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思

在我印象中，爺爺最愛喝茶。

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嘗爺爺那黑色不銹鋼杯子里的茶時的情景，端起杯子，手確乎感到一沉，不知是杯重、水重，還是茶重。一陣苦澀直躥入鼻，鉆進大腦。而吸入茶水的那一瞬間，我舌頭猛地一縮，喉嚨一緊，眉毛皺成一團，渾身一顫，那滋味與藥相比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爺爺見我此番反應(yīng)，露出兩行稀疏的牙齒樂呵呵一笑，雙手接過杯子湊到嘴邊，雙唇只一抿，“簌”的一聲，再一抿嘴，“這茶你還喝不來嘞！”他瞇著眼笑道。

小時候最喜歡和爺爺在一起。在山間路上，沒有爺爺不認識的花花草草。每每經(jīng)過那條最熟悉的小道拐彎處.爺爺會跟我指那對面坡上的茶樹林，瞇著眼望過去，挺直身子，嘴角微揚，講述當年栽茶樹時的艱辛。那神情像回味遠方的那抹青綠的嫩芽沖泡出來的滋味。每到農(nóng)忙，我定會去爺爺家，和爺爺一起下地。“孫兒，走了！”爺爺一肩挑著擔，一肩扛著鋤吆喝道。“哎，馬上！”我雙手提著壺，三步并兩步追上去。爺爺在前面穩(wěn)穩(wěn)地走著，哼著小曲兒，時不時回頭沖著我笑笑。我雙手提著奶奶沏好的一大壺茶，雙腿邁開，身子一搖一晃。太陽還在山的一頭，露珠跳上我倆的腳。一股苦澀又帶有清香的茶香從壺嘴溢出，混雜著泥土的芬芳，在空氣中蕩漾。

長大后.我和幾個兄妹一放假就聚到爺爺家。夜晚的天空，是被樹林和高山撐起來的，蛐蛐和天上的星對望著，一個歡吟，一個眨眼。我們幾兄妹圍著院中四角的方桌洗著撲克牌。我和其他兄妹玩撲克牌的技巧都由爺爺一手傳授。此時我們個個都變成臉上貼著字條的“小賭徒”，來斗爺爺這個狡猾的“老賭徒”。桌腳邊有一個農(nóng)村家里都有的老式地爐，爺爺?shù)哪强诶喜璞察o地坐在爐上，享受著溫暖。老茶杯被爺爺粗糙的老手端起，從容淡靜，不緊不慢，仿佛兩個老友，極有默契。“簌、簌簌”幾聲慢吸，爺爺雙眼反射著泛黃的燈光.盯著我們出牌。他瞇著眼，微皺眉，再瞅瞅手中的牌，若有所思。“哎，莫動！這牌我要！”我抿著嘴，手指麻利地抽著牌，咧開嘴得意地笑。那時的無憂無慮的笑聲至今還在我耳邊回響。

自打爺爺從山中的老家搬到山下四叔家中.我們幾兄妹就很少有機會一起和爺爺奶奶聚聚了。去年春節(jié)到四叔家中聚餐，午飯后其他兄妹們各自玩去，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爺爺坐在我右邊.老手慢慢端起差點被四嬸丟掉的老茶杯，嘴迎上去，“簌”一吸。他的目光始終留在對面山坡上沒有很好管理.依舊綠油油的茶樹林，若有所思。

爺爺在望什么呢，茶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