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樟芳 俞影飛


摘 要:作為孔子倫理思想的最高道德,“仁”在《論語》中內涵豐富、用法靈活,對其理解和翻譯見仁見智。在眾多的譯本中,理雅各與辜鴻銘的英譯本影響較大、廣為人知。本文立足于“仁”的基本內涵,以理雅各和辜鴻銘的《論語》英譯本為例,分析對比兩譯本中“仁”的英譯,認為“仁”的翻譯還是以音譯“ren”為好。
關鍵詞:《論語》 ?仁 ?英譯 ?比較
一、引言
“諸子以孔子為第一人,諸子之書以《論語》為第一部。”[1](P6)在古代思想家中,孔子被尊稱為“至圣先師”,他的思想和學說對后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論語》一書成于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第一部語錄體散文集,記錄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較為集中地反映了孔子的政治主張、倫理思想、道德觀念及教育原則等,是“五經之館轄,六藝之喉拎”[2](P5),無疑是儒家經典的代表作。根據班固《漢書·藝文志》記載:“《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撰,故謂之《論語》。”[3]意即《論語》是孔子的門人在孔子去世之后將孔子應答弟子、時人以及弟子之間的對話經過討論編撰成書,其中“論”是“編撰”之義,“語”是“話語”之義,“論語”就是孔子及其弟子話語的編撰。
據統計,《論語》全文共15953字,單字為1355,出現頻率排前十的高頻字依次是“子、人、君、和、仁、道、行、禮、學、天、民”(見表1),其中“仁”字出現了109次,是《論語》一書中出現頻率較高的詞匯。單就詞頻統計而言,“仁”毫無疑問是《論語》的關鍵詞;在大多數學者看來,“仁”更是孔子學說的核心和精髓。但是《論語》一書中并未具體解釋“仁”字,其內涵極其豐富且寓意廣泛,可謂微言大義,這對《論語》中“仁”的基本內涵解讀提出了巨大挑戰。
表1:《論語》高頻字
順序 1 2 3 4 5 6 7 8 9 10
高頻字 子 人 君 和 仁 道 行 禮 學 天 民
詞頻 972 222 159 118 109 90 82 75 65 49 49
二、“仁”的基本內涵
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仁”是會意字,“仁,親也,從人二”。從詞源學角度進行分析,“仁”乃“人”+“二”,“仁”的左邊一半是“人”,右邊一半是“二”,這就表示兩個人在一起,當然并不是單純數量關系上的兩個人,而是指由此而發生的人際關系,泛指人與人之間要親近友愛、互幫互助。“仁”在《論語》中的出現高度頻繁,在《論語》乃至儒家學說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孔子將“仁”作為最高的道德原則、道德標準和道德境界,卻并沒有對其作出明確的解釋,而是將其涵義融入自己的言論之中。楊伯俊認為:“一部《論語》,對‘仁有許多解釋,或者說‘克己復禮為仁,或者說‘仁者先難而后獲,或者說‘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或者說‘愛人就是‘仁,還有許多歧義的說法。”[4](P16)“仁”作為一種含義極廣的道德范疇,涵蓋了“孝、弟(悌)、忠、恕、禮、知、勇、恭、寬、信、敏、惠”等內容。《論語》中涉及到“仁”的語句眾多,從詞義上可以分為以下四類:第一類指“仁德”,代表一種品行、一種思想;第二類指“仁者、仁人”,即“有仁德、行仁事之人”;第三類指“行仁,做仁事”;第四類指“仁”的名聲,即被人稱為“仁”[5]。
“仁”作為儒家最高的道德規范和儒家學說的理論核心,其基本內涵可從兩個層面加以歸結:“克己復禮為仁”與“仁者愛人”。《論語·顏淵》:“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在孔子看來,“克己復禮”是達到“仁”的境界的修養方法,就是要求一個人能夠克制自己、約束自己的行為使其符合禮的規范。孔子對于弟子問“仁”的答案因人而異,并沒有固定的標準答案,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論語·顏淵》:“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愛人”就是孔子“仁”的中心含義。“仁者愛人”,從肯定方面講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從否定方面講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恭、寬、信、敏、惠”五種品德合乎“仁”,“剛、毅、木、訥”近乎“仁”,“仁”并非諸德,卻是包羅諸德的最高概括。一言以蔽之,“仁”字內涵深刻,可謂“一字之下,蘊義萬千”。正因為“仁”在《論語》中蘊意萬千,其內涵之豐富、用法之靈活,所以“仁”在英譯中并沒有一個統一的對應詞,譯者需要在理解原文的基礎上根據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情境分別翻譯成不同的英文單詞。
三、“仁”的英譯比較
(一)整體評價
關于《論語》一書的翻譯與研究一直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一項重要內容。“自1809年至今……產生了近40個英語譯本(包括全譯本和節譯本),這為《論語》英譯研究提供了豐厚的基礎。”[6]在眾多的譯本中,理雅各(James Legge)與辜鴻銘(Ku Hungming)的英譯本影響較大。由于譯者身份、教育背景、思維方式的不同,他們對《論語》的解讀與翻譯也呈現出差異,對核心詞“仁”的翻譯見仁見智。
筆者統計發現,理雅各在《論語》譯本中將“仁”翻譯成“true virtue”或是“perfect virtue”的次數多達57次,譯成“perfectly virtuous”或“truly virtuous”的次數也有12次(見表2)。除了“仁”,“德”也被理氏翻譯成“virtue”。由此可見,“virtue”(其形容詞為“virtuous”)是其譯本中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個關鍵詞。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virtue”指的是“behavior or attitudes that show high moral standards;a particular good quality or habit;an attractive or useful quality”,即道德層面上好的行為、人物或是一種良好的道德品質,強調的是某種具體的美德,故用它來翻譯“德”是很對等、恰當的。而辜鴻銘將“仁”視作一種道德觀念,他對“仁”的解釋通常以“moral”為核心詞,如:moral character,high moral life,moral man/people/well-beings等(見表2)。盡管“moral”所修飾的名詞多樣,但翻譯成中文無非是“品性端正的人”和“高尚的生活”兩大類。辜氏將儒家文化本質上理解為倫理文化,他將儒家的“仁”“德”“君子”“和”“中庸”一律譯作含有中心詞“moral”或與“moral”相關的詞,如“morality,the moral law,the moral man,moral reform,our true moral and ordinary self”。
表2:“仁”的兩個譯本比較
理雅各譯本 辜鴻銘譯本
仁 數量 仁 數量
True/perfect virtue 57 Moral character 46
Perfectly/truly Virtuous 12 (high) moral life 25
virtuous 10 Moral man/people 13
Benevolent actions/benevolence 9 Be moral/covetous 8
The man of virtue 8 To live a moral life 5
The virtuous 7 Morality 5
Pronoun 2 A (good) man 2
The good 1 Moral surrounding 1
A man 1 Man of the people 1
Act virtuously 1 Men of moral worth 1
Men of principle 1 Moral well-beings 1
total 109 total 109
總結起來,理雅各的“virtue”在漢語中通常指的是“美德”,辜鴻銘的“moral”在漢語中通常表示“道德”。而在儒家思想中,“仁”與“德”不能等同,“仁”高于“德”。《論語》中有“仁”“德”并舉的例子,如“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可見二者有別。在孔子看來,“仁”是一種哲學理念,是可以通過自律和修身達到的一種人格理想;“德”則是上天賦予或與生俱來的優秀品質。也就是說,每個平凡的人都有這種與生俱來潛在的“德”,但是并不一定每一個普通的人都能達到一種較高層次的人格理想而成“仁”。因此,理雅各將“仁”與“德”等同譯作“virtue”無疑是將二者等同,將“仁”的內涵片面化了。理雅各和辜鴻銘對此的措辭是通篇的問題。篇幅有限,本文只舉三例來說明問題。
(二)英譯例舉與比較分析
(1)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
理譯:The philosopher Yu said,“They are few who,being filial and fraternal,are fond of offending against their superiors…Filial piety and fraternal submission!——are they not the root of all benevolent actions?”
辜譯:A disciple of Confucius remarked,“A man who is a good son and a good citizen will seldom be found to be a man disposed to quarrel with those in authority over him...Now,to be a good son and a good citizen——do not these form of the foundation of a moral life.
孝,指對父母的愛;悌,指兄弟姊妹間的愛,也包括朋友之間的愛。孝悌本屬于家庭私德的范疇,孔子將其推而廣之,引申出孝悌者不好犯上,亦必不會作亂,得出孝悌是“仁”之根本的結論。對于該句中“仁”的理解,向來眾說紛紜。此處理雅各將其譯作“benevolent actions”(慈愛的做法),辜鴻銘將其譯作“a moral life”(有道德的生活)。無論是從字面上還是從內涵上都無法將二者與“仁”對等起來。近代著名學者謝無量認為,孔子平日所言及所定五經中所有諸德,殆無不在仁之中。可見理雅各使用的“benevolent actions”及辜鴻銘使用的“a moral life”只是“仁”寬廣涵義的一部分。
(2)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論語·里仁》)
理譯:The Master said,“It is only the (truly) virtuous man,who can love,or who can hate, others.”
辜譯:Confucius remarked,“It is only the men of moral character who know how to love men or to hate men.”
“仁者愛人”是孔子思想,也是儒家學說的最高道德概念,是儒學所主張的愛的方式。但是孔子在推崇“仁”的時候,不僅有“好人”的一面,也有“惡人”的一面。所謂的“好人”與 “惡人”并不指根據個人的好惡標準做出判斷,而指明辨是非,愛仁者,惡不仁者。作為凡夫俗子,人人都有自己的好惡標準,并且或多或少對某些人帶有成見,所喜好的人未必就是好人,所憎惡的人也未必就是壞人。從結構上來說,理雅各與辜鴻銘的譯文均采用了強調結構,與原文的句子結構是吻合的。理氏將“仁者”譯作“virtuous man”,而辜氏將其譯作“the men of moral character”,表面看來問題不大,但是如果將二人的譯文回譯成漢語,問題就出現了。理譯:只有仁德之人才能愛人,才能恨人。此譯文顯然不合邏輯,難道不是仁德之人就沒有愛人與恨人的權利嗎?辜譯:只有仁德之人知道怎樣愛人,怎樣恨人。相比而言,辜氏的翻譯較為恰當。
(3)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論語·里仁》)
理譯:The master said,“The faults of men are characteristic of the class to which they belong.By observing a mans faults,it may be known that he is virtuous.”
辜譯:Confucius remarked,“Mens faults are characteristic.By observing a mans failings you can judge of his moral character.
常言道,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孔子告誡我們,為人處世時犯的不同的過錯出現在不同的類群中,通過觀察種種不同的錯誤,就知道“仁”了。這里的“黨”是“類群、派別”之義。理雅各將“斯知仁矣”中的“仁”譯成“virtuous”,整句回譯成中文變為:通過觀察一個人的過錯,人們可以知道他是仁德之士。顯然,理氏誤解了原文的意思,回譯成中文的邏輯經不起推敲,是不符合常理的。辜鴻銘則將“仁”譯作“moral character”,強調的是道德品質,再次將“仁”與“德”二者等同。
四、結語
理雅各和辜鴻銘對《論語》中“仁”的翻譯有著不同的見解,但無論是理雅各的“virtue”,抑或是辜鴻銘的“moral”,在漢語中通常表示“美德”“道德”之類。而在孔子看來,“仁”與“德”有別,“仁”高于“德”。文化的多樣性與差異性使“仁”難以在根植于歐美文化的英語中找到一個完全對等的詞來與之相譯。為了比較全面客觀地體現出“仁”在原文中的旨意和風格,避免譯文對讀者的誤導,“仁”的翻譯還是以音譯為“ren”為好。
參考文獻:
[1]蔣伯潛.諸子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2]趙歧.孟子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圖解論語》“孔子著”.新網~華文報摘.http://www.
chinanews.com/hb/news/2009/11~27/1988417.shtml.
[4]楊伯俊.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黃懷信.《論語》中的“仁”與孔子仁學的內涵[J].齊魯學刊,
2007,(1).
[6]王勇.20年來的《論語》英譯研究[J].求索,2006,(5).
(王樟芳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315211;俞影飛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