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霞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元史》載:“泰定之世,災異數見,君臣之間亦未見其引咎責躬之實,然能知守祖宗之法以行,天下無事,號稱治平,茲其所以為足稱也。”[1]678關于其治平現象產生的原因,學界多認為是繼續沿用世祖制定的漢法、蒙古和回回法兼用之的平衡策略,即“惟和”[2]487政策的產物以及“調和”[3]616策略的結果。本文認為泰定帝能積極有效地進行災荒救濟也是其治平現象出現的一個關鍵性原因。
元代自然災害頻發,泰定時期也不例外。史料顯示“自泰定以來饑荒變異不可勝計”[4]194、“泰定間,數有大變、地震、水旱之異時”[5]99的記載相吻合。根據《元史·泰定帝紀》和《元史·五行志》中自然災害的相關記錄,泰定期自然災害的種類主要有旱災、水災、雹災、霜雪寒災、風災、地震、蝗災和瘟疫8種,共發生災害177次,其中發生頻率最高的是旱災,有61次,基本上是每個月就發生1次,其次是水災44次、雹災22次、蝗災17次、地震14次,霜雪寒9次、風災8次和瘟疫2次居于后面。水旱兩種災害次數占泰定朝災害總數的近60%。

泰定帝時期自然災害表
每一次災害發生后,朝廷都會有相應的應對措施。由于文獻記載比較簡略,無法根據其時間來判斷救助是否及時,只能根據災后是否采取相應的措施來分析。僅以《元史·泰定本紀》的內容來看:共記載自然災害有58次(按月來計算,有明確月份的不管其發生地方一律記為一次),其中有明確救助措施的也是58次,這充分說明泰定帝秉承逢災必應的救災理念。這種理念主要源于對以下兩種現象的認識:
一是“防患于未然”的思想。“災異之生,常出于人之所不意。誠素有其備,雖甚災,不足為憂也”[6]298,因此,泰定帝時期極力做好這方面的工作。如義倉備糧,泰定二年(1325),“以郡縣饑,詔運粟十五萬石貯瀕河諸倉,以備賑救,仍敕有司治義倉”[1]660;河堤的及早修建,泰定四年(1327),“運粟十萬石貯瀕河諸倉,備內郡饑。……發衛軍八千,修白浮、甕山河堤”[1]660。一些修建工作是所有人民一起來承當,泰定元年(1324)二月,“工部議得:‘黃河兩岸地面,蒙古、色目、漢人相間置莊居處,凡遇水發,均被其害,修堵之際,差遣人夫,其本管官司,妄分彼我,占悋人戶,不令當役,止令漢人、軍民、站赤出備工物修理,不惟賦役不均,實恐一時人力不及,水害非輕,擬于附近河岸去處,不以是何戶內,與民一體均科修筑,庶無偏負,拘該有司,毋得因而動擾違錯。’都省準擬。”[7]1058主管水利的工部在意識到水害的整體危害后,向都省提此建議,最終批準,這實際上也反映了泰定朝官府機構之間在應對災害的一種協調行為。糧食的提前貯備和河堤的及早修建都是應對突發災害和減輕災害損失的重要工作。
二是對災害造成的后果有清晰的認識。一些突發性的災害是無法預知和控制的,一旦發生,輕則損毀財物,重則致人非命。有元一朝,北方草原部落的生存非常依賴南方糧食的轉運,豐年可以源源不斷地供應,一旦災害頻發,收成不好時,糧食供應必然受到影響,相應的糧食價格就會發生波動,人心就會惶恐;若顆粒無收,民眾生活就會出現問題,輕則出現饑荒,滋擾民眾正常的生產和生活秩序,重則產生社會問題,影響政權穩定。就此問題,和付強也提過:“因為北方草原自我救助能力很低,如果政府救濟不及時,草原部落會立即南下,導致整個國家出現混亂。”[8]4
在救助的具體措施上,主要是圍繞糧食問題來展開的。
一是賑濟。這是泰定朝應對自然災害的主要措施。在災害發生后,災民的財產損失是不可避免的,大災之下,能夠保全生命已屬萬幸。對此,政府按照“急災以賑糧,次之則糧鈔兼可”的原則救助百姓。據泰定朝賑濟物資次數統計數據來看:糧食(米、粟等)有71次,錢(鈔、銀等)26次,兼有糧鈔的共17次。賑糧明顯多于賑鈔,災害發生后,直接提供糧食給災民,助其度過難關,不僅是最為人性和可行的,也有利于社會秩序的穩定。
二是蠲免。此措施實行的范圍是相當廣泛的,有免稅糧、雜役等,但主要是免除田租稅糧,如:泰定三年(1326),“沔陽府旱,免其稅。永平路大水,免其租,仍賑糧四月”[1]P675;泰定四年(1327),“衛輝路獲嘉等縣饑,賑鈔六千錠,仍蠲丁地稅。龍興路屬縣旱,免其租”[1]683。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蠲免的力度則由受災程度來決定。另外,水旱災害在元朝的自然災害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所以,在許多文獻記載中都涉及到水旱災傷蠲免,如《元文類》:“民者國之本,賦者民之力……惟恐民之不足,或有災沴,詔盡迭下除其賦稅以擾民力,俾無流移之患”[9]543等。
三是納粟補官。作為一種應急方法,在救災中常使用。尤其是政府面臨壓力的情況下,通過調動富商的積極性,可在短時間內聚集物資,從而及時有效地救助災民。泰定二年(1325),制定了較完善的補官制度,“募富民入粟拜官,二千石從七品,千石正八品,五百石從八品,三百石正九品,不愿仕者旌其門”[1]660。此項措施對拯救民命是相當重要的。
四是禁酒。眾所周知,酒是蒙古人的生活必備品,同時酒課是元朝賦稅的重要來源,雖然數額相對其它課稅較少,但對于財政狀況頗為緊張的元朝政府來說,也是一筆重要的收入,但在災害面前,面臨糧食匱乏的情況,不得不實行酒禁政策。泰定朝共實行6次禁酒。
除上述措施外,泰定朝皇帝及其官員在災害發生后也對自身行為有所限制。狩獵是元朝皇帝重要的活動之一,但是災害出現后,不僅大臣建議罷獵,而且皇帝自己也禁獵。致和元年(1328),“春正月己卯,帝將畋柳林,御史王獻等以歲饑諫,帝曰:其禁衛士毋擾民家,命御史二人巡察之”[1]684,泰定三年(1326),“八月甲午,以災變罷獵”[1]682。罷獵可以節省大批的物力和人力,這對舒緩災情無疑是有利的。官員將災害看成是上天給予的警示,災害發生后,他們往往會力行善政、體恤民情,以求上蒼的原諒。泰定三年(1326),“中書省臣言:‘比郡縣旱蝗,由臣等不能調燮,故災異降戒。今當恐懼儆省,力行善政,亦冀陛下敬慎修德,憫恤生民。’帝嘉納之”[1]670-671。統治階層之間的這種活動,實際上是一種“應災議政”的行為,就是當災害發生后,統治階層要對自身的行為進行深刻的反省,讓大臣提出施政的過失,以作為下步改革的措施。陳高華先生認為:“在泰定帝統治時期,因災議政舉行集議次數最多”[10],這種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緩和災民對上層階級的怨恨,體會到上層對他們的關心與重視,從而有助于社會秩序的穩定。
泰定朝之所以重視解決糧食問題,就是因為重大自然災害發生后,絕大多數民眾所面臨的首要問題便是糧食匱乏。面對缺食問題,民眾為保活命可能會有下列幾種行為:一是挺而走險,去搶盜。災荒過后急需賑撫,一旦官方對民眾生計不顧,游走在生死邊緣的災民很可能走上搶、盜的道路,延佑二年(1315),“御史臺臣言:‘比年地震水旱,民流盜起’”[1]568;至正五年(1345),“思謙建言:‘所在盜起,蓋由歲饑民貧,宜大發倉廩賑之,以收人心,仍分布重兵鎮撫中夏’”[1]872。關于元朝災民被迫搶盜的行為,在《元史》本紀和《天文志》中不乏記載,但是在泰定期并無相關的記載,這與泰定帝重視災民的吃飯問題不無關系。二是流亡他處,尋找食物。關于流民產生的原因,元人趙天麟曾提到過:“逃民之故有五:一曰天,二曰官,三曰軍,四日錢,五日愚。何謂天?有田之家,田為恒產,屢經饑謹,糧竭就食,如此而逃者,天所致也……逃民皆無奈之民,倘能存生,豈肯逃哉!”[11]42這段話指出了天災是造成流民的重要原因之一。有元一代,流民是重要的社會問題之一,流民的大量存在,不但加劇了社會動亂,更為嚴重的是大批勞動者離開原住地并脫離農業生產使元帝國收不到足夠數量的賦稅,威脅著整個統治。在泰定朝流民問題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盡可能采取一些人性化的措施來安撫流民。如泰定二年(1325),“慶遠溪洞民饑,發米二萬五百石,平價糶之。敕山東州縣收養流民遺棄子女”[1]658;泰定二年(1325),“京師饑,賑糶米四十萬石。內郡饑,賑鈔十萬錠、米五萬石。河間諸郡流民就食通、漷二州,命有司存恤之”[1][P661];致和元年(1328),“籍在京流民廢疾者,給糧遣還”[1]686。從中可以看出,他在給予流民基本的賑恤外,還運用行政命令要求地方州縣收養流民遺棄的子女,或者安頓流民。從而很好地減緩社會矛盾,保證社會秩序的穩定。三是不顧倫理,食人活命。嚴重的自然災害對人們的舊有的價值觀念形成沖擊,使人心理畸變,做出過激舉動,沒有任何其它事情能像饑餓一樣擊毀人們的道德底線。當基本的生計問題不能解決,當正常求生途徑喪失,經過幾千年構筑的價值觀念的大廈就會在頃刻間坍塌。為了生存,傳統的忠、孝、慈、悌之類的道德已被丟在一邊,活命成為人們的第一要務,當通過任何努力之后再也無法獲得食物的時候,“人相食”的現象就發生了。在《元史》的本紀、《天文志》里記錄“人相食”共有16次,但是在泰定朝這樣的情況一次也沒有發生過,這與他采取積極的救災措施息息相關。
由上可知,泰定帝采取得當的救助策略與措施,化解了災害給社會帶來的沖擊,這在一定程度上就有利于治平時代的出現。
[1][明]宋濂.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
[2]白壽彝.中國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2004.
[3]費正清.劍橋中國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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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元]蘇天爵.滋溪文稿[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2.
[6][元]徐元瑞.吏學指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1986.
[7]元典章[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臺出版社,1998.
[8]袁祖亮.中國災害通史[M].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9.
[9][元]蘇天爵.元文類[M].上海:商務印書館.1958.
[10]陳高華.災害與政治:元朝應災議政初探[J].北京聯合大學學報,2010,8(4):10.
[11][元]趙天麟.太平金鏡策[M].愛如生數字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