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與人

神端坐在山巔，凝望著山腳下一支龐大而蜿蜒的隊伍，那是從四面八方會聚而來的朝圣人群。他們走在崎嶇的山道上，一路唱著嘹亮的歌。

每天晨光微現，他們就互相扶持著上路，青年背著老人，母親抱著孩子，浩浩蕩蕩緩慢前進;當夜幕低垂，人們就點起篝火，牧羊人端上羊奶和羊肉，農夫拿出糧食和美酒，少女圍著火光跳起熱烈的舞。他們都很疲憊，卻沒有人停止歡笑。他們的生命那樣短暫，卻竭力去感受艱辛，也竭力去享受歡樂。但神只是靜默地凝望著。

他擁有過于漫長的生命，見過太多滄海桑田的巨變。他無法理解山腳下的人在疲憊至極后仍邁開雙腳前行的堅定，如同他無法理解冬去春來一只燕子北歸的欣喜，無法理解農民在田間守候一季又一季的豐收時的喜悅。

神沒有欲望。神也沒有希望。他就這樣坐在高山之巔孤獨地凝望，不久又沉沉地睡去。

人們爬到了半山腰。路途不僅崎嶇而且陡峭，風和雪越吹越猛，像刀子一樣割向馬兒的韁繩，女孩的長發，嬰兒柔軟的花襁褓。朝圣的隊伍越走越慢，叫喊卻越來越響：人們在爭吵。

“遙遠的路途是對忠誠的考驗，漫天的風雨是對我們在神山作樂的懲罰。我們應該堅持走。”

“我們朝圣的意義是什么？難道不是為了向神祈求更美好的生活？既然冰錐已刺穿了我們的腳，既然狂風已劃破了我們的臉，我們付出的痛苦大過了原本的幸福，我們又何必留在這里，舍棄雖短暫卻真實的生命，追逐虛妄的欲望？”

爭論無法停止。最終，一半的人離開了，一半的人還在走。留下的人變得十分沉默，沉默如高山上不言的神。旅途的艱難同時也沉淀下一切紛擾。朝圣的路上，人們變得寧靜而冷漠，最平靜者，是對神有著最深渴望者。他們一直向著頂峰前進，沒有人分享美酒和歌謠，也沒有人愿意停下腳步。鮮血從腳流出，染紅了路。紅色的路終于延伸到了高聳的殿門。人們走進神殿，喚醒了沉睡在高座上的神。

神驚訝地望著沉默的人群，億萬年來平靜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絲波瀾。他和藹地問他的子民：“你們為何而來？”

“為了成為最幸福者。”

“誰是最幸福者？”

“是無欲無求的神?！?/p>

“好吧。我將滿足你們的愿望?！鄙裾f。他手中光芒閃過，只見人們的身影開始迅速重疊、融合、膨脹，慢慢長高;而座上的神卻一點一點變矮，落到了地上。他變成了一個年輕孩子，抬頭仰望新生的沉睡的神。

“再見了！再見了！”他歡叫著跑出神殿，去追趕那唱著歌，分享著羊奶和美酒的下山的隊伍。

【作者系浙江省金華第一中學星河文學社社員，指導教師：黃福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