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V諸于X”形式探究

摘 要：漢語“V諸于X”形式是對“諸”作為合音詞后被弱化之介引語義的外在強化。文章用翔實可靠的語料對該形式進行佐證和描述，并運用語言學相關理論對其動因與機制進行闡釋。

關鍵詞：“V諸于X” 構式 凸顯強調 語用

我們常常見到“加諸于～”“見諸于～”“求諸于～”“公諸于～”“述諸于～”“付諸于～”這樣的說法，其核心為“V諸于X”形式。

（1）公言諸于朝，下禮部旌其冢曰：“賢義婦之墓?！保ɡ畹潯督险舱餐馐贰罚?/p>

（2）此皆臣等存諸于心，未敢明言之意。（吳趼人《狄公案》）

（3）察天地之氣候，仿萬物之靈動，遠取諸于物，近取諸于身，動轉挪移之物皆通靈性，皆有護身保命取食的本能。（常杰淼《雍正劍俠圖》（上））

（4）我的耳邊現在還常常響起她這述諸于我的聲音，聲音里飽含著我一定能把她從病痛里解救出來的信賴。（張潔《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諸”跟“之”同為章母字，“諸”跟“於”同為遇攝合口魚韻字。“V諸于X”是“之+於”①融合成“諸”之后再疊加“于”所構成的隱性介詞融合疊加式?！爸焙汀办丁焙弦魹椤爸T”，在上古前期，即有用例。如：

（5）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尚書·商書·太甲》）

“之”和“於”合音為“諸”并不意味著“V之于X”結構的消失，該結構反而從上古一直沿用至今，這正是對語言符號形式縮減所致固有語義弱化的一種抵抗。

（6）執陳公子招，放之于越。（《春秋》）

（7）昔高陽氏，有同產而為夫婦，帝放之于崆峒之野。（干寶《搜神記》）

（8）這個縣令就叫人將這兩條魚放之于河，拿這劍置之于庫，將禹王臺完全毀去。（佚名《上古秘史》）

《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諸”字詞條第二款標明：“諸”相當于“之于”。由此可見，“諸”字包含了一個代詞性語素“之”和一個介詞性語素“於”，現代漢語“V諸于X”形式從道理上講多出了一個羨余成分“于”。既然如此，應該避免使用才是，但偶有出現可以視為誤用，大量出現就需要回答為什么了。我們試從以下兩點解釋：

1.從語法化角度看，“諸”雖說是“之於”的合音，但一方面“之於”的合音并不徹底，于是“諸”之后有了“于”的尾隨，所以說“于”可能是合音不徹底之下的衍音；另一方面合音之后的“諸”必然因為符號形式的縮減而伴隨著故有語義的弱化，在口語交際過程中用一個充當介引功能的語素“于”加以具體強化，也是合情合理的。不難看出，“V諸于X”結構就是發話人為了表述更加清楚而選用的疊加表達式。圖示為：

V之於X→V諸X（合音弱化）→V諸于X（具體強化）

2.從語言具體應用看，對“諸”字相當于“之於”這個問題，大眾在使用當中一般很難顧及，因為并非所有人都有古漢語知識背景。更何況現代漢語中“諸”與“之”為雙聲，調值亦同，發音極其相似。因此，由于“V之于X”結構從上古一直沿用至今，而在“相似結構類推化”②影響下，“V諸于X”結構的出現也在所難免。另外，漢語講究結構整齊、韻律對稱，有些時候“于”的疊加也起到了調節韻律、湊足音節的作用，比如“取諸于民，用諸于民”。

“在”和“于”是同義單音節介詞，于是“V諸在X”結構亦有出現。例如：

（9）你們可以去準備了，最好在半個鐘頭以內回來，不然我會把剛剛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嘲笑一一償還給你們的。（于晴《紅蘋果之戀》）

（10）回想一下你所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那么你現在所承受的，實在是微不足道?。ō偓帯端崎g》）

（11）歷史的錯誤加諸在這對戀人身上，逼得兩個年輕人為了愛情離鄉背井，含淚放棄親情的溫暖，跟所有的榮華富貴，難道這世界上竟然沒有純真愛情的容身之出嗎？（賴聲川《一婦五夫》）

融合式從根本上講是一種補充疊加③，即隨著時間推移，部分詞語的語義已經損耗而不易理解，為了表達清楚，人們就在原詞基礎上以疊加來補充。（馬清華，2003）

“V諸于N”結構的出現是一種言語調節的重要手段，也是一種語用需要的必然結果，更是一種語言發展的自然動力。至于這種構式是否會在漢語發展進程中完成從個人的、臨時的、變異的、語用的到普遍的、固定的、慣用的、語法的演進定型，尚待時日加以驗證。借用法國學者梅耶的一句話結束此文：“語言的發展是復雜的，我們不要妄想解釋過渡時期內所產生的一切，或者把這些時期內所發生的繁復事件都構擬出來?！?/p>

注釋：

①王力《漢語史稿》：“於”字后起，與“于”字作為一對駢詞一直

沿襲下來，二者分別漸漸完全泯滅。漢字簡化之后，均寫作“于”，出于音韻學上的考慮，本文在某些地方仍寫作“於”。

②指對相類似的語言結構予以相同處理。

③比如“彌足珍貴”的“彌”本就表示“更加”，隨著四字短語的

凝固化，“彌”的功能逐漸黏著，語義漸趨模糊，于是前面疊加“更加、越發”以強化程度。例：因為有愛，被困“留守兒童”與家人的團聚便顯得越發彌足珍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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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文，2008，（6）：483～497 .

[2]劉丹青.語法化的更新、強化和疊加[J].語言研究，2001，

（2）： 71～81 .

[3]張誼生.介詞疊加的方式與類別、作用與后果[J].語文研究，

2013，（1）：12～21.

（張寶 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 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