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怎么老了（外一首）

爸爸

這個問題我回答了三次

可您還在問，您沒有聽清楚嗎

我不耐煩大聲說第四次的時候

爸爸，您已經走開

去做其他事了

爸爸

鑰匙一直就放在桌子邊上

您為什么找了半天，還在找

是不是還有其他東西也被您

忘記了

或者還是像您常常埋怨媽媽，

為什么老是把

東西亂收，連自己家房子都弄

得陌生了嗎

爸爸

這兩把吉利剃須刀鋒刃間又

沾滿了胡茬

一把是您的，另一把是我的

我不是把它們放在不同位置

了嗎

爸爸，為什么經常這樣，您老

是讓我惱火

必須一次一次重新清洗被活

著刮過的痕跡呢

爸爸

自動洗衣機程序又弄錯洗不

了衣服了嗎

手機電池蓋打不開又換不了

新電池了嗎

還有電視機遙控器，和您說過

多少次了

您還是忘記左鍵與右鍵，黑鍵

和白鍵

開始指揮著您的雙手和大腦

了嗎

爸爸

您脾氣越來越暴躁是不是想

到什么了

您動不動就頭疼感冒，媽媽又

得幫您配藥了

中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和我說著說著什么，您就

突然不吭聲，呼呼睡著了

爸爸

您不知道自己又長胖了嗎

我們不都說了讓您控制飲食

了嗎

您走路怎么這么慢

一點都不像，一九八六年

牽著必須小跑才跟得上的我

的手的爸爸

爸爸

您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到底想

干嗎呢

衣服穿得厚厚的怎么還覺得

冷呢

您能不能笑一笑，您到底弄丟

了什么

老在抱怨，是不是被我偷走的

那些

酸的咸的苦的……拼著命的

血脈呢

爸爸

頭發花白令腦袋低垂

肌膚松弛讓身體佝僂

您還能談一次愛情嗎

爸爸，您還能把我

再生一次嗎

爸爸

我和您能說的話越來越少

我無能為力的事越來越多

傍晚我看到自己的褲子和您

的晾在樓頂

一條新鮮，另一條那么陳舊，

夕陽

折疊著它們，天就快黑了嗎，

爸爸

病床前

用盡一生的力氣

您還是只能，微微

翕動嘴唇

您想對我說一些話

俯下身子，我卻只能聽到

床頭木欄沉默的嘆息，白色墻壁

隱暗的啞語

病床冰冷，此時

已不復往日，您想說的話

在空氣中，被燈光照耀

慘白地、靜靜沉睡

八十六年來，您

說過無數話，卻沒有一句

能夠在今天回到您的

嘴巴，再次說出

聲音已銹死喉嚨，全身動彈不得

您仍極其努力，卻依然只有

濕漉漉、無聲的氣息

打疼我的眼眶

您想說什么呢

“奶奶”

我無法預知且

無可奢望

但我還是把頭深深埋下去

盡量貼近、再貼近

不是為了聽到什么

只想挽留住

一丁點

氣若游絲的呼吸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