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月圓的晚上.天空卻被黑云遮得死死的。
小村里剛落了一場雨,村里村外,空氣都濕濕的。檐角的雨水滑落,滴進深淺不一的水坑里。
柴房的火正熱著灶上的水,院子里靜得出奇,虎子爹沉默地坐在院子中央,摩擦著手里的煙桿。虎子看到天上那個圓圓的“燒餅”,不禁有些感觸,他捏緊了娘的衣角:“娘,餓。”娘心疼,把虎子摟進懷里,輕拍著他的背。爹沒說話,只是停下了摩挲的動作。
柴房的水開了,沸騰的聲音傳到院子里,娘卻沒有起身,虎子有些疑惑,發現娘正愣愣地看著門外。院子外一陣騷動,然后門被撞開,闖進來四五個持槍穿黃衣服的日本兵。爹的煙桿兒掉到了地上。虎子看到那個領頭的日本兵,兇神惡煞。日本軍官冷冷地看著虎子爹:“你藏了八路軍的信物。”虎子爹緩緩抬頭,不知所措。日本軍官臉上的刀疤抽搐了兩下,朝身后揮了揮手,帶著士兵走進了紅磚房。爹慌忙地扶起嚇得臉色慘白的娘,一起躲進了柴房。虎子聽見房子里傳來碗具摔碎的聲音,窩進娘的懷里:“娘,我怕。”娘抱著虎子大哭起來,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沒骨氣的東西。”然后撿起地上的柴刀,推開門走了出去。娘吃驚地看著爹的背影,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言語,只能抱緊了虎子流淚。她害怕地回頭望了望門口,起身把角落的柴堆一捆捆移開,柴堆下面是一個洞口。娘摸著虎子的頭:“從這里爬出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虎子已滿臉淚痕,爬出洞口后,回頭對娘說:“娘,你去哪。”娘把柴堆重新移回來堵住洞口,抹掉眼淚說:“娘去給你爹報仇。”她端起了沸騰了好久的開水,決然地朝門外跑去。
虎子聽到了鬼子的慘叫,隨即是一聲驚天的槍響。虎子再也控制不住,趴在路邊石頭上嚎啕大哭。突然,虎子爹從拐角沖了出來,拖著一具鬼子的尸體。虎子驚恐地后退,不敢出聲,他看到爹的整條右臂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血淋淋的傷口。爹的臉色慘白,他掏出一個小陶罐,上面還殘留著濕泥土,像是剛挖出來的。爹氣喘吁吁,四處張望后,把陶罐塞到虎子懷里:“這里面有封信,你把陶罐埋到村口的老槐樹下面,然后拼命往鄰村跑,去找你二叔。”虎子啜泣著:“爹,我怕。”爹罵道:“沒骨氣的東西!”他在鬼子的尸體上摸了摸,扯下一個手雷,遞給虎子。“萬一有鬼子來追你,你就把這個扔過去。記住,把環拉開后,還要把這個栓砸進去才會炸!”虎子點點頭,爹起身朝院子里走去,虎子哭喊著:“爹,你去哪?”爹頓了頓,失去右臂的身影有些落寞:“爹……去找你娘。”隨即消失在拐角。
風又起了,帶來牛毛般連綿不斷的細雨.落進了路中間被車輪碾出來的轍印里。虎子從村頭哭著奔過來,踩在轍印上滑倒在地,泥漿濺臟了他的全身。身后遠遠傳來爹的歌聲:“月兒喲哎亮堂堂.小鬼子哎還我家鄉……”虎子擦干臉上的淚和泥水,跌跌撞撞繼續朝前跑去。因為他再次聽到了槍聲。
虎子在槐樹皮上擦掉手上的泥土,把陶罐埋進土里,他回頭看著自己家的房屋已燃起火光。日本軍官突然發現遠處站著一個小孩,他舉起槍對著虎子,虎子驚嚇地將陶罐舉到空中。鬼子們圍了過去,虎子突然笑了,看著火光中的家:“爹,我有骨氣。”陶罐摔在了地上,里面的信已不見.只剩下一個拉開了環的手雷,保險拴在地上砸了進去,迸發出極亮的光,和天上的月亮一樣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