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構之解構

邵春+李旭

結構主義文藝理論認為每個文學讀本都一定有一個結構。作家全部的創作內容似乎都是被具體規則所制約。這些規則常常被稱為“文學語法”，它們需要通過教育來掌握并進行探索。結構主義文藝批評指出了傳統小說潛在的創作特點，即小說要有連貫的故事情節，結構上，它的各個部分密切相關，是一個完整的統一體。但是，美國小說家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創作的小說《小城畸人》幾乎完全脫離了傳統小說的創作模式，開創了美國現代主義文學小說創作的先河。

小說結構的解構

在傳統的小說創作中，單獨的各個章節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必須把每個章節聯系在一起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大膽創新，為美國短篇小說的創作開拓了新的途徑。他繼承了19世紀的心理描寫藝術，在小說創作上體現出一種嶄新的現代派藝術風格——小說結構的解構。一方面，這部小說由25個短篇小說組成。年輕的記者喬治·威拉德貫穿全書，使得小說的25個故事構成一個統一體。另一方面，小說《小城畸人》的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情節、人物、發展過程和結局，所以每個故事都可以單獨存在，并且獨立理解。這種故事之間沒有密切聯系的創作完全不同于以情節設計為重的傳統小說的創作。所以，它已經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小說，而是一個由25個系列故事構成的“小城生活散記”。結構上的松散和情節的不連貫是這部小說最突出的特點，這已經呈現出20世紀后期現代主義文學的解構特征。這種獨特的創作手法為短篇小說的創作開創了新的途徑。作家用看似不經意的人物速寫方式，描繪出一幅幅不斷流逝的生活畫面。這樣創作的小說既不拘泥于故事情節，也不注重小說的結構，風格有些像新聞報道，又有些像抒情散文。安德森確信：一個作家只有掙脫了傳統小說結構的束縛，才能夠在小說結構上進行大膽的設想和突破。顯然，安德森追求的是現代小說創作形式的創新，而不是傳統短篇小說創作形式上的那種嚴格的完整性。

小說《小城畸人》結構上的解構特點使讀者感到小說里的每個故事都是一個單獨的部分，但故事的獨立性并沒有影響小說的敘事和主題思想表達。隨著故事里25個主人公的命運的展開，讀者跟隨作家的視角從一個人物轉向另一個人物，縱覽了小鎮上一個又一個畸人。最終，讀者了解到了這些人物的內心世界以及他們的焦慮和不安，感受到了他們個人問題存在的普遍性。面對20世紀人類社會生活存在的諸多困惑，安德森選擇了流動的寫作視角，靈活地描寫了20世紀的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個變化移動的視角打破了小說結構的束縛，展示出一幅更加廣大宏偉的社會畫面，使讀者嚴肅而深刻地思索作品所提出的各種社會問題。

小說創作主題的突破

傳統的小說主題大多為英雄傳說、愛情故事以及普通的社會生活，而現代主義文學的主題傾向于探究現代人的精神世界：異化、荒誕、救贖、性意識和青年人的成長等問題。舍伍德·安德森小說創作的現代主義特征很大程度體現在這部小說的創作思想主題上。與許多20世紀現代小說不同，這本小說并沒有直接描寫資本主義社會工業文明對于個人生活的巨大影響，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探究普通百姓的精神世界，探索他們精神上和肉體上的困惑，指出依靠宗教信仰和個體的思想束縛都無力排解這些困苦。無論是在城市還是鄉村，無論你是高貴還是卑賤，都無法逃避作家探索的這些人類所必須面對的基本問題：小說《小城畸人》里的許多人物都選擇了逃離社會，選擇了一條他們自以為正確的人生之路。這些普通鄉村居民的彷徨、苦悶、寂寞、失意與他們的選擇有直接的關系，導致了他們在現實社會生活中感到萬般壓抑，彼此不能理解，進而發生心理上的變態。

在小說《小城畸人》講述的二十幾個短小的故事里，作家塑造了不同的病態人物，描寫了每個故事主人公的遭遇。讀過這部小說的讀者很難忘記這些平凡而真實的人物形象以及他們的命運。這些人物的生活是不幸的，甚至是悲劇性的。小說里的這些人物無論身份有什么不同，他們都與世隔離，抑郁寡歡，備受煎熬。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小鎮每日的生活平平淡淡，沒有戰亂，受外界的干擾不大，按照常理，鎮上的居民們應該衣食無憂，每一天都應該是快快樂樂的。但是，溫飽的日子沒有使他們擺脫精神上的寂寞，基督教的教義也無法約束他們的肉體需求。他們或是過于虔誠，或是過于保守；或是過于執著，或是過于偏信；或是過于偏激，或是過于自律。他們的不同經歷以及不同的選擇反映出現代人的孤獨、無奈、性壓抑、無愛、無所事事以及無聊的生活，突出了作品的隔離、病態、欲望、虛無以及死亡等現代主義文學思想主題。

小說創作手法的現代性

由于受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安德森在《小城畸人》的創作上還運用了其他一些現代藝術手法：

1.心理分析手法的運用

現代主義作家十分善于洞察人物的內心，表現人物微妙的內心世界和復雜的意識。現代主義文學藝術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把注意力直接投入到現實生活表面下人們的精神世界，十分重視人物的心理分析和對他們潛意識活動的細致發掘。安德森是首先把潛意識寫進小說的美國現代作家之一。他不再走德萊塞、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等現代作家的創作之路，不再用批判現實主義的傳統手法來揭示人民的痛苦生活，批判現實社會。相反，他以獨特的反傳統姿態，把焦點集中到對人的潛意識活動的描寫，深入挖掘各個人物內心深處的心理變化，以表現現代生活怪誕和病態的一面。《小城畸人》從心理角度刻畫了一群在孤獨中徘徊、在絕望中失落、被傳統觀念禁錮、被自己的保守隔離的畸人。在現代社會里，他們感到萬般壓抑，彼此又無法理解，以至于發生了嚴重的心理變態。很明顯，安德森的小說創作思想及創作藝術手法受到了當時十分流行的弗洛伊德“無意識學說”的巨大影響。通過運用自由聯想的創作方法，并且在小說故事中展示人物的意識活動，包括人物的潛意識活動，作家成功地把讀者的視線由外部的活動描寫轉向了人物的心理變化、意識流動和內心深處的矛盾。在小說《小城畸人》里，作家對于潛意識的描寫包括內心獨白和心理分析兩個方面，它們在每個故事的情節發展中都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安德森無疑是美國文學意識流小說的偉大先驅之一。

在破破爛爛的舊旅館中她自己的房間里，旅館老板的生病的妻子開始哭泣，雙手捧著臉，搖晃不定。她的朋友里菲醫生的話，在她耳中鳴響。他說道：“你大可不必試將愛情確定。這是人生中神圣的偶然事件。”

安德森在小說《死》中詳細描寫了主人公伊麗莎白的精神壓抑。伊麗莎白精神上的痛苦來自于她婚后生活的平淡乏味。原本以為婚前的心理驛動和不安情緒可以在婚后結束，結果她卻發現一切如故。她的情人里菲醫生告訴她：“你大可不必試將愛情確定。”這無疑進一步加劇了追求浪漫、追求真情的伊麗莎白的精神痛苦。情欲常常是安德森小說人物意識中的一種騷擾力，它促使這些人物渴望異性，渴望愛情。在內心深處他們常常處于思索、困惑、猶豫、矛盾之中。作家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這些困惑不堪人物的精神世界，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精神頓悟手法的運用

在這部小說的創作中，對人物心理活動的描寫是安德森描寫和塑造不同人物的主要藝術手法，由此而產生的精神頓悟是復雜的心理活動的必然結果。精神頓悟這個創作技巧的恰當運用為安德森探索造成小城畸人思想扭曲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小城畸人》小說中貫穿首尾的人物喬治在“畸人”的頓悟中也領悟到了人生真諦：離開小鎮，去了解外部的世界，去做一個真正的作家。安德森以其敏銳的感受力和精確的透視力抓住了這一個個瞬間，使得每一篇小說的主題都得到升華。

3.象征手法的運用

在小說《小城畸人》中，暮色與黑暗的使用是比較突出的象征。昏暗的黑色及濃重的暮色籠罩著小鎮溫士堡。黑暗象征著邪惡，這個人們共識的象征暗示了小說中人物扭曲的心靈以及他們生活的陰暗環境，同時也預示著未來希望的渺茫。一些人們熟悉的物體——門和窗——在《小城畸人》小說中也被賦予一定的抽象意義。門和窗是人們與外部世界聯系的渠道，它們的開或閉包含著完全不同的意義。與此同時，作家不時地在背景中點綴幾棵枯朽的樹木或者一些歪歪斜斜零散的東西，以便營造出一種破落、悲涼的氣氛。在小說的許多故事中，房間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象征，因為它經常暗示出人世間的隔離和囚禁。女教師凱特·斯威夫時常獨處在自己的臥室中忍受欲望的折磨；醫生里菲總是獨自坐在辦公室里面對無愛的寂寞；牧師哈特門則經常獨自在教堂的鐘樓里祈求上帝的力量。安德森通過象征的巧妙運用把一種令人恐懼的封閉的氛圍渲染出來，使得一個個畸人的心態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讀者的眼前。

“他便整天坐在空空如也的診室里，靠近一扇布滿蛛網的窗子。他從不開窗。有一次，在八月里炎熱的一天，他想開窗了，卻發現窗子扎得緊緊的，打不開了。”

這些象征的使用具體而形象，體現出作家對生活的細心觀察，折射出作家對于人類生活的深刻領悟。

結 語

通過分析小說結構上的突破、創作主題、創作手法和創作風格，我們可以看出小說《小城畸人》體現出諸多的現代主義文學特征。安德森在小說創作結構上的創新，對現代小說主題的挖掘，以及他那白描般的語言運用等都是現代主義文學的突出特點。通過這些現代主義藝術手法的運用，加之敏銳的生活洞察力，作家別致地刻畫出在本能和欲望的折磨下人們的困惑、無奈和頹廢，描繪了20世紀初美國社會進入轉型期后人們道德價值觀的崩潰和瓦解。這個時期美國社會最大的特點是物質至上、精神頹廢以及信仰的嚴重缺失。安德森《小城畸人》創作的偉大創新和突破預示著美國短篇小說創作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尤其是他運用心理分析手法對小說人物內心世界進行刻畫和描寫，標志著“二戰”期間的美國小說創作與戰前相比發生了重大轉變。由此看來，作家安德森被譽為“美國現代主義小說的奠基人”是當之無愧的。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美國西部拓荒小說研究》，項目編號：11554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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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M].紐約：多佛爾出版社，1995.

作者簡介：

邵 春（1959— ），男，黑龍江省大慶市人，大慶師范學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李 旭（1976— ），女，黑龍江省大慶市人，大慶師范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