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游 楊建科



內容提要 信任作為重要的社會交往機制,是青年學生未來走向職場、建構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塑造積極健康價值觀的重要保證。本文基于陜西省高校大學生生活學習狀況調查,分析了青年學生社會信任的結構與影響因素。實證研究表明:青年學生的社會信任結構中對家人和親友的特殊信任較高,對公共機構的制度信任和對陌生人的普遍信任較低;同時,家庭結構的完整性對青年學生的特殊信任有顯著影響;社團參與及自我的社會網絡建構對青年學生普遍信任也具有明顯提升作用。為此,維護政府機構的公信力,保持完整的家庭結構與充分交流,鼓勵青年學生參與社團活動,主動選擇和建構自己的群體網絡是提高青年學生社會信任的有效途徑。
關鍵詞 青年學生 社會信任 形成機制
〔中圖分類號〕C91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5)11-0123-06
信任具有簡化交往成本,降低人們生活中不安全感,建立社會秩序的重要功能。處在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正面臨著嚴重的社會信任危機,各種不信任事件頻頻沖擊著人們的心理,整個社會因缺乏信任充斥著焦慮與怨恨。與此同時,青年學生群體的信任狀況也處于低位。大學生是青年學生群體最具代表性的一個群體。研究大學生社會信任狀況具有重要意義。辛自強、周正發現,近十年大學生的人際信任狀況呈明顯的下降趨勢,人際沖突增多,嚴重影響青年學生正常的社會交往。辛自強、周正:《大學生人際信任變遷的橫斷歷史研究》,《心理科學進展》2012年第3期。李桂英發現大學生群體的政治信任度不高,李桂英:《大學生政治信任及成因》,《當代青年研究》2011年第5期。影響了大學生對政府機構、制度體系和社會成員交往的信心,降低了他們對社會的期望和歸屬感。為此,在實證調查的基礎上,分析青年學生社會信任的結構和影響因素,提出提高該群體社會信任水平的政策性建議,對于青年學生形成健康積極的價值觀有重要意義。
一、大學生社會信任的結構
信任結構是反映社會成員“信任誰”與“不信任誰”,以及信任程度的層次關系。胡榮、李靜雅認為人際信任結構是由特殊信任、一般信任和普遍信任三個部分構成,并且基本信任格局就呈現出以自我為中心,再以“親友-同事-陌生人”為半徑推開出去的同心圓結構。胡榮、李靜雅:《城市居民信任的構成及影響因素》,《社會》2006年第3期。王紹光、劉欣則根據置信對象的不同,將信任分為親人間的信任、朋友間的信任、熟人間的信任和陌生人的信任四類,并呈現親疏有序的差序格局。王紹光、劉欣:《信任的基礎:一種理性的解釋》,《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3期。那么,青年大學生社會信任的結構如何,是否和其他社會群體的社會信任結構有同構性?本文采取2010年在陜西兩所高校在讀本科生和碩士研究生的信任狀況的調查數據,實證分析青年大學生社會信任結構和特征。
在校大學生社會信任的測量有7個維度,即家人、朋友、鄰居、陌生人、地方政府、地方法院、醫院。信任的高低程度分為四個等級:完全信任、比較信任、不太信任、根本不信任(分別記作4到1分)。通過主成分法對測量大學生社會信任程度的7個項目進行因子分析,提取出3個社會信任因子(如表1所示)。旋轉因子負荷表明:對地方政府、地方法院、醫院的信任負荷在第1個因子上,對家人、朋友、鄰居的信任負荷在第2個因子上,對陌生人的信任負荷在第3個因子上。根據以往學者對中國居民信任的劃分,一般將對家人、朋友、鄰居等與自己有血緣關系或親密交往關系成員的信任稱為特殊信任;薛天山:《人際信任與制度信任》,《青年研究》2002年第6期。 對陌生人的信任稱為普遍信任;胡榮、李靜雅:《城市居民信任的構成及影響因素》,《社會》2006年第3期。對政府、法院、醫院等機構的信任稱為制度或公眾信任。[美]弗朗西斯·福山:《大分裂——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的重建》,劉榜離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因此,筆者將這三個因子分別命名為大學生群體的制度信任、特殊信任和普遍信任。
從表2中我們可以看到:首先,大學生特殊信任最高。平均值在2.5至3.9之間,表明大學生對家人、朋友、鄰居大多為完全信任和比較信任,但大學生對這三者的信任程度呈現出家人、朋友、鄰居逐漸下降的趨勢。這樣的結果也印證了以往學者對中國人信任的研究——中國人的信任是建立在血緣家族共同體之上的,對家人的信任度最高,對不具有血緣關系卻有著親密交往關系的社會成員也較為信任。李偉民、梁玉成:《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中國人信任的結構與特征》,《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3期。其次,大學生制度信任居中。平均值在2.0至2.2之間,表明大學生對地方政府、地方法院、醫院不太信任。雖然對三者的信任程度差距不大,但都低于大學生的特殊信任。最后,大學生普遍信任最低。其平均值為1.5,表明多數大學生對陌生人信任度很低。
根據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從宏觀看,大學生社會信任結構呈現出“特殊信任-制度信任-普遍信任”從高到低的特點。從微觀看,呈現出以自我為中心,依次以“家人-朋友-鄰居-陌生人”為半徑推開出去的同心圓結構,也符合費孝通先生用“差序格局”解釋中國人的關系結構的理論。
二、大學生社會信任的影響因素
1.理論分析
首先,人們的信任是從自身以往的經驗里習得的,大學生的經驗主要來源于家庭成長環境和學校學習生活環境。如果幼年期生活在破碎的家庭,如父母離異等,很難使人對外部世界產生信任感;相反,幼年生長于和諧美滿的家庭,信任感則更容易產生。并且信任感或不信任感具有持久性特點,如果早年形成了不信任感,成年后要有大量相反的經驗才能將其克服。Erik H. Erickson, Childhood and Society, New York: Norton, 1963.而大學生學校的學習生活經歷,尤其是校內的社團參與對提高大學生社會信任有著顯著影響。帕特南認為,人際的普遍信任來自于社團內部個體之間的互動。Robert D. Putnan, “The Prosperous Community:Social Capital and Public Life,” American Prospect, no.13, 1993,p.204.
其次,是否信任他人與自我控制風險能力有關。自我控制風險的能力來源于生理的性別差異和社會中資源差異。從性別差異的角度而言,男性控制風險能力強于女性:面對風險時,男性更具有挑戰和戰勝風險的意識,而女性則更多地是進行自我保護。從掌控資源差異而言,擁有更多的資源可以使人具有一種更加開放、樂觀的人生態度, 而缺乏資源可能使人缺乏自信,對其他人產生不信任。Niklas Luhmann, Risk : A Sociological Theory, New York : Aldine de Gruyter, 1994. 擁有更多的資源也意味著更強的抗風險能力,能夠承擔信任別人所產生的風險。王紹光、劉欣:《信任的基礎:一種理性的解釋》,《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3期。由于大學生缺乏必要的自我支撐資源,家庭則為大學生承擔風險提供了必要的保障。家庭綜合經濟社會地位,家庭處于城市或農村都成為影響大學生自我控制風險能力的因素。
除此之外,是否信任他人還與社會網絡有關。科爾曼認為,信任是一種帶有風險的行為,理性人在決定是否信任他人時主要基于潛在收益與潛在損失的比較,及其對方失信的可能性。James S. Coleman, Foundations of Social Theo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0.為此,理性選擇論認為:自身之所以信任他人,是基于自身對他人的了解,確信他人不會失信于己。因此,理性人決定信任的關鍵變量是能否獲得有關對方動機和能力的充分信息。而這種自信只能建立在常來常往的基礎上,雙方交往越頻繁,信息就越透明,信任度也就越高。
本次研究中筆者分別對大學生的學科類型、是否為獨生子女、政治身份進行了測量,并在實證研究中將這三個因素作為控制變量進入模型,重點研究大學生自身經歷因素、風險控制因素、社會網絡因素對大學生社會信任的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將重點從大學生的自我經歷、應對風險的差異、社會交往網絡等方面選擇變量,測量和分析這些維度對大學生信任的影響狀況和作用機制。
2.變量選取
(1)因變量
特殊信任、制度信任、普遍信任。
(2)自變量
①大學生自身經歷變量:單親家庭、社團參與。②大學生應對風險能力變量:性別、城鄉、家庭經濟地位。③大學生社會網絡變量:社會交往的規模、社會交往的頻率(和他們聯系的頻次,分別賦值4至0分)。
(3)控制變量
選取學科類型、獨生子女、政治面貌作為控制變量進入模型。
3.多元回歸模型與分析
筆者將大學生信任結構的三個方面作為因變量,回歸分析結果如下:
從表4多元線性回歸模型的結果可以看出:
第一,完整的家庭結構和積極的社團參與對大學生的社會信任有顯著影響。(1)單親結構家庭對大學生的特殊信任產生了很大程度的負向影響,回歸系數為-1.97,說明單親家庭大學生的特殊信任程度遠低于非單親家庭的特殊信任。(2)社團參與增強了大學生普遍信任程度,但并未對制度信任和特殊信任產生影響。社團參與對大學生普遍信任呈正向影響,回歸系數為0.119,說明社團參與提高了大學生普遍信任程度。大學生參加學校的各種社團活動、班級活動,促進了有關個人品行的信息流通,有利于大學生對他人做出判斷,從而提高了大學生的普遍信任程度。
第二,大學生自我控制風險能力越強,社會信任程度越高。(1)男性大學生的普遍信任程度明顯高于女性大學生,其回歸系數高達2.6,說明在陌生的交往環境中,男性在應對風險能力方面明顯強于女性,從而在面對陌生人時男性表現出更加信任的一面。(2)城市大學生的制度信任、普遍信任程度明顯高于農村大學生。長期以來我國城市與農村在經濟、社會、教育等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距,成長在城市的大學生往往經濟較為寬裕,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源,這使城市大學生擁有更強的抗風險能力,從而使來自城市大學生的制度信任、普遍信任程度更高。(3)家庭綜合地位高的大學生普遍信任程度高于生活在底層的大學生。地位越高的家庭經濟狀況越好,擁有的社會資源也就越多,經濟支撐使大學生具備更強的抗風險能力,他們不怕潛在的損失,能夠承擔起信任別人所帶來的風險,使他們有更加開放、樂觀的人生態度,而這種人生態度可以增強對他人的信任感。
第三,社會網絡密度對大學生的社會信任具有正向影響。社會網絡規模對大學生社會信任并未產生顯著影響,是因為大學生還未進入職場,沒有形成自身多樣化、大規模的社會網絡。但大學生交往頻率對他們的社會信任都產生了顯著正向影響。胡榮認為,社會成員之間的交往頻率對社會成員之間信任的建立具有直接的作用,胡榮:《中國農村居民的社會信任》,《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05年第2期。互動頻率之所以能夠增加彼此之間的信任,主要是因為雙方交往越頻繁,信息也就越透明,彼此失信的代價就越大,對于潛在收益與損失的比較和對方失信可能性的判斷也就更理性。因此,不管是制度信任、特殊信任還是普遍信任,社會網絡密度都對其產生了顯著影響。
第四,個體身份特征對大學生社會信任產生了一定影響。(1)與非獨生子女大學生相比,獨生子女大學生制度信任、特殊信任程度更低。獨生子女由于在家庭中缺乏與同輩群體的交流,加之家長過于溺愛,往往比較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注重與自己相關的事情而缺乏在團隊中與他人和諧合作的能力,長期缺乏團隊合作,使與他人的交流很容易出現障礙,從而降低了對朋友等親近人的信任感。(2)與非黨員大學生相比,黨員大學生的普遍信任程度更高。共產黨員擁有比普通社會成員更強的社會主義信仰,更傾向于對當前社會充滿樂觀的情緒,而這種樂觀的態度可以增強對他人的信任感,從而黨員大學生的普遍信任程度更高。
三、大學生社會信任的提升路徑
基于以上對大學生信任結構和影響因素的實證發現和分析,我們總結了提高大學生社會信任水平的對策和路徑。
第一,基于先天血緣而形成的家庭紐帶及其完整性(非單親家庭)是大學生特殊信任形成的基礎。中國社會本質上是關系社會、熟人文化,在熟人圈子中, 信任僅限于熟人之間,有比較明確的界限,對圈子之外的陌生人一般都是不信任的,而熟人圈子最主要的組成部分就是具有血緣家族紐帶關系的親屬。因此,血緣家族關系成為信任形成的基礎。雖然當前我國社會經濟結構已經發生巨大的變化,社會成員流動性逐漸增強,交往范圍不斷擴大、交往方式日趨多樣化,但血緣家族關系仍是每個社會成員不變的特征。不管社會經濟結構、人們的交往方式如何變化,信任的基礎沒變,仍以血緣家族關系為紐帶,這也正是大學生特殊信任的基礎。
家庭完整性對大學生特殊信任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生活在單親家庭的大學生在特殊信任方面比生活在完整家庭的大學生信任程度低,這與生長在單親家庭的環境和經歷有著密切的聯系。父母離異等情況,使孩子心靈從小受到創傷,對自己親近的人較為敏感,加之缺乏完整家庭應有的關懷,容易造成孩子在心理和性格上的扭曲,很難對外部世界產生信任感,尤其是對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相反,成長于完整和諧家庭的孩子,信任感則更容易產生。并且信任感的形成與作用具有持久性特點,早年形成的不信任感,成年后往往需要大量相反的經驗才能將其克服,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什么單親家庭至今依然對大學生的特殊信任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為此,保持家庭結構的完整性,使孩子能在完整和諧的家庭中成長,對個體特殊信任的形成至關重要。
第二,基于交往主動建構的社會網絡對提高大學生普遍信任具有積極作用。雖然先賦性的血緣家族關系和家庭的完整性是大學生建立特殊信任的基礎,但是在后天的生活學習中,大學生仍然可以通過社會網絡交往將這種先賦性的關系泛化,擴展到與自己沒有血緣家族關系的其他社會成員中去。尤其是當學校代替家庭成為主要的社會化場域后,大學生自致性的社會網絡,對其普遍信任形成具有重要作用。自致性的社會網絡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大學生的社團參與,二是由其他社會聯系建構的社會網絡。大學生積極參與校內的社團,包括學生會、俱樂部、老鄉會等,能夠增加大學生自身和其他大學生的互動與合作,有利于推動大學生普遍信任的建立。因此,高校通過培育社團組織,組織豐富多彩的校內活動,鼓勵大學生參與校內的社團組織和活動,對提高大學生普遍信任的水平有著積極作用。
由大學生其他社會聯系建構的社會網絡對提高大學生普遍信任水平同樣具有重要作用。信任作為一種帶有風險的行為,人們在決定是否信任他人時,主要基于潛在收益與潛在損失相比孰重孰輕和對方失信的可能性有多大。因此,人們決定信任的關鍵變量是能否獲得有關對方動機和能力的充分信息。由大學生其他社會聯系建構的社會網絡,不僅能夠增加交往雙方信息的透明度,降低社會活動的信息成本,而且能夠增強彼此之間的情感性交流與認同,增強交往雙方的義務感和責任心,從而為雙方的互信提供保障。因此,鼓勵大學生參與社會活動,增加與其他社會成員互動合作的機會,建立更加廣泛而密切的社會網絡,對提高大學生的普遍信任水平具有積極作用。
第三,維護公共機構的公信力、培育大學生對公共機構的認同,是未來提高大學生制度信任水平的關鍵。對于即將踏入職場的青年學生來說,以往的人際信任模式已經無法滿足自身發展的需要,大學生要對陌生的社會成員、社會組織產生信任,就必須有規則機制作為保障,制度信任則正好滿足了大學生的需求。制度信任本質上是對制度、規則的信心,相信這些制度規則能夠給自身帶來安全感,而制度信任的產生首先離不開對制定制度、規則主體的信任。政府、法院等公共機構作為制度規則的制定主體,其自身的形象和行為對大學生制度信任的產生具有重要的示范作用。他們不僅能夠通過自身信譽的建立產生示范效應,而且能夠通過協調社會場域中合作各方的利益關系,約束的失信行為,從而對大學生制度信任的形成產生示范效應。為此,政府等公共機構可以通過廉政建設、提高工作效率、公正公平地處理社會問題,努力維護自身的公信力,為大學生制度信任水平的形成做出示范作用。
同時,加強社會各領域的法制建設,保證各項制度的有效實施,對違反制度者予以懲罰,是提高大學生制度信任水平的保證。社會各個領域,通過建立健全各項法律制度、行業制度、職業規范等,使社會成員的行動有法可依、有章可循,形成整個社會按章辦事的氛圍。這不僅可以降低社會成員間互動合作的風險,從長遠看也能夠提高大學生對制度的信心,從而提高大學生制度信任的水平。因此建立健全法律制度,保障制度的有效實施,培育大學生對制度的信心,是提高大學生制度信任水平的關鍵。
作者單位:鐘游,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楊建科,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秦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