相關詩文史料。另外,由鄧紹基、楊鐮兩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家大辭典·遼金元卷》(中華書局2006年)為元代詩文作家的基本生平提供了較有價值的文獻參考。
最后,文獻研究工作有效跟進。王樹林《金元詩文與文獻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與羅鶩《〈元詩選〉與元詩文獻研究》(巴蜀書社2010年)兩書對元代詩文文獻皆有溯源探流、查漏補缺、辨偽存真之工,可算此類成果的專著代表。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近十年來,一些高校碩士研究生論文也每每以元代作家生平文獻整理作為論文,一部分論文為戴良、張雨、吳師道、歐陽玄、張養浩、袁桷、蘇天爵、郝經、王惲等人作年譜。此外,元代作家交游考一類的整理也成為一些高校碩士論文較為青睞的選題。目前粗略統計出的相關論文約80余種,其中超三分之一是對元代詩文作家年譜、交游的研究。
2.社會文化與元代詩文研究 關于元代社會文化與元代詩文創作的關系研究,近十年來,“多元文化交融”成為重要關鍵詞,并因此出現一批視角獨特、觀念生新的成果。張晶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遼金元文學與社會文化”一編指出:“元滅南宋實現‘混一’后,隨著南北文化的交融,元代文學創作也出現了有別于分裂時期的新風貌”,“對文學與藝術來說,開放永遠比禁錮好,多元永遠比一元好。不同文化的融合帶來的元朝文學藝術的獨樹一幟,造就了燦爛輝煌的元曲,傳統形式的元詩和元文也蔚為大觀。”[1]傅璇琮、蔣寅總主編,張晶主編:《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37頁、第397頁。這一觀點在近年來的研究中得到了具體闡釋。2005年云峰先生出版《元代蒙漢文學關系研究》(民族出版社),在大文化背景下分別論述了蒙漢文學中詩歌、雜劇、散曲之關系;之后,云峰先生又以民族文化交融為研究視角,通過大量個案來展示元詩中少數民族文化因子與漢族文化因子在詩歌中的相融共生的創作特征,出版專著《民族文化交融與元代詩歌研究》(內蒙古大學出版社)。楊鐮先生撰文認為,“蒙古、色目人使用雙語,選擇以漢語寫作,是元代文學與文化的特點”,“元代雙語文學現象和雙語文學家的出現,是社會和諧因素和中華民族凝聚力的體現”。2010年,楊鐮先生的“元代雙語文學現象與雙語文學家研究”獲得國家社科基金課題立項,在談到這一選題的意義時,楊先生指出:“從西域詩人群體到雙語文學現象,從文學家的個案研究到定居中原的蒙古、色目雙語文學家族,是一個艱巨、持久的積累、探索過程。這一課題涉及了文學、歷史、文化、民族、文獻、人文地理等諸多學科領域,不但對研究者自身素養提出了較高要求,也成為元代文學研究的‘瓶頸’。雙語文學現象、雙語文學家族研究課題的確立,則體現出一個世紀以來元代文學的研究者以及學科本身的進展。”[2]楊鐮:《元代江浙雙語文學家族研究》,〔鎮江〕《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可以說楊鐮先生的思考為元代詩文研究打開了一個新的視角,其研究成果令人期待。2013年邱江寧出版《奎章閣文人群體與元代中期文學研究》(人民出版社),該著下編即圍繞“奎章閣文人群體的多民族特征與元中期文壇的南北融合”,從多民族、南北融合的文化語境中勾勒出元代中期文學創作的獨特面貌,在論文《元代多民族文化交融背景中的江南書寫》中,邱江寧以元代“江南書寫”這一文學現象為多民族文化融合媒介進一步指出,元代“南北、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大背景才是江南文化品味提升的關鍵因素”[3]邱江寧:《元代多民族文化交融背景中的江南書寫》,〔北京〕《文學評論》2013年第6期。。
圍繞元代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社會文化背景,近十年來,研究者頗為關注元代詩歌創作中的“胡人漢化”與“漢人胡化”特色。關于“胡人漢化”問題,尹曉琳的專著《遼金元時期北方少數民族漢文詩歌創作研究》(民族出版社2011年)以及畢塞明《從民族文化融合視域看元代蒙古族漢文詩創作的演變》、畢兆明《論蒙漢文化交融對元代蒙古族漢文詩創作的影響——以泰不華漢文詩用典為例》、葉愛欣《多元文化背景下葛羅祿賢的詩歌創作》、黃鳴《元代葛羅祿族詩人廼賢詩風考論》、秦琰《元代色目文學中的民族文化失語現象》等論文都有專門探究。而關于“漢人胡化”問題則主要體現在對元代上京紀行詩的研究中。李軍《論元代的上京紀行詩》強調了上京紀行詩的文獻價值,而楊富有則憑借對上京紀行詩的專題探究在2011年以“元代扈從詩研究”獲得國家社科基金立項,此后圍繞該課題,楊富有發表一系列有關上京紀行詩的論文。郭小轉《多元文化背景中的邊塞詩的發展》(2012年中央民族大學博士論文)將上京紀行詩定義為邊塞詩,并對之作縱向深入的探究。而邱江寧《元代上京紀行詩論》認為上京紀行詩作為反映蒙古草原文化特征的詩歌創作,是“元代詩歌創作中最值得記寫的主題”,對元代詩風變革、詩題拓展、詩體革新等有著不容忽視的詩史意義。
另外,近十年中史學學者蕭啟慶先生對元代社會文化研究推出一系列成果,指出:“元朝中期以后,一個人數雖不龐大,卻是日益擴張的蒙古、色目士人群體業已成立。此一異族士人群體并非孤立于漢族士大夫階層之外,而是與后者聲氣相通,緊密結納,相互之間存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各族間共同的士人群體意識業已超越種族的藩籬,遂行成中國史上前所未有的多族士人圈。”[1]蕭啟慶:《九州四海風雅:元代多族士人圈的形成與發展》,〔臺北〕聯經事業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4頁。蕭氏這一探究視角對元代文學研究頗有啟發,劉嘉偉《元大都多族士人圈的互動與元代尚清詩風》(《文學評論》2011年04期)和張建偉《高昌廉氏與元代的多民族士人雅集》(《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4年04期)等論文都吸收了蕭氏的研究成果。
3.理論批評與元代詩文研究 近十年來的元代詩文批評研究大致承繼了上個世紀以來的方向,涉及到具體研究,則主要圍繞兩大熱點展開,一為理學與元代詩文理論的關系、一為元代詩學的“宗唐”問題。
關于元代理學與詩文理論的關系問題,査洪德先生《理學背景下的元代文論與詩文》認為理學全面影響元代詩文,在其參與撰寫的《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中,他特別強調,元代理學“在元代意識形態中占有主流地位”,“對詩文的影響最為明顯,最為深刻”[2]傅璇琮、蔣寅總主編,張晶主編:《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8頁、第279頁。。張紅也認為:“整個元代,理學與文學呈相融相濟之勢,理學家既注重文采,文學家亦多以理學為底蘊,重涵養,尚教化。二者交融滲透,成為元代學術、文學的一大特征。”[3][6]張紅:《元代唐詩學研究》,〔長沙〕岳麓書社2006年版,第30頁,第11頁。2014年査洪德先生《元代詩學通論》出版,全書對元代詩學作全面梳理,既是“中國詩學研究的重要成果,也是元代文學研究的重要成果”[4]參見査洪德《元代詩學通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陳洪序一,詹福瑞序二,二序中皆有此論。。元代文章批評方面,祝尚書《宋元文章學》(中華書局2013年)和高洪巖《元代文章學》皆專注于元代文章學的探究,認為元代文學家在創作中“將理學的性理與古文的辭章相結合而形成了元代經世致用古文特色”,“盡管他們沒形成具有一定規模、宗旨的文學流派,但他們在創作實踐和理論上的傾向已經為明代宗法秦漢和宗法唐宋的復古派奠定了基礎”[5]高洪巖:《元代文章學》,〔上海〕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176頁。,有填補元代文章理論研究空白之意義。魏崇武《理學傳播與蒙元初期散文觀的嬗變》(2007年北京師范大學博士論文)則從理學角度審視了元初散文觀念的變化。
元代詩文理論研究的另一大熱點問題是元代詩文批評中的“宗唐”傾向研究。張紅《元代唐詩學研究》在疏理元代唐詩學的整個發展脈絡之后認為:“元代詩學既是由宋返唐的通道,也是自唐入明的門戶。”[6]蒲宏凌《關于元詩》認為,明人宗唐風氣“更是受到元代詩壇創作趨向的直接影響”[7]蒲宏凌:《關于元詩》,〔北京〕《文學評論》2010年第6期。。王輝斌在其《宋金元詩通論》一書中認為元代詩人宗唐側重于藝術形式方面,“在元詩的發展史上就具有積極的意義”[8]王輝斌:《宋金元詩通論》,〔合肥〕黃山書社2011年版,第45頁。,并能“宗唐而變唐”,形成自己的風格特色[9]王輝斌:《金元詩歌變唐的特色與成就》,〔宜昌〕《三峽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而吳國富、晏選軍《元詩的宗唐與新變》認為元詩理論上主張宗唐,但實際上是“不成功的”,元人的生活已被歷史改變,“元詩之新變亦由此而生[10]吳國富、晏選軍:《元詩的宗唐與新變》,〔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6-34頁。。査洪德先生認為“元人論詩,有主唐的傾向,但并非舉世宗唐。元代詩論家的理想,是廣學各家,兼取眾長,在學唐宋中超越唐宋,形成既不同于唐也不同于宋的元人風格”[11]査洪德:《元代詩學“主唐”、“宗宋”論》,〔太原〕《晉陽學刊》2013年第2期。。相關研究論文如史偉《元詩“宗唐得古”論》、云國霞《元代詩學研究》(2007年四川大學博士論文)也頗有深入討論。
上述兩大熱點問題之外,近十年來的元代詩文批評研究,所論議題還涉及詩文之理、氣本論、元詩性情學、杜詩學、風格流派研究等多個方面。王忠閣《延祐、天歷間雅正詩風及其形成》、《元初北方詩壇的復古風氣探析》探討了元代詩風,許結《元明辨體思潮與賦學批評》、李新宇《論吳萊的辭賦理論與創作》和徐志嘯《唐宋元賦學論》展示了元代賦學成就,晏選軍《元代文壇“延祐極盛”說辨析》、熊江梅《延祐文人集團文論思想研究》分析了延祐文論,胡正偉《〈詩法源流〉與元人詩法》及王奎光《元代詩法研究》、楊匡和《元人詩序研究》則對具體的元人詩話詩法作品作了相關闡釋。
4.文人群體與元代詩文研究 近十年以詩文作家群體為分野進行元代詩文研究成為一個突出點,并常鉤連對文人心態、地域文化的研究,這其中,館閣文人群、遺民文人群、玉山雅集文人群的研究成果最為突出。
元代館閣文人群研究在近年元代文人群體研究中所取得的成績尤其引人注目。2006年,葉愛欣發表《“雪堂雅集”與元初館閣文人活動考》(《平頂山學院報》2006年06期),以“雪堂雅集”為線索分析了至元館閣詩人群體的形成和文學活動,并指出“元世祖至元年間,一個以館閣文人為主體的詩人群體已經形成,并開始活躍于元代詩壇之上,支撐著元初詩壇局面,維系著詩壇命脈,引領著元代詩壇的走向”。杜改俊《論元初金蓮川文人集團的文學創作》(《文學遺產》2008年04期)考察了金蓮川潛邸文人這一特殊的元初館閣文人群的文學成就,認為這一群體在歷史與文學史上都“發揮了重大作用”,其博士論文《跨文化視角下忽必烈幕僚集團形成研究》(2014年北京外國語大學)以更開闊的視角探究了這一群體的三大形成途徑。任紅敏《金蓮川藩府文人群之文學研究》(2010年南開大學博士論文)亦認為這一群體的文學創作與文學主張創造了元初北方文壇的繁榮,深切影響整個元代詩文的發展。邱江寧《奎章閣文人與元代文壇》首次對奎章閣文人、文風與元代文壇的關系進行了評述,認為奎章閣“匯聚了元中葉以來最優秀的文人群體,在元代文壇有著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1]邱江寧:《奎章閣文人與元代文壇》,〔北京〕《文學評論》2009年第1期。。2013年邱江寧出版《奎章閣學士院與元代文壇》、《奎章閣文人群體與元代中期文學研究》兩部專著,在提出“奎章閣文人群體”概念的基礎上對奎章閣文人的來龍去脈、定義發微以及與元代中期詩文關系進行綜合,認為該群體是研究元代中期詩文“無法繞越”的創作群體。而唐朝暉《虞集出入奎章閣的詩史意義》(《華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郭鵬《論元代中期奎章閣的設立對元代詩學品格的先導作用》(《文學評論叢刊》2013年第2期)也認為奎章閣文人對元代詩學意義不同尋常。另外,李超在討論江西文人群體的系列論文中,也認為“有元一代文壇,館閣文人在主流文壇中發揮著舉足重輕的作用,而江西籍文臣是館閣文臣中重要的一支”[2]李超:《江西籍文臣與元代盛世文風的推闡——兼談對江西文風的改造》,〔哈爾濱〕《文藝評論》2014年第2期。。
近十年來,文人心態研究糅合著地域文人群研究有較深入的進展。與上世紀著名的元代文人心態探究專著《元代文人心態》的普泛全面論述相比,近十年來元代文人心態研究每每以某個群體為核心來深研細挖元代文人的婉曲心境。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8年饒龍隼在《文學遺產》上發表的《元末明初浙東文人擇主心態之變衍及思想根源》(2008年第5期)和左東嶺2009年在《文學遺產》上發表的《玉山雅集與元明之際文人生命方式及其詩學意義》(2009年第3期)。饒氏認為“元末明初浙東文人普遍抱持擇主心態”,“這心態游移于朝廷與鄉園之間,以仕途困厄和鄉園適意相對照。它上接元末擇主心態,是擇主心態的一種變衍,而根源就在浙東‘正學’”;左氏文章通過對元末玉山雅集性質的考察,認為它“體現了元末之際文人的一種生命存在方式”,“這種生命存在方式決定了當時詩歌的才力競賽性質與作者私人化情感抒發的主要特征,并構成其纖巧秾麗的體貌”。另外,元初遺民心態問題也是文人群體研究的一個側重點。唐朝暉《元代理學與元遺民文人群心態》、陳彩云《元初溫州的遺民群體》、劉靜《宋末元初江南遺民群體的崛起、分化及原因尋探》、任紅敏《文化遮蔽下的宋元遺民及其遺民文學》和楊亮《宋元易代之際南方文士心態蠡測——以舒岳祥、戴表元為例》等論文或側重詩文成就、或針對心態、或綜而論之,既對元初文人心態的關注更加深切,又對元初遺民群體的探究更為具體。
另外一些具體地域的文人群體研究也卓有成效。徐永明《元代至明初婺州作家群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和楊亮《宋末元初四明文士及其詩文研究》(中華書局2009年)二書皆采用考證與義理兼重的學術思路,前者對元代至明初婺州地區文人作了較為全面、系統的探究,并為黃溍、胡助五人編制了年譜,后者在以袁桷、戴表元等個案研究的基礎上,對宋末元初四明文士作有群體考索,并編撰四明文士活動年表。傅秋爽《北京元代文學》(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辛夢霞《元大都文壇前期詩文活動考論》(花木蘭出版社2012年)對元代大都文人群有所關注。此外,一些博士論文如彭茵《元末江南文人風尚與文學》、王魁星《元末明初的浙東文人群研究》、顧世寶《元代江南文學家族研究》、崔志偉《元末明初松江文人群體研究》、羅海燕《金華文派研究》、施賢明《元代江南士人群體研究》等,在具體進展中,雖著眼點在江南區域的文人群,但往往能注意到多元文化、多民族融合背景中元代地域文人群的獨特內容,并帶給人們一些不同的文獻勾稽視角和探究思路。
在文人群體研究取得相當進展的同時,一些元代作家個案研究也頗值得重視。《“漢庭老吏”虞集》(江西高校出版社2006年)和《松雪齋主:趙孟頫傳》(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以及著眼于作家文學成就之著,主要有黃仁生《楊維楨與元末明初文學思潮》(中國出版集團2005年)、楊光輝《薩都剌生平及著作實證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姬沈育《一代文宗虞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劉飛《戴表元及其文學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08年)、魏青《元末明初浙東三作家研究》(齊魯書社2010年)、劉競飛《趙孟頫與元代中期詩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等,這些個案研究成果極大推進了元代詩文研究的整體發展進程。
5.科舉制度與元代詩文研究 從科舉視域審視文學創作在其他朝代早已進展得相當深入,而元代立朝八十年不設科舉的事實使得相關研究進展一直緩慢,但在近十年來有較大突破。2007年,黃仁生撰寫《論元代科舉的行廢與辭賦的演變》[1]此論文來源于《科舉文化與科舉學》(科舉文化與科舉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福州〕海風出版社2007年版,第168-182頁。從元代科舉制度行廢背景考察元賦的發展態勢。2008年臺灣聯經事業出版公司出版蕭啟慶的專著《元代的族群文化與科舉》,此書雖非文學研究類著作,但在考察元代科舉之際,注意到元代科舉與其他各朝的不同,特別考察蒙元統治對中國歷史文化發展之影響,以及各族群之間的社會文化互動。許結《科舉與辭賦:經典的樹立與偏離》(《南京大學學報》2008年06期)就科舉與辭賦經典化關系,指出元人考賦倡導“祖騷宗漢”、“變律為古”,具有樹立或重建經典的意義。吳志堅《元代科舉與士人文風研究》(2009年南京大學博士論文)認為元代科舉對理學和辭章的重視,是當時文壇“辭章派”和“理學派”不同意見的折中,也是元代“道文合一”思潮的一股強大影響力。李文勝《論延祐科舉與元中期的雅正文風》與《論元代延祐科舉的意義》兩篇文章皆就“延祐科舉”這一特定歷史舉動,討論了延祐科舉對文人心態的改變、對館閣文風的成熟以及對元代中后期的文學面貌建設的重要文學史意義。張新科《元代科舉對漢賦經典化的影響》(《南京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認為“元代科舉引起了文人學士對漢賦的重視,對于漢賦的經典化起了較大作用,并且對明代的文學復古運動亦產生較大影響”。李新宇《論元代考賦制度的變遷》(《文學評論》2009年第1期)則從具體的考賦制度看元賦創作,認為“‘祖騷宗漢’之寫作范式與批評思想的完成,標示出元賦在整個辭賦發展史上的地位”。牛海蓉《元代辭賦南北差異、變化融合和歷史趨向》(《中國文化研究》2014年夏之卷)從南北融合角度討論科舉與元賦創作的關系。2013年,余來明的《元代科舉與文學》(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該著是“第一次深入地對元代科舉與文學關系展開研究的著作”,“在對元代科舉制度的歷史特點和興廢變遷的基礎上,全面而系統地對元代科舉與士人心態的變化、士人群體的興替、元代文人的生活狀況、精神風貌、文學思潮的變遷、文學活動形態的變化、文學地域的遷移等問題展開研究,在厘清科舉制度與文學演進相互關系的基礎上,為元代文學的研究和理解提供了新思路。”[1]任紅敏:《元代文學的宏觀研究與深度挖掘——讀余來明〈元代科舉與文學〉》,〔安陽〕《殷都學刊》2014年第6期。總之,從科舉視角進行元代詩文研究不僅對深入探究元代詩文創作特色意義深遠,而且也為元代詩文研究開拓了更廣闊的視域。
6.文學史與元代詩文研究 隨著元代詩文研究的推進,關于元代詩文文學史價值的重新考量逐漸成為人們研究轉型的關鍵。楊鐮先生《元代文學編年史》中認為:“元代并不是傳統的文體詩文的衰退時期。在元代,作家最多,作品最多的,仍然是詩文。而元代詩文與前朝相比,普及程度更高,涉及的范圍更廣。詩文成了不同種族的文人們凝聚力的體現。”[2]楊鐮:《元代文學編年史》,〔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7頁。在他主編的《中國文學通史·元代文學》中,楊先生認為“元詩是在對宋詩的反思中發展的”,“元詩發展的過程,就總體上說,卻是詩歌的抒情性回歸的過程”[3]楊鐮主編:《中國文學通史·元代文學》,〔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25頁。。張晶先生主編《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稱元朝在中國詩歌史上是“一個很特殊的階段。不僅元詩數量很多,而且出現了一批卓異的詩人”,元代散文“一直在反奇崛與靡弱兩種傾向中發展,融合南北之長而去其短的結果,又為古代散文優秀傳統的繼承與發展提供了正確的導向”[4]傅璇琮、蔣寅總主編,張晶主編:《中國古代文學通論·遼金元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頁、第242頁。。余來明主編《中國文學編年史·元代卷》雖以文獻整理演繹元代文學歷史流程,但編者卻力圖展示元代詩文發展的不凡氣象。章培恒、駱玉明主編《中國文學史新著》亦認為元代“詩從宋代的主理向主情回歸,而且較唐代更強調自我的作用;文章也開始向抒寫性靈的方向傾斜”[5]章培恒、駱玉明主編:《中國文學史新著》(增訂本),〔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73頁。。2012年出版、由趙敏俐和吳思敬主編的《中國詩歌通史·遼金元卷》更認為元代詩歌在“中國詩歌史上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就詩壇而言,元人詩歌呈現眾派匯流的特點,而且對于唐宋詩來說,有著深層的發展,和文化上更多的包容性,因而,也就成為中國詩史上的又一座高峰”[6]趙敏俐、吳思敬主編:《中國詩歌通史·遼金元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第6頁。。2013年,翟鵬在《民族文學研究》發表《新世紀以來元代文學研究的審視與思考》,在對元代各體文學在新世紀的5種文學史著中所占比例進行考察之后,認為人們正在打破偏見、重新定位元代詩文的文學史意義。但正如楊義先生在《中國古典文學圖志·宋、遼、西夏、金、回鶻、吐蕃、大理國、元代卷》所指出的那樣:“元詩在漢人文學胡化和胡人文學漢化的碰撞和融合中,放射出特異的光芒,卻又在規行矩步中消磨銳氣,甚至還徘徊在古體詩宗漢魏兩晉,近體詩宗唐的圈里圈外。元詩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沒有完全舒展、穩定和成熟的‘過程’,它作為過程的意義,甚至大于它作為精品的存在。”[7]楊義:《中國古典文學圖志·宋、遼、西夏、金、回鶻、吐蕃、大理國、元代卷》,〔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439頁。
元代詩文研究近十年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績,但誠如楊義先生在《重繪中國文學地圖通釋》中提出的學術思路所云:“元代提供了新的歷史文化的語境,元朝作為蒙古族,從北方入主中原統一了中國,震撼了整個中國的文化價值體系。在這種情況下,元詩的一個根本問題,不是它學唐詩宋詩的程度怎么樣,而是它在中華民族文化大融合中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其中就存在一個胡化和漢化的問題。”藉由楊義先生的思路,倘若將“邊緣活力”為代表的“少數民族地區的方志史乘、口頭文學”[8]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通釋》,〔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年版,第200-201頁、第80頁。全面納入元代詩文文獻整理與研究之列,則元代詩文研究必將有更為宏闊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