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士

18年前,王小波走在了天上,走在寂靜里,迎著星光,做他的浪漫騎士去了。半夜睡不著覺,我竟翻起了他寫給李銀河的那本情書《愛你就像愛生命》,看到他寫的那首歪詩,頓時好想跑出去大哭。
今天我感到非常煩悶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臨的時候
和你踏著星光走去
想起了燈光照著樹葉的時候
踏著婆娑的燈影走去
想起了欲語又塞的時候
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戰友
因此我想念你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
向著永恒開戰的時候
你是我的軍旗
不曉得王小波是不是在某個寂靜的夜晚,迎著月光,用鋼筆寫在鏡子上,又或者寫在五線譜上,好像他們的歌永遠也唱不完。我想,他,一定是懷著愛“彼得建造的大城”那般去愛李銀河。王小波說過他寫書的目的就是要試著創造一點美,而他對李銀河的愛正是一種美,超過了平庸生活的一切。
他們相遇的時候,王小波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工人,而李銀河卻是中國研究所的工作者。那時李銀河已經讀到了小波的《綠毛水怪》,一種強烈的預感讓她覺得他們的故事不會這么快結束。從那刻起,小波愛上了李銀河。他開始瘋狂地追求李銀河,這些甜蜜得肉麻的書信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出現的。
他們的愛太過特別,誕生得太過奇妙,好像兩顆宇宙中孤獨的行星脫離各自的軌道后相撞一樣,幾千幾萬年才會發生一次。小波在情書里寫:“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想起在王小波《尋找無雙》里的王二得出的結論:“塵世囂囂,我們不管干什么,都是困難重重。”幸運的是,在他愛的故事里,唯有愛可以制止生命變得無趣和悲慘,唯有愛可以化解仇恨。有時候我覺得他就是那個和風車搏斗的唐吉訶德,可以有勇氣懷著“草長馬發情的真誠”去生活,去回到存在本身。
小波是愁容騎士,雖然長得不好看,還曾經被李銀河嫌棄,但他相信自己可以發光,相信自己可以很美好,相信他和李銀河可以一起愛。與王小波充滿性描寫的小說截然不同,他和李銀河的愛情卻遠超出了性。在他們結婚的20年,他們沒有要小孩,因為不想讓小孩成為維持婚姻的借口。大概有些人會很不屑他們的柏拉圖式愛情,但是我卻很羨慕。在王小波眼里,李銀河不是陳清揚,不是紅拂,更不是無雙,而是一個浪漫的公式,是他熱愛生命的理由,可以比肩自由。他在李銀河身上找到可以對抗孤獨的東西,就像李銀河在王小波靈魂中得到自由的救贖。性是暫時的,而靈魂之愛卻是永恒的,可以逃過消逝的一切。
不要贊美詩,也不要儀式,小波說:“不一定要你愛我,但是我愛你,這是我的命運。”他還說:“我把我整個的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他愛銀河愛得發狂,跟一個沒有長大的小鬼一樣,那些書信跟我們看到的愛情太不一樣,小波的情書好似是故意出逃成人世界,在愛的荒原上馳騁。任性,狂熱,幼稚,變化多端,它不是講究格律十四行詩,而是蘭波的狂詩。
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代替王小波,就算在小波離世后,李銀河和女友“大俠”同居17年,但她心中有一些東西早已在1997年隨小波永遠地消失。沒有人會如此純粹地僅僅是為了尋找靈魂的同類而付出全部,也沒有人會再寫給銀河如此單純真摯的情書。從1977年的相遇到1997年的永別,李銀河說她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
在宇宙的某一個角落,王小波一定正在行吟,行吟他和銀河偉大真誠的愛情。這是一個謎,需要慢慢滲透。此時已是凌晨3點,我卻被情書吞噬。我好想有一個綠毛水怪,好想用“草長馬發情的偉大真誠”去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