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自然界演進而有生物,生物則便有目的。生物之目的,在其生命之維持與延續。植物之發芽抽葉,開花結果;動物之求食求偶,流浪爭奪;蟻營巢,蜂釀蜜,一切活動,都為上述之目的,先求生命之保存,再求生命之延續。生物只有此一目的,更無其他目的可言。而此一求生目的,亦自然所給予。因此生物之唯一目的,亦可說是無目的,仍是一自然。
生命演進而有人類。人類生命與其他生物的生命大不同。其不同之最大特征,人類在求生目的之外,更還有其他目的存在。而其重要性,則更超過了其求生目的。換言之,求生遂非最高目的,而更有其他超人生之目的。有時遂若人生僅為一手段,而另有目的之存在。
當你晨起,在園中或戶外作十分鐘乃至一刻鐘以上之散步,散步便即是人生,而非人生目的之所在。你不僅為散步而散步,你或者想多吸新鮮空氣,增加你身體的健康;你或在散步時欣賞自然風物,調凝你的精神。
人生若只專為求食求衣,倦了睡,病了躺,死便完,這只是為生存而生存,便和其他生物一切草木禽獸一般,只求生存,更無其他目的可言了。這樣的人生,并沒有意義,不好叫它是人生,更不好叫它有文化,這不是人文,是自然。
文化的人生,是在人類達成其自然人生之目的以外,或正在其達成自然人生之目的之中,偷著些余剩的精力來干另一些勾當,來玩另一套把戲。
文化的人生,應便是人類從自然人生中解放出來的一個自由。人類的生活,許人于求生目的之外,尚可有其他之目的,并可有選擇此等目的之自由,此為人類生活之兩大特征,亦可說是人類生活之兩大本質。
(選自《人生十論》,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