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池莉有一本散文集,名為“熬至滴水成珠”。初讀并不怎么懂,只是覺得有意境,后來才明白,她原來是告訴人們要洗盡鉛華,保持質樸、簡單。可是,執著于塵網中的人們,又有多少人理解這簡單的內涵?小孩子是很容易快樂的,一瓣花、一只蟲都能讓他們歡喜半天。他們高興了就笑,不高興就哭。生活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屋一檐一碗一床的事。而大人們則復雜多了,他們的笑并不一定代表高興,哭也不一定代表悲傷。對于他們來說,生活是房子、車子、票子,簡單離他們很遠,于是大人們的痛苦也就比小孩子多得多。當然,我贊同她的觀點,人生不妨簡單一點。
《二泉映月》,是人們耳熟能詳的二胡曲。從專業的角度而言,它并無多高的技巧難度。可正是因為它極簡,卻表現出極度震撼的情感,才深深地震撼了世人。華彥鈞本可選擇復雜的旋律和技巧一顯才華,但欲語還休的情思無法遏止,最終能承載起厚重情感的,也只有這質樸無華的樂章。人人都可以濃妝艷抹,而敢于洗盡鉛華、以素顏示人的仕女卻鮮有。從復雜到簡單,需要的經歷與底氣,都是熬出來的。因為,簡單不容許有絲毫虛榮心。
白石老人畫的蝦,人人都贊其生動活潑,形象簡明,活靈活現。他那簡單的水墨,只寥寥數筆,蝦便躍然紙上。中國的山水畫大多線條簡單,色彩淡雅,表現出中華文化的溫潤氣質。而名作無一不是畫者清新簡單,內涵沉淀,去粗取精,化繁為簡的結晶。觀賞者只知其精妙,又哪里能想象得到大師們為這一筆是如何苦思冥想、殫精竭慮的呢?從復雜到簡單,需要的思索與沉積,也都是熬出來的。因為,簡單不容許有片刻松懈。
《護生畫集》的作者豐子愷是一個簡單的大人。“文革”期間,七旬的他沒能逃脫被批斗進牛棚的厄運,但他仍然處之泰然,依舊筆耕不輟。看著他筆下稚嫩的雛鳥、頑皮的牧童、寧靜的月影,任誰都想象不出他彼時正遭受著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痛苦。而《護生畫集》則是他為履行諾言,為益友良師弘一法師李叔同創作的作品,是他堅持了大半輩子的成果。從復雜到簡單,需要的堅持與克制,更是熬出來的。因為,簡單不能含有錙銖雜質。
池莉在文中說,一滴水可以有很多用途,但最難的卻是熬成至臻至簡的水珠。火不能大,過熱會蒸發;火不能小,過冷會除不盡雜質。盡管這只是個想象,但我仍忍不住思索,假若真能熬至滴水成珠,那該有多圓潤剔透啊!因為簡單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