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勇 寧卓越
[關鍵詞] 資本論;時間;商品;剩余勞動;傳統
[摘要] 與新世界觀對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世界觀的革命相一致,馬克思同樣完成了時間意識的革命,將時間理解為人類發展的空間。從政治經濟學維度來看,《資本論》是從勞動時間入手剖析商品、貨幣和資本的秘密;從哲學維度來看,《資本論》則是以商品、貨幣和資本為基本范疇來揭示人類的“存在與時間”之謎。《資本論》關于時間的本質、時間的構成、時間的客觀剝奪、時間的主觀喪失等問題的闡發,對于現代社會生活態度的建構具有深刻的警示意義。
時間問題是人的生命的終極性問題,幾乎所有大哲學家對此都有過深入的思考。與新世界觀對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世界觀的革命相一致,馬克思同樣完成了時間意識的革命——將時間理解為人類發展的空間。在《資本論》以及相關文獻當中,馬克思以商品、貨幣和資本為基本范疇揭示了人類的“存在與時間”之謎,這些深刻闡發對于現代社會生活態度的建構具有重大的警示意義。
一、從三種世界觀透視三種時間概念
古往今來人們最普遍而又最沉沉的感慨,就是對于時間的感慨。而哲學家眼中的時間,總是一定的世界觀的產物。由于馬克思將哲學世界觀概括為三種模式,所以我們關于《資本論》時間意識的研究就首先從三種世界觀開始。《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被恩格斯稱為“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第一個文件”。《提綱》第一條就寫到:“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這樣,馬克思就總結出三種世界觀:客體直觀性質的舊唯物主義、抽象能動性質的唯心主義和感性實踐性質的新唯物主義。馬克思盡管并未專門指出——但我們能夠確定,正是這三種不同的世界觀決定了三種不同的時間概念。
一是與客體直觀性質的舊唯物主義相對應的時間概念,大體來說,也就是物理科學當中的時間概念。如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中認為,“時間是關于前和后的運動的數,并且是連續的。”再如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認為,“絕對的、真實的和數學的時間,它自身以及它自己的本性與任何外在的東西無關,它均一地流動,且被另一個名字稱之為持續”。這種世界觀當中的時間理解盡管存在著具體差異,但其共同點在于將時間定位為與人的活動無涉的純粹自然現象。
二是與抽象能動性質的唯心主義相對應的時間概念。在康德的主觀唯心論中,“時間只是我們(人類的)直觀的一個主觀條件(這直觀永遠是感性的,即限于我們為對象所刺激的范圍內),它超出主觀就其自在來說則什么也不是。”黑格爾的客觀唯心論則對康德和牛頓進行了雙重反駁:第一,“時間也絲毫不涉及客觀性與相反的主觀意識之間的分別”,這是對康德割裂主觀與客觀的批評。第二,“時間并不像一個容器,它猶如流逝的江河,一切東西都被置于其中,席卷而去……事物之所以消逝,并不是因為它們存在于時間中;反之,事物本身就是時間性的東西……正是現實事物本身的歷程構成時間”。這是對牛頓割裂時間與運動的批評。唯心論時間概念的根本特征是將時間與人的思維活動緊密結合。
三是與感性實踐性質的新唯物主義相對應的時間概念。馬克思在《工資、價格和利潤》—書中對于這種時間理解下了一個經典定義:“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這一概念是對于上述兩種時間概念的揚棄。首先,時間不再作為一個與人無涉的自在現象而被直觀,這是對舊唯物主義的揚棄;其次,時間不再作為一個純粹思維的外化現象而被抽象,這是對唯心主義的揚棄。時間是屬人(而非載物)的存在,是人類現實發展(而非抽象思辨)的場域。與新世界觀的形成是一個復雜過程一樣,馬克思的時間概念也有一個復雜的孕育和降生過程:從《博士論文》開始醞釀,經過《提綱》與《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世界觀革命的奠基,到《資本論》創作階段最終形成了系統而嚴密的時間學說。
二、馬克思時間概念的歷史出場與真實意義
《博士論文》時期,馬克思總體上屬于青年黑格爾主義的哲學陣營,其時間概念的標志性意義在于以“自我”的感性體驗為軸心來理解時間。馬克思在《博士論文》的“時間”章寫到:“在德謨克利特看來,時間對于體系沒有任何意義……伊壁鳩魯卻不是這樣。在他看來,從本質世界中排除掉的時間,就成為現象的絕對形式……人的感性就是形體化的時間,就是感性世界的存在著的自身反映。”簡言之,時間就是人的感性的自身反映。馬克思以伊壁鳩魯的學說反對德謨克利特,實際上就是以能動的時間概念反對客體的時間概念。
《提綱》與《形態》是新世界觀的奠基性著作,后者尤其是詳盡的、系統的闡發,同時也就是對新的時間概念的思想奠基。新世界觀的實質在于以人的感性活動(歷史)為解釋原則來看待全部存在,自然、社會、思維、存在、主體、客體等范疇揚棄了抽象的對立,在人類創造世界的活動中得了統一性的理解。時間亦是如此。馬克思在《形態》中寫到:“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驗論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的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可見,《形態》對歷史——時間問題的理解,正是對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世界觀批判的延伸。馬克思“人化”了時間,將時間理解為人類發展的空間,但這種時間意識并不是說存人類涎生之前沒有物理時間的客觀存在,而是說那種與人無涉的自在時間不能作為歷史科學的真實范疇。在這一點上,馬克思的時間概念與空間概念是一致的,都是新世界觀的必然蘊含,最具代表性的表述就是:“先于人類歷史而存在的那個自然界,不是費爾巴哈生活其中的自然界;這是除去在澳洲新出現的一些珊瑚島以外今天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的、因而對于費爾巴哈來說也是不存在的自然界。”體現在時間意識方面,我們應當這樣認為,馬克思從沒有否認時間的物理性、客觀性存在,相反,馬克思對于時間的物理性認識必須要依靠自然科學的不斷發展來提升;但是在新世界觀的思想維度中,時間必須被把握為一個歷史的、社會的、文明的、作為人類解放條件的存在。
進入《資本論》創作階段,馬克思的新世界觀已經完全成熟并且得到了深刻系統的闡發,闡發的基本內容就是時間問題。《資本論》是站在人類解放的大尺度上考察時間問題的,但這個“人類解放”必須被理解為“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個人擺脫“虛幻的共同體”而發展出獨立個性)、個體獨一無二的鮮活世界的生成。作為人的發展的條件,資本主義社會當中的時間在兩個維度嚴重異化了:一是應作為個體感性體驗而存在的時間,異化為漠視個體的社會一般時間,從而使個人喪失了對原初時間的擁有體驗,進而喪失了生命的自我擁有感;二是工人階級的勞動時間異化為加固自身被壓迫地位的屬他時間,從而使工人喪失了應當屬已的發展空間。
三、《資本論》對感性時間異化為
一般時間的揭示
資本主義社會屬人時間的第一重異化,表現在本應(在人類學、價值論意義上的,即人類解放學說所追求的)屬于個體的感性體驗的時間,在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當中異化為抽象同一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具體來說,商品的價值生產規律顛倒了屬人時間的性質,個別勞動時間只有轉化為一般社會時間才能實現自身,“只有社會必要勞動量,或生產使用價值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該使用價值的價值量。”
馬克思《資本論》里的時間意識與《博士論文》里的時間意識已有了重要區別。馬克思把商品的價值歸結為其中所包含的勞動時間,但已不是感性的時間,而是社會一般(平均)勞動時間。這就意味著時間與感性相脫離、相異化,變得非人化了。這就是抽象資本統治現實個體的經濟機制在時間維度的表現。從這個維度出發,我們可以發現許多現代哲學家的共同關切。如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的“常人”概念,正相對應著喪失鮮活時間體驗的狀況,常人“日常的向死存在作為沉淪著的存在乃是在死面前的一種持續的逃遁。”再如柏格森用“統一時間”與“純綿延”的對立,表明了現代時間的異化:“純一的時間作為一種媒介,意識狀態在其中構成無連續性的系列。這樣的時間不過是空間而已;純綿延是另外一種東西。”這“另外一種東西”正是作為感性體驗的個體時間,但卻被資本主義社會的抽象同一性所吞噬了。
但又與海德格爾、柏格森等西方哲學家限于以思辨召回原初時間體驗的路徑不同,馬克思將揚棄時間異化的基點置于社會實踐變革之上。由于感性時間的消失是由于具體勞動被同一化為抽象勞動造成的,因此要“恢復”屬于個體的感性時間,就必須取消具體勞動向抽象勞動的轉化,即取消商品生產。因此馬克思在《資本論》寫到:“設想有一個自由人聯合體……為了同商品生產進行對比,我們假定,每個生產者在生活資料中得到的份額是由他的勞動時間決定的。這樣,勞動時間就會起雙重作用。勞動時間的社會的有計劃的分配,調節著各種勞動職能同各種需要的適當的比例。另一方面,勞動時間又是計量生產者在共同勞動中個人所占份額的比例……在那里,人們同他們的勞動和勞動產品的社會關系,無論在生產上還是在分配上,都是簡單明了的。”可見,只有當具體勞動(感性的個體時間)不必再轉化為抽象勞動(異化的平均時間)方能夠實現自身的情況下,個體恢復對原初時間的占有才能成為現實。感性時間的自我擁有與共產主義運動是同一個過程。
四、《資本論》對屬己時間異化為屬他時間的揭示
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然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各種類別的時間被資本增殖的邏輯全面占有,從而使屬己時間異化為屬他時間,進而喪失了自身發展的空間。《資本論》對于這種時間異化的全面揭示,不僅反映了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的實際,而且對于當代社會生活態度的建構尤其具有警示意義。
(一)必要勞動時間轉化為屬他時間:資本權力使感性活動從屬于增殖運動
《資本論》最重要的方法論原則就是通過物的關系來揭示人的關系。作為商品價值構成公式的W=c+v+m,與作為商品交換公式的W-G,在哲學的意義上就是人的時間公式。c為不變資本,是過去勞動時間的物化;v為可變資本,生產它的時間為必要勞動時間;m為剩余價值,生產它的時間為剩余勞動時間。W-G為交換過程,在后面我們將引申為消費過程,從而以經濟符號的方式來體現工人時間的全面異化。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將工人的全部生存時間概括為三個組成部分:1.必要勞動時間(對應v);2.剩余勞動時間(對應m);3.非勞動時間(對應W-G)。
于是,工人屬己時間異化為屬他時間的第一個領域,就是必要勞動時間。必要勞動時間生產可變資本,即“轉變為勞動力的那部分資本,在生產過程中改變自己的價值”。表面看來,工人在必要勞動時間里是完全為自己工作,因此勞動對于自己是“必要”的;但就整個資本生產過程而論,這部分時間非但不是工人真正為自己而工作的時間,相反,是資本為了能夠生產出剩余價值而進行準備的“必要”時間。v必須依賴c而存在,c則由資本家占有,因此擁有了榨取工人剩余勞動的根本工具。在資本與雇傭勞動的平等交換背后,是資本的霸權。“權力本質上就是不對稱的,是依靠一個人從他人那里扣留報酬并對他們實施懲罰的凈能力……其根源是單方面的依賴”。從動物性的生理角度來看,必要勞動時間對于工人尚且是屬己的;從人類性的社會角度來看,必要勞動時間在根本的意義上是屬他的,是對勞動者積極生命的否定。
(二)剩余勞動時間轉化為屬他時間:資本無償占有剩余價值
必要勞動時間只是在很高的人道主義眼光看來才是屬他的,剩余勞動時間則直接被資本無償占有,因此工人生命的這部分時間也就赤裸裸地被資本竊取。馬克思指出,“包含在勞動力中的過去勞動和勞動力所能提供的活勞動,勞動力一天的維持費和勞動力一天的耗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量。前者決定它的交換價值,后者構成它的使川價值。”工人全部勞動時間與必要勞動時間的差額即剩余勞動時間,正是資本增殖的秘密。資本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剩余價值,曾經無限制地延長剩余勞動時間,從而將工人的非勞動時間壓縮到僅能維持動物式生存的水平。馬克思說:“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已處置的自由時間,一生中除睡眠飲食等純生理上必需的間斷以外,都是替資本家服務,那么,他就還不如一頭載重的牲畜。”當代社會8小時工作制的普遍實施以及各種休假制度,正是發端于工人運動為爭取基本休息權而取得的偉大成果。
實際上,馬克思對于經濟領域剩余勞動時間被剝奪機制的揭示,同樣適用于對其他對抗性分配領域的認識。《資本論》第三卷是對資本主義的全局性考察,其中就寫到:“在這個直接處于人類社會實行自覺改造以前的歷史時期,人類本身的發展實際上只是通過極大地浪費個人發展的辦法來保證和實現的。”在現實社會生活,幾乎每一個實踐領域都是金字塔形的等級結構,經濟、政治、軍事、學術、藝術、宗教、家庭、家族、單位、社會團體、國際秩序等等,權力上層憑借權力榨取下級的剩余勞動時間構成了普遍現象,“一將功成萬骨枯”。人們的日常體驗是,下級所面對的全是必然性,上級所面對的全是自由性。薩特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拒絕領取“一切來自官方的榮譽”,其中就包含著這層深沉的批判意味。隨著現代經濟與社會結構的不斷變遷,《資本淪》的經濟理論被不斷修正,而《資本論》關于社會的總體性認識則日益發揮出越來越大的穿透力。從這個意義來看,被許多國內教條主義者諷刺挖苦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后馬克思主義主張對社會霸權進行總體抗拒的看法,不僅不是對馬克思的背離,相反的是真正具有了面向現實的批判意義。
(三)非勞動時間轉化為屬他時間:加大勞動強度導致自由支配時間縮短
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的非勞動時間(休息時間)從屬于勞動時間,進行勞動力再生產(自身和后代)。非勞動時間應當是工人有限發展自身的最后堡壘,但兩種情況的存在使得這一最后堡壘也被侵占。第一是資本通過加大勞動強度,使得工人需要更多的休整時間恢復勞動力,從而使非勞動時間中用于補償勞動力再生產的部分增多,進而也就壓縮了真正屬于個人的自由時間。馬克思指出:“勞動強度的提高,可能使一個人在一小時內耗費他從前在兩小時內耗費的生命力……如果超過這個限度,他在一種形式下所得到的就會在另一種形式下喪失掉,于是10小時勞動就可能與以前12小時勞動同樣有害。工人爭取把工資提高到相當于勞動強度提高的程度來制止資本的這種傾向,這不過是抑制他的勞動的跌價,防止他的種族的退化罷了。”可見,非勞動時間與勞動時間之間不存在明確的界限,前者在本質上從屬于后者,既可作為后者的恢復準備而存在,又往往作為后者的強化劑而存在。因此,當代勞動階級對資本壓榨的反抗策略,不僅要訴諸于縮短形式上的勞動時間,而且還要設法降低資本強加而來的勞動強度。
(四)非勞動時間轉化為屬他時間:拜物教消費占據自由發展時間
第二種情況是非勞動時間被非自覺的消費所占據,從而失去更多的自由發展時間。在馬克思的年代,消費尚未成為經濟生活中最令人關注的現象,但他對于消費的歷史性質已經有了深刻的洞察。他在《資本論》闡述勞動力價值構成時指出,“所謂必不可少的需要的范圍,和滿足這些需要的方式一樣,本身是歷史的產物……和其他商品不同,勞動力的價值規定包含著一個歷史的和道德的要素。”馬克思所設想的消費的“歷史因素”,在發達資本主義從生產型社會轉向消費型社會之后,呈現出了消費主義全面占據社會心理的特征,從而使拜物教消費占據了勞動者的最后一塊自由發展空間。
波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一書中寫到:“時間是一種服從于交換價值規律的珍貴的、稀缺的東西……自由時間本身也變得越來越需要直接或間接地被購買以被‘消費……(生產)系統的規律都是不休假的。它們持續地在任何地方——在路上、在海灘上、在俱樂部中——再生產作為生產力的時間。表面上一分為二變成勞動時間和休閑時間——后者打開了自由的先驗領域——這是一個神話。”工人的非勞動時間成為文化工業資本生產的消費場所。在許多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看來,這種文化工業不是解放了人,而是如毒品一樣地榨干人的自由時間與抗爭意識。資本反復將人的動物性、惰性刺激出來并加以強化,來為資本增殖服務,突出表現就是運用各種視覺媒體讓人產生幸福的幻想而無法自拔。文化工業的特點是用大眾娛樂的單一模式取代豐富的文明創造與精神陶冶,殊不知當男女老少都手捧ipad癡迷韓劇的時候,自由時間已經悄然被資本竊取。總之,勞動時間與非勞動時間共同服從于資本增殖的邏輯。
(五)非勞動時間轉化為屬他時間:死人抓住活人
與拜物教相并列而同樣支配著工人非勞動時間的,還有前資本主義性質的各種腐朽傳統。這一點對于落后國家而言尤其具有現實性。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序中寫到:人們“不僅苦于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而且苦于資本主義生產的不發展。除了現代的災難而外,壓迫著我們的還有許多遺留下來的災難……死人抓住活人!”人腦總是受意識形態操控的。大量的傳統因襲,即使在現代文明看來是腐朽的、非理智的,但由于其根深蒂固的傳統合法性,依然在相當廣的范圍內支配著勞動者(形式上)的自由時間。例如燒冥紙的祭祀陋習,盡管對于環境造成極大的污染,盡管對于向逝者盡孝完全無濟于事,而對于活人構成極大損害;盡管最大的受害者還是燒紙者本人,但孝子賢孫們還是義無反顧地投身于這項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孝行”當中。它正對應著馬克思的讖語——“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魔夢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再如中國每年二月二排長隊扎堆理發,不惜耗費多少時間等待,而且隊排得越長覺得自己越應繼續等。你看人人都等啊,說明這事非常重要。二月二之前盡管不用苦等(從而能夠節省出自由時間),但正月里絕不能理發,因為理了舅舅會死。等待是幸福的——人們就是這樣來使用他們來之何易的自由時間!在發展中國家.不僅拜物教,而且傳統、因襲、死人共同參與了對非勞動時間的剝奪。個人無意識地服從傳統的指令,自愿地獻出自己寶貴的時間。這里沒有“時間是人的發展空間”的意識。可見,作為一個市場經濟才剛剛起步的發展中大國,我們所面臨的時間課題較之西方更加復雜。
通過對《資本論》時間意識的綱要史考察,我們的領會對象不應當限于馬克思逐條論斷的知識性意義,而是應當指向當下的現實生活困境,真正把時間作為人類發展的空間來理解,這種時間意識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句學理的或政治的口號,而是應當激發起人們對生活態度的重新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