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康多油井死亡記

○ 文／裘景單

馬康多油井死亡記

○ 文／裘景單

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2010年4月發生爆炸，數百萬桶原油涌入墨西哥灣，7月被封堵。

●2010年4月20日，美國南部墨西哥灣的“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發生爆炸。 供圖/CFP

“我們出問題了！井噴了！”一位驚慌失措的司鉆給他的上司打電話。在“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上，人們開始慌忙應對。在這關鍵的幾分鐘內，由于混亂、溝通不暢、信息不暢以及缺乏針對類似極端狀況的培訓，補救措施的效果大打折扣。

2010年4月20日晚上9點41分，附近的達蒙班克斯頓鉆井船上的船長看見泥漿正從鉆機頂部向上噴涌。他急忙打電話給深水地平線。接電話的人告訴船長“油井出問題了”，讓他盡快遠離。然后，電話斷了。

泄漏

一架直升機2010年4月20日早晨，從路易斯安那州海岸起飛，掠過風平浪靜、宛若明鏡的海面。直升機飛行的目的地是深水地平線，一座離路易斯安那州海灘48英里的鉆井平臺。這是一座第五代半潛式鉆井平臺。從規模和工程復雜程度來講，深水地平線是一個奇跡。直升機上的乘客包括越洋鉆探公司的高管。越洋公司是平臺鉆探設備的所有者。機上同時坐著英國石油公司的管理人員。英國石油是這臺鉆機自九年前落成以來的獨家承包商。他們此次是要去給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及其工作團隊頒發榮譽，祝賀他們取得的杰出安全紀錄。

他們前往的具體地點叫作馬康多井。深水地平線已經在現場工作了80天。該油井穿過水下5000英尺，然后再穿過海床以下13000英尺厚的致密巖石，并在那里取得了墨西哥灣的又一重大發現。至此，鉆井工作幾乎已經完成。隨后的工作便是用水泥進行封堵，然后將鉆機移往他處。等固定生產平臺建成以后，馬康多井將被重新打開，開始生產石油。在整個過程當中，平臺工作人員遇到了一些棘手難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天然氣井涌。馬康多井也曾經被叫作“地獄之井”。但是，現在這些問題都已經被成功克服。

現在，深水地平線平臺只剩下未來幾天的收尾工作。雖然這項工作要求非常細致嚴格，技術上十分復雜，但是工作人員對需要完成的任務駕輕就熟。前一天晚上，也就是4月19日，技術人員決定不使用水泥膠結測井。這道工序原本能夠提供一些數據，測出油井是否已經封存完好。總體來說，一切似乎進展正常。

4月20日晚7時55分，工作人員對井口壓力完成最后測試。但是在海床下面幾千英尺的地球深處，正在發生著一件無法覺察的、具有潛在危險的事情。石油甚至危險性更大的天然氣正從封堵井口的水泥中向外泄漏。

爆炸

然而，鉆井平臺還有最后一道防線——置于大洋底部的450噸重、5層樓高的“防噴器”。防噴器配備了一個叫作剪切閘板的鉗狀設備，可以把防噴器放到管道上方，封堵住油井并控制住任何潛在的油氣噴發。它是在所有努力都失敗的情況下才會啟用的防故障裝置，也是最后一道固若金湯的保護措施。閘板防噴器被激活。無法想象的事情發生了。剪切閘板沒能完全切入管道，差了不到3英寸。

晚上9時47分，平臺下方發出了令人恐懼的嘶嘶聲。這是平臺工作人員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這意味著天然氣正從井底泄漏出來。在上升過程中，氣體碰到了火花。晚上9時49分，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個鉆機。平臺隨即發生第二次爆炸，接著便是更多的爆炸。鉆機的電力系統癱瘓，并開始劇烈搖晃。整個結構被炸得四分五裂，樓梯坍塌并隨即消失。整個鉆機淹沒在一片火海當中。

一些工人直接縱身跳入海里。許多人擠在兩條救生艇上，其中一些人身受重傷，疼痛難忍。另外一些人被從海里救起。海岸警衛隊午夜前趕到現場并立即展開搜救。4月22日，事故發生兩天后，面目全非的深水地平線沉入大海。第二天，搜尋幸存者的努力被叫停。126位平臺工作人員中的11位不幸遇難。

營救

事故發生時，除了防噴器外，沒有其他任何現成的方法可以封堵深水事故引起的原油泄漏。如果防噴器失敗，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打一口減壓井。減壓井能夠截斷已損壞的油井的油流，以便對其實施封堵。但是，這將花費至少三個月的時間。事后看來，當時的企業和政府似乎認為如此規模的災難是絕無可能發生的。時在英國石油公司首席執行官的唐熙華說，這樣的事故是“我們企業所有的完全考量都認為不可能發生的”。

近幾十年來，重大井噴及嚴重事故接連發生。人員傷亡最為慘重的一次是1988年發生于蘇格蘭海上帕珀阿爾法鉆井平臺的大火事件，共有167人葬身火海。那次事故直接導致北海作業監管及安全措施的重大改革。墨西哥灣最近的一次重大井噴事故發生在1979年，地點是尤卡坦半島坎佩切灣的一口墨西哥油井。1969年圣巴巴拉海上油田泄漏事故之后，美國海域沒有發生過任何重大井噴事故。根據美國內政部的統計數據，1971—2009年間，美國聯邦海域由于井噴發生泄漏的原油總量僅為1800桶，平均每年45桶。

但是現在，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釀成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原油泄漏事故。原油泄漏必須制止。為此，英國石油公司、承包商、其他公司、外部專家以及政府雇用專家以超乎尋常的速度開發高科技工程解決方案。對石油不甚了解的政府聘用科學家在短時間內變成了專家。專家嘗試了多種堵漏的方法，但是都失敗了。最后到了7月中旬即事故發生后的88天，一種新設計的“蓋帽法”實施到位，堵住了漏油。馬康多井徹底停止了原油泄漏。兩個月后即9月19日，減壓井與原井連接貫通，水泥和泥漿被注入井內，政府隨即宣布馬康多油井“實際死亡”。

清理

至于井噴本身，政府和企業都感到措手不及，在應對環境破壞上束手無策。早在20年前，“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在阿拉斯加發生泄漏事故之后，國家就頒布了《石油污染法》，并成立石油泄漏責任信托基金來應對油輪泄漏事故。但是，油輪泄漏事故不管有多嚴重，泄漏的石油畢竟是有限的，因為油輪所裝載的石油只有那么多。

國家必須研究制定如此大規模井噴事故的應對措施。政府共出動6700艘各式船只進行油面攔截及浮油清理。在陸地上，政府組織了一支小型部隊專門負責清理海灘，整個清理工作動用了4.5萬人。

有人說，墨西哥灣地區要花上幾十年時間才能得以恢復。還有人說有些地區永遠都無法恢復至事故前的樣子。但是，2010年8月，美國國家科學院估計，3/4的泄漏浮油已經蒸發，溶解或者被收集起來。人們開始認識到，馬康多油井事故的后果沒有原先人們所擔心的那么糟糕。

大海本身提供了一個主要的解決方法。每年，從墨西哥灣底部縫隙處自然泄漏的原油估計高達100萬桶。浮油與溫度的海水培育了專吃石油的微生物，叫嗜油菌。對于這些細菌來說，馬康多油井的石油是一場意想不到的盛宴。它們立即開始消耗海面上的浮油。結果，泄漏石油被生物降解，消失得比預計的要快得多。

在官方宣布井噴被制服的第二天，2010年9月20日，《紐約時報》撰文稱，環境惡果持續的時間比人們憂慮的要短得多。“幾周時間過去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文章接著說，“墨西哥灣地區似乎沒有發生春季做出的最可怕的預測那樣的事”。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研究結果進一步證實，微生物已經消失了大部分的井噴導致泄漏的石油和天然氣。就像一位科學家所指出的那樣：“微生物發揮的作用比我們想象的要大。”

然而，對環境造成的長期影響仍然無法確定。泄漏的原油是否已經沉降到了馬康多井口周圍的海床上？對海灘沿岸脆弱的沼澤和濕地產生了哪些影響？對水生生物和野生動物的長期影響將會怎樣？只有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

結論

許多年以來，85%的美國外大陸架沒有對石油鉆井業務開放。2010年3月31日，也就是此次事故發生的三周前，巴拉克·奧巴馬總統啟動程序開放弗吉尼亞附近海域以及墨西哥灣東部區域用于未來石油勘探。他的決定受到來自其政府陣營內部的強烈反對。事故發生后，這些區域被快速收回，重新成為禁區。

政府對近海石油生產的監管機制進行重組，將原來的單一機構分為三塊，分別負責許可審查、安全與環境監管以及流向政府資源稅。

至于本次事故的原因，調查結論（重大事故后經常都是這樣）顯示包含一系列因素：故障、疏忽、巧合、人為判斷、工程設計、機械、操作，等等。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終于釀成了一場大禍。缺少其中任何一個因素，這場災難則完全可以避免。

這當然是奧巴馬總統任命的國家委員會的調查結論。“發生此次井噴是因為有一系列單獨的風險因素、監管疏漏、人為失誤相互作用，導致油井保護措施失去作用。這些措施本來是可以防止類似事件發生的，”調查委員會的報告中說道，“可是，馬康多油井事故的大部分錯誤和疏忽都可以歸結為一個最大的失敗。那就是管理的失敗。”分析報告補充說，“深水井噴在統計學上并非不可避免。”

美國參議院環境與公共事務委員會2010年6月30日通過了取消墨西哥灣漏油事故損害賠償上限的決議，試圖突破1990年《石油污染法》對肇事企業起保護作用的最高7500萬美元賠償上限的規定。對此，美國白宮立即表示支持。

美國政府還宣布了6個月的深海鉆探臨時禁令，先后于對墨西哥灣沿岸各州經濟恢復的考慮，于2010年10月12日撤銷了禁令，但要求每個平臺和設備必須合規并符合更嚴格的新安全要求。12月13日，美國內政部發布海上鉆探監管新法規，進一步嚴格市場準入、開工許可等制度安排。

新法規要求，鉆探企業必須遵守內政部新近出臺的原油泄漏應急計劃的一系列要求，主動進行防噴器測試以及為難控溢流計算最壞情況下的泵排量圖等。為此，美國政府執法部門還將研發和增添足夠的相關水下設備，以加強對海上鉆探活動的監測和相關審查。提高安全標準成為各國的共識，俄羅斯、英國、巴西、加拿大等國紛紛表示要制定更加嚴格的安全標準。

●直到2010年4月21日中午，“深水地平線”鉆井平臺爆炸引起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燒。事故造成的原油泄漏，在美國墨西哥灣形成一條長達100多公里的污染帶。供圖/CFP

拓展

海洋石油工業對經濟和能源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2010年，海洋石油工業為墨西哥灣沿岸的得克薩斯州、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馬州創造了大約40萬個工作崗位。另外，10年當中，海上石油天然氣工業繳納的稅收和礦權使用費占到這些州政府1萬億美元總收入的1/3。墨西哥灣資源豐富的深海區域仍將是美國國內石油產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北海油田仍然處于相對較淺的水域。在美國，海上鉆探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向海底延伸至600英尺處，已經到了大陸架的邊緣。再往外海床便陡然下降至幾千英尺的深度。那里是任何技術都觸及不到的地方。面對慘淡的前景，石油工人感到悲觀失望。他們開始把墨西哥灣叫作“死海”。

但是，少數幾家石油公司試圖超越墨西哥灣和其他海洋的淺水水域。最值得一提的是巴西東北海域的坎普斯盆地。巴西國家石油公司是一家國有企業，公司使命是要減少巴西對于石油進口的嚴重依賴。經過多年努力之后，巴西國家石油公司于1992年成功地將馬勒姆平臺安置于2562英里深的深海中，打破了深水作業的壁壘。

與此同時，殼牌使用最新的地震技術在墨西哥灣深水區域尋找潛力區塊。1994年，海拔26層樓高的奧格爾平臺矗立在2864英尺的海水里投入運行。此平臺建造耗時9年，耗資12億美元。即使在殼牌內部，該項目也被視為一場巨大的賭博。但是，資源潛力比預計的要好得多。該平臺最終產量達到日產10萬桶。奧格爾開拓了墨西哥灣深水作業的前沿，把墨西哥灣變成了全球石油活動以及技術進步的中心舞臺。美國聯邦政府的墨西哥灣深水區塊對外招標在石油公司之間引發激烈競爭。公司繳納的獎金和開采稅成為政府主要的收入來源。

全球的深水作業增長快得驚人。深水石油產量從2000年的日產150萬桶增加到2009年的日產500萬桶。至2009年年底，全球海上勘探井和生產井總數已經達到大約1.4萬口。深水作業區已經被人們看作是世界石油工業的新戰場。其中最具潛力的深水區域被稱為“金三角”，包括巴西、西非和墨西哥灣海域。2009年，墨西哥灣的淺海及深水作業區總產量占到美國本土產量的30%。就在這一年，美國石油產量實現了1991年以來的首次增長。深水作業是增長的最大來源。事實上，2009年墨西哥灣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產油區。

鏈 接

環境損害最大 賠償金額最高

這場被稱為“國家生態災難”的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漏油事故，造成美國墨西哥灣大面積海域和海灘受到嚴重污染，沿岸的生態和人文環境遭到巨大破壞，沿岸的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馬等州的漁業、船運業、旅游業受損嚴重，并對美國原有的海上油氣勘探開發制度產生嚴重影響。

BP公司損失慘重。公司撥備了322億美元應對事件，并不得不出售大量資產；公司苦心經營多年的“綠色石油商”形象和公司品牌嚴重受損，首席執行官海沃德被迫離職。BP公司的股價大幅縮水，給全球持有BP普通股的公眾投資者、養老基金、主權財富基金等投資者帶來重大損失。漏油事故還使奧巴馬政府陷于“輿論風暴”之中，迫使BP公司建立200億美元的賠償基金。

2015年7月2日，BP公司與美國墨西哥灣沿岸5個州等達成民事賠償協議，同意在未來18年內分期支付共187億美元作為漏油及由此引發的生態災難的賠償。這是美國歷史上金額最多的環境爭端和解方案，也是美國歷史上單一公司支付賠償金額的最高紀錄。

責任編輯：陳爾東

znchenerdong@163.com

點 評

克服挑戰 開拓前沿

大量的石油石化安全生產事故，特別是墨西哥灣漏油事故凸顯了安全生產對于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凸顯了科學確定企業內控指標——安全經營邊界（際）以及利用金融工程工具避險的重要性和急迫性。

為了滿足日益增長的全球能源需求，人類的探索活動不斷向外拓展。技術的進步讓我們能夠涉足以前沒有可能接觸到的地區和能源形式，非常規資源的開發得到了空前的發展。

世界石油工業涉獵的新領域逐漸往縱深推進。石油的概念也包含了越來越多的能源形式。石油公司不斷開拓資源探索的前沿。他們克服重重挑戰，深水石油產量大大提高。

未來的石油開發充滿各種風險，但技術的進步將有望克服這些挑戰。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各種形式出現的非常規油氣資源將成為未來石油供應的重要支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