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專利授權后的復審制度及其啟示

張玉蓉

美國專利授權后的復審制度及其啟示

張玉蓉

為了應對近年來專利大幅增長所帶來的低質量專利問題，美國2011年修訂通過《美國發明法案》（The Leahy-Smith America Invents Act ，AIA），通過加強美國專利商標局行政無效專利的手段，提高專利授權質量。美國新的專利授權后行政審查機制主要有三種：單方再審、雙方復審和授權后復審。重點對授權后復審這一新的制度進行研究，并將其與歐盟專利異議制度進行比較，從而為我國專利無效制度的完善提供借鑒。

專利審查 專利無效 授權后復審 專利異議

2011年9月實施的《美國發明法案》（Leahy-Smith America Invents Act，以下簡稱AIA）①Leahy-Smith America Invents Act (AlA), Public Law. No. 112-29, 125 Stat. 284 (2011),35 U.S.C.是美國專利法發展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次變革。其中，對美國專利行政無效程序的修改是這次專利改革的重要內容之一。在美國專利法歷史上，最早是通過訴訟方式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然而，通過司法程序無效專利權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財力成本，且原有的再審程序由于各種限制在實踐中并沒有得到廣泛運用，并產生了大量低質量專利問題。為了降低專利無效的成本，提高專利無效的效率及專利授權的質量，AIA進一步加強美國專利商標局（The United States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以下簡稱USPTO）行政無效專利權的手段，確定了三種新的美國專利授權后行政無效程序：單方再審、雙方復審和授權后復審。本文將重點對新增加的授權后復審制度（Post Grant Review，以下簡稱PGR）這一新的制度進行研究，并將其與歐盟專利異議制度進行比較，從而為我國專利無效制度的完善提供借鑒和啟示。

一、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提出的背景

（一）美國專利質量問題及其影響

美國對專利質量問題的關心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美國專利數量的大幅度增加。從2000年到2013年，美國專利申請量從3萬多件上升到6萬多件，增長將近1倍。專利授權數量從1萬多件上升到3萬多件，增長近2倍。②http://www.uspto.gov/web/offices/ac/ido/oeip/taf/us_stat.htm.美國專利數量大幅增加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從20世紀80年代初，美國通過一系列司法、立法和行政措施加強了專利權的保護，并擴大了專利權的保護范圍，如對計算機軟件和商業方法專利實施保護，申請人可以從獲得、使用和實施這些專利中取得巨大的經濟利益。專利數量的增加給專利審查帶來了嚴峻挑戰，USPTO的審查資源并沒有跟上專利增長的步伐，從而導致專利質量的下降。在專利訴訟中，超過46%的專利權最終被認定為無效。③Dale L. Carlson & Robert A. Migliorini, Patent Reform at the Crossroads:Experience in the Far East with Oppositions Suggests an Alternative Approach for the United States, 7 N.C. J.L. & TECH. 264 (2006).低質量專利所導致的另一個后果就是專利訴訟增多（如圖1所示），專利訴訟極其昂貴，由此導致個人和整個社會訴訟成本的增加。

圖1 2000年～2012年美國一審專利訴訟申請量

2004年，美國國家科學院（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NAS）公布了一份報告，概述了美國專利制度的不足，如目前的體制無法適應新技術的迅猛發展；授權過多低質量專利；專利無效程序時間過長；與國際專利制度不協調等。至此，專利改革的呼聲越發高漲，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心低質量專利給社會帶來的潛在經濟負擔問題，并建議加強專利授權審查程序以改進這一問題。低質量專利所造成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專利權的不確定性可能阻礙投資并影響技術創新的方向。④Farrell, J., & Merges, R. P. Incentives to challenge and defend patents: Why litigation won't reliably fix patent office errors and why administrative patent review might help. Berkley Technology Law Journal, 19, 943. 2004.低質量專利可能在發明人與發明的商業化者之間產生大量的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可能阻礙新技術的進一步創新和投資。小企業或剛剛進入市場的企業由于對專利訴訟的擔憂可能會盡量避免進入持有大量專利的大企業所在的技術市場。如果大企業持有過多低質量專利，而無效這些專利權的成本又過高，則將會阻礙某一領域的技術創新。⑤Lerner, J. Trolls on State Street? : The litigation of financial patents, 1976-2005[J]. Boston, MA: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manuscript, 2006.二是大量低質量專利可能會阻礙具有“累積性”技術領域創新的步伐。在“累積性”技術領域，大量專利交叉重疊，一項技術的實施要依賴于前一技術的許可。如果之前的技術很多都是“可疑性”專利或保護范圍過寬的低質量專利，則依賴這一技術的在后發明人投入創新的積極性將會受到極大阻礙，同時也增加了其他企業進入這些技術領域的交易成本。三是大量低質量專利也增加了發明人對于自身相關專利技術保護范圍的不確定性，并由此進一步提高了發明人在自己優勢技術領域進行專利積累的成本。四是大量低質量專利的授權可能導致專利申請的大量增加，從而進一步增加USPTO審查員的審查負擔，限制了審查資源，并可能導致更多低質量專利的授權，從而造成惡性循環。最后，大量低質量專利可能會帶來更多的侵權訴訟，并由此導致轉移給消費者的交易成本大量增加。因此，專利制度改革勢在必行。

（二）AIA實施前專利授權后無效程序的缺陷

AIA實施前，專利授權之后通常有三種方式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

一是通過訴訟手段無效專利權。在美國專利法歷史上，最早是通過在法院提起訴訟方式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⑥Janice M. Mueller, An Introduction to Patent Law, 32-36, 2d ed. 2006.然而，通過訴訟方式挑戰專利權有效性存在以下一些問題：首先，通過訴訟方式無效專利權對于專利權人和被控侵權者代價非常昂貴，且侵權糾紛的處理也需要至少二至三年才能完成。因此，很多企業寧愿選擇許可而不是訴訟的方式去解決專利糾紛。其次，在專利侵權訴訟中還存在一種“搭便車”的問題，即一項成功無效專利權的成果將受益于所有潛在侵權人，而該無效專利的所有成本卻由被控侵權人一人承擔。因此，侵權人寧愿等待其他人提起無效訴訟。再次，被控侵權者對于付出的高額專利許可費，很容易通過提高產品價格的方式轉嫁給消費者，因此他們并不會出于成本上的考慮積極提起該專利無效訴訟。最后，由于法院審理結果的不確定性以及三倍的懲罰性賠償措施，也限制了被控侵權人積極通過訴訟方式無效專利權。因此，通過訴訟方式挑戰專利有效性并不是最完美的機制，這種方式并未達到最初設立時期望取得的目標。

二是通過單方再審和雙方再審程序無效專利權。單方再審程序中，任何人（包括專利權人）在專利授權之后任何時間均可向USPTO提出單方再審請求，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單方再審程序啟動后，請求人不能再參與其后續程序。⑦同注釋④ ，258.單方再審的證據類型限于“先前專利和公開出版物”，⑧35 U.S.C. §304.而無效理由是基于對專利新穎性和非顯而易見性提出質疑；USPTO受理條件是“有關可專利性的實質性新問題”（substantial new question of patentability，SNQ）。 專利再審決定具有終局性，申請人不可上訴。此外，請求人可以匿名提起該程序。創設再審程序初期，由于擔心再審請求人濫用權利，因此限制了申請人參與再審的程度。但單方再審所具有的僅有專利權利人單方參與的本質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實踐中再審請求人對這一制度的使用非常有限。為了彌補這一缺陷，之后又規定了雙方再審程序，與單方再審參與程度受限不同，雙方再審的申請人可以在每一次專利權人作出答辯時對專利權效力發表一次意見。⑨同注釋④ ，263.但雙方再審也存在以下一些問題：第一，提出雙方再審的理由僅限于專利新穎性和非顯而易見性；第二，證據類型僅限于在先專利和書面出版物；⑩Sherry M. Knowles, Thomas E. Vanderbloemen & Charles E. Peeler, Inter Partes Patent Reexamin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86 J. PAT. & TRADEMARK OFF. SOC’Y 611, 611-12 (2004).第三，禁止反言規則。這一原則要求無效請求人及其關系人不能在隨后的相關民事訴訟中，以審查過的相同理由再度挑戰專利權有效性。因此，實踐中，請求人使用再審程序挑戰專利權效力的頻率并不高，并沒有取得立法者實際希望的結果。①參見如Greg H. Gardella & Emily A. Berger, United States Reexamination Procedures: Recent Trends, Strategies, and Impact on Patent Practice, 8 J. MARSHALL REV. INTELL. PROP. L. 381, 389(2009); Roger Shang & Yar Chaikovsky, Inter Partes Reexamination of Patents: An Empirical Evaluation, 15 TEX. INTELL. PROP. L.J. 1, 19 (2006).

二、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的構建

為了彌補專利再審制度的缺陷，同時提高專利質量，降低專利訴訟帶來的社會成本，AIA之后，除了可以繼續通過訴訟方式無效專利權以外， AIA進一步加強行政機關無效專利的權利，規定從2012年9月16日起，雙方復審制度（Inter Partes Review，以下簡稱 IPR）取代雙方再審制度，并增加一項新的PGR制度，②35 U.S.C. §321-329 (2011).原有的單方再審程序仍然適用。

（一）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的主要內容

1.請求主體

PGR程序只適用于2013年3月16日以后申請的專利。請求主體必須是利益關系人。

2.請求時間

PGR程序對請求時間的要求非常嚴格，要求利益關系人在專利核準以后9個月內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③35 U.S.C. § 321(c).并且，9個月的時間期限不得延長，如果時間期限屆滿，請求人只能通過其它程序在USPTO提起專利權無效請求。請求時間的嚴格規定，有利于請求人及時行使權利，同時也可以使得大量無效專利在早期得到解決，盡快穩定專利權的效力。

3.無效理由及證據范圍

AIA之前通過行政手段無效專利權能夠使用的證據僅限于在先專利和書面出版物，而理由也僅限于新穎性和非顯而易見性。而在PGR程序中，證據類型和無效理由均得到極大擴展。證據類型可以是基于專利權無效的任何證據，如在先銷售、在先公開、專利不可實施、專利不具備顯而易見性等。而無效理由也可以是專利侵權中可能涉及的專利權無效的任何理由，包括公開不充分、權利要求不明確、不是可專利性的主題、不滿足授予專利權的條件，如新穎性、非顯而易見、實用性等。④35 U.S.C. § 321(b).

4.受理條件

PGR程序是否立案的標準為“至少成功無效一項專利權利要求的可能性”（More likely than not that at least 1 of the claims challenged in thepetition is unpatentable）。這一標準與其他授權后通過行政程序無效專利權的標準相比，要求最高。

5.審判機構及審判時間

對USPTO的復審決定不服的，可以上訴到專利審判及上訴委員會（Patent Trial and Appeal Board，以下簡稱PTAB）⑤AIA將原來的“專利上訴與沖突委員會” (Board of Patent Appeals and Interferences／BPAI)改為“專利審判與上訴委員會” (Patent Trial and Appeal Board／PTAB) ，AIA 7。。PTAB的具體審理程序如下：無效請求人提起PGR程序后，專利權人會有3個月的時間準備初步回應。PTAB會在收到專利權人的初步回應后的3個月內，作出是否立案的決定。PTAB針對PGR程序作出是否立案的決定不可上訴。但是當事人可請求PTAB重新舉行聽證會再次審議。PTAB決定立案之后，專利權人通常有3個月時間進行答復或通過提出動議的方式修正其專利保護范圍。無效請求人也有3個月時間對該專利范圍修正提出意見。之后，在1個月之內，專利權人對于無效請求人對專利修改的異議提出答復意見。接下來，是排除證據的觀察和動議期，在此期間，雙方當事人均可要求舉行口頭聽證會。聽證會結束后，PTAB將作出最終書面裁決。為了提高效率， AIA要求PTAB在12個月內做出最終審查決定，如有充分理由，可在18個月內結案。⑥35 U. S. C. § 326(a)(11).PGR程序適用證據開示（Discovery）規則。此外，為了防止第三人濫用程序，PGR程序對第三人的權利進行了限制，規定了對第三人的禁反言規則。與AIA之前再審程序一個最大不同之處在于，雙方當事人可以選擇以和解方式結束PGR程序。若在PTAB作出書面裁決前，雙方和解，則不再適用禁反言規則。⑦AIA,§327.這也從一定程度上促使爭議雙方有更多的和解動機。若對PTAB書面決定不服，無效請求人及專利權人均可上訴至美國聯邦巡回上訴法院（the United States Court of Appeals for the Federal Circuit，以下簡稱CAFC）。

（二）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與雙方復審的比較

IPR程序適用于2012年9月16日之后的任何專利。與PGR程序相同，IPR程序的請求人必須是真正的利害關系人。與PGR程序在專利授權之后9個月之內提出不同，IPR是在專利授權之后9個月后⑧35 U. S. C. § 326(a)(11).（或PGR程序終結后）挑戰現有專利權的有效性。IPR證據類型和無效理由均非常有限，證據類型僅限于已有專利或公開出版物，而無效理由也僅限于新穎性和非顯而易見性。此外，為了防止專利訴訟的被控侵權人利用IPR程序拖延相關訴訟程序，該程序規定，若IPR的提起人為相關專利訴訟的被控侵權人，則該程序必須于該專利侵權訴訟發生后一年內提起。IPR程序的受理條件是，請求人可能占優勢的合理可能性（Reasonable likelihood that the petitioner would prevail）。這一標準與PGR程序需要具備的“至少成功無效一項專利權利要求的可能性”相比，標準更低一些。與PGR程序相同，IPR程序也適用證據開示規則，并且也有禁反言的規定。⑨AIA § 6(a). If the proceeding goes all the way to decision, the petitioner is estopped from later raising in a court case any invalidity challenge based on a ground that he raised or reasonably could have raised the challenge in the inter partes review.此外，IPR的審理機構和審理時間均與PGR程序相同。USPTO在實施該制度后的第一年收到了4024個IPR請求。⑩Review Changes to Implement Inter Partes Review Proceedings, 77 Fed. Reg. 7057 (Feb. 10, 2012).從以上比較可以看出，雖然時間方面，PGR程序比IPR程序有更多的限制，但在挑戰專利權有效性的理由以及證據類型方面則具有更多的靈活性。AIA之后，專利授權后三種行政無效程序的比較具體如表1所示。

表1 專利授權后三種行政無效程序的比較

（續表1）

三、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與專利侵權民事訴訟制度的比較與沖突解決

PGR程序提供了證據開示等具有“訴訟性質”的規則，但是與民事訴訟中的專利無效程序相比，兩者具有一些差異：

首先，從舉證責任來看，在PGR程序中，PTAB對專利權有效性的舉證責任標準為“優勢證據”（a preponderance of the evidence），而在聯邦地方法院中，挑戰專利權有效性的舉證責任標準則是 “清楚且具有說服力的證據” （clear and convincing evidence），該標準相比PTAB的標準來說，要更高一些。

其次，從證據開示程序來看，PGR程序的證據開示程序相較于聯邦地方法院的證據開示程序而言，限制更為嚴格。如對于PGR而言，證據開示的范圍限于“直接關于當事人提出的事實”①“directly related to factual assertions advanced by either party”，http://www.uspto.gov/aia_implementation/faqs_post_grant_review.jsp.。

再次，PGR程序的費用遠遠低于專利訴訟成本，同時效率更高。PGR程序費用一般在23， 000美元至250， 000美元之間（包括律師費），通常要求一年內結審。而在專利訴訟中，馬克曼聽證程序通?；ㄙM150萬美元左右，時間需要一年，另外，陪審團的審理通常需要花費300萬美元左右，而時間上需要三年或更長時間才能結案。

由于USPTO行政無效程序的申請人常常是與專利權人存在糾紛的訴訟當事人，因此當USPTO 接受再審申請后，法院與USPTO將同時審理專利的有效性問題，因此很可能導致訴訟結果存在沖突。目前來看，阻止專利權效力認定沖突的措施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取消專利權證書。如果USPTO發布了取消專利權證書的決定，則法院必須終止民事訴訟行為。

其次，禁反言規則。如果民事訴訟的無效判決成為最終決定，則USPTO必須停止任何專利授權之后的行為。但是，專利權有效性的最終判決對同一個專利在USPTO的程序以及將來的民事行為并沒有影響。

再次，確認不侵權之訴（Declaratory Judgment Action）的阻礙。如果申請人提出的是確認不侵權之訴，則不得在USPTO再提起PGR或IPR程序。

然而，由于法院是專利權效力的最終裁判者，無論是 USPTO 再審的裁決，還是各聯邦地區法院有關專利訴訟的判決，當事人不服裁判結果的，均可以向CAFC提出上訴（如圖2所示）。通過上訴審查，CAFC可以統一兩個程序的標準，解決司法沖突問題。

圖2 美國專利權無效機構設置

基于以上分析，美國專利法下專利授權之前、授權之后的最初階段及授權之后第三方挑戰專利有效性的措施選擇如表 2所示。

表2 第三方挑戰專利權有效性的措施選擇

四、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與歐盟專利異議制度的比較

PGR程序的創立一方面是為了緩解法院審理專利權無效案件的壓力及應對AIA之前行政無效程序的缺陷，提高專利質量，另一方面也是美國專利法協調國際專利制度的重要部分。事實上，在PGR程序立法之初，美國立法者也借鑒了歐盟專利異議制度。歐盟專利異議制度的規定來源于1973年10月5日的歐洲專利公約（The European Patent Convention，以下簡稱EPC）。經過幾十年的實踐和不斷完善，專利異議制度已經成為第三方在歐洲專利局（European Patent Office，以下簡稱EPO）挑戰專利權效力的重要行政程序。由于該程序可以允許除專利權權利人和EPO以外的任何第三方以各種理由，包括公開出版物以及在會議上的口頭公開或第三方之前的公開使用等挑戰授權專利權的效力，而這些無效理由專利審查員通常很難發現。因此，EPO多年來堅持把專利異議程序作為利用公眾力量提高專利質量的一個非常有用的工具，成為一種有效平衡專利權利人與社會公眾利益的重要機制。雖然美國PGR程序與歐盟專利異議程序有眾多相似之處，但事實上，PGR程序是美國非常獨特的一種行政無效程序，并且PGR程序在實際運行過程中，也與歐盟專利異議程序存在眾多不同之處。

（一）請求主體

EPC規定，在公告授予歐洲專利之日起9個月內，任何人均可以提出異議，異議適用于所有指定國。③EPC, 2010, Art. 99.根據該規定，申請異議的主體可以是除專利權人以外的任何人。由于在異議制度設立之初，有專利權利人對自己的授權專利提出異議，并把它作為一種修改、更正和限制權利要求的一種手段。但由于異議程序所具有的雙方參與的本質，1997年，EPO擴大上訴委員會把專利權利人排除在異議申請人之外。另外，異議程序也允許申請人匿名或以自己的名義為其他人提起申請，同時也允許專利侵權訴訟案件中的被控侵權人提起異議程序。而美國PGR程序只能由真正具有利害關系的第三方提起。比較來看，歐盟專利異議主體更為廣泛。

（二）請求時間

歐盟專利異議要求在專利授權之后9個月之內提出，這點與美國PGR程序相同。同時，兩種制度下的9個月期限均不得擴展。但是，EPC允許專利侵權訴訟中的被控侵權人在專利授權9個月期限到期之后提起異議程序。④EPC, 2010, Art. 105.被控侵權人在提起異議程序時，必須提供權利人已經在法院對其提起民事侵權訴訟的證據。而在美國，如果超過9個月期限，異議人只能通過IPR程序或單方再審程序等在USPTO提出專利權無效請求。

（三）無效理由與證據范圍

關于無效理由，歐盟專利異議制度主要有三個方面，⑤EPC, 2010, Art.100.一是授權專利不符合EPC52-57條關于可專利性的規定；二是授權專利沒有滿足EPC第83條關于充分公開的要求；三是不符合新穎性、創造性和實用性等專利最初授權的條件。與美國PGR程序相比，兩者專利無效理由比較類似。另外，兩種制度下的證據類型都不限于在先專利和書面出版物，均比較廣泛。

（四）受理條件

從受理門檻來看，歐盟受理異議的理由主要是基于技術上不符合申請規則（technical noncompliance with filing rules），與美國“至少成功無效一項專利權利要求的可能性”要求相比，標準更低一些。

（五）審判機構及審判時間

審判機構方面，歐盟專利異議部由三人技術專家組組成，并且其中至少有二人沒有參加之前該專利授權的審查，異議部主席則由該二人中的一人擔任。異議部的另外一人通常是參與了該專利授權審查的專利審查員，他對與該專利有關的技術和文獻有比較清楚的了解，在專利異議程序中將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歐盟三人技術專家組的性質是準司法組織。而在美國的PGR程序中，USPTO的復審由PTAB來執行，PTAB是一審法庭，功能則是完全的司法程序，性質上不同于歐盟三人技術專家組的準司法程序。關于審理時間，歐盟異議程序的平均審理時間是34個月。⑥Alfred Spigarelli, European Patent Office, The Opposition Procedure at the EPO 10 (2012), available at http://www.ipo.org/AM/Templ ate. cfm?Section=Calendar&Template=/CM/ContentDisplay.cfm& ContentID=33222.特殊情況下，申請人可以請求加速審查，在加速審查情況下，異議程序可以在12個月結案。⑦Laura Ramsay, Dehns, How to get a Patent Quicker - Europe (2010), available at http://www.dehns.com/cms/document/how_to_get_ a_patent_ quicker_europe.pdf.而美國PGR程序則對PTAB的審理時間有明確要求，PTAB通常必須在12個月內結案，特殊情況可延長6個月。這樣看來，與歐盟異議程序相比，PGR程序更高效、快捷。

（六）禁反言規則

歐盟專利法下并沒有禁反言的規則，因此，如果申請人在EPO的異議申請被拒絕，其可以基于同樣的理由在歐盟成員國之內再次提起針對該專利的異議程序。另外，如果該異議申請人在歐盟某一成員國之內被提起專利侵權之訴，申請人也可以在EPO專利異議程序中以相同理由和證據提出專利權無效的抗辯。而在美國，如前所述，PGR程序有禁反言的規則。但根據AIA的規定，如果當事人雙方在PTAB作出最終書面決定之前成功和解，則PGR程序終止，禁反言規則不再適用請求人。因此，在PGR程序中，請求人有更多的動機進行和解，而歐盟異議程序中由于不存在禁反言規則，相同的和解動機并不存在。

結 論

美國專利授權后復審程序簡單快捷，一般在一年內結案，快速高效的審查程序為企業技術創新提供了良好環境。與訴訟相比，授權后復審制度主要有以下優勢：（1）大量長期處于不確定性的專利將阻礙相關領域的技術創新，通過授權后復審制度則可以盡快確定專利權的穩定性。（2）它通過在專利授權后及時提供大量信息改進了專利質量。特別是通過這一過程，可以充分利用往往掌握了最多相關現有技術的競爭對手的力量，并在此基礎上，幫助審查員盡早獲得最相關的技術信息，及時更正審查中的錯誤。（3）以更少成本減少了低質量和無效專利的數量。（4）歐盟的實證研究表明，授權后的專利異議或復審程序可以幫助識別最有價值的專利。通常，在市場上越有影響的專利，越有可能被異議。⑧Harhoff D，Reitzig M． Determinants of Opposition Against EPO Patent Grants—the Case of Biotechnology and Pharmaceutical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2004，22( 4)，443－480．（5）與通過在訴訟程序中無效專利權相比，行政無效程序具有更多的靈活性。（6）對于大量中小企業來說，可以充分利用這一快速和低成本無效專利的方法，在面對專利訴訟之前，挑戰專利權的有效性。

當前我國專利無效程序存在明顯的程序問題和實體問題，且繁瑣冗長，效率低下。2014年8月3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目前，三地知識產權法院已相繼正式掛牌成立。知識產權法院的建立是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需要，是踐行依法治國的重要舉措，是司法改革的先行者。但三地知識產權法院的建立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我國目前專利權無效制度所面臨的問題。美國專利授權后復審制度為我國專利權無效制度的改革提供了啟示和借鑒。在我國專利法目前正在進行第四次修改之際，在適應我國專利制度改革和經濟發展水平的基礎上，可以適當借鑒美國專利權無效制度的相關經驗，進一步完善我國的專利權無效制度。

To face the problems of low quality patents caused by growth of pate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recent years， the newly revised "America Invents Act" （The Leahy-Smith America Invents Act， AIA） was passed in 2011 which strengthen the authority of American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 ce in patent invalidation and improve the quality of patents. There are mainly three newly ways on challenging the validity of patents by administrative review mechanism: ex parte reexamination， inter partes reexamination and post grant review. This article will focus on the post-grant review of this new system and compare it with the European patent opposition proceedings to provide enlightenment for the improvement of China's patent invalidation system.

patent examination； patent invalidation； post grant review； patent opposition

張玉蓉，上海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12YJCZH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