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天,高原打開一本封存很久的畫冊。這本冊子是1995年為紀念一位去世的友人做的。相片中有朋友們一起踢球、排練、演出、吃涮肉……總之,是20年前青春的影像集合。后來,她將這些照片配以文字做成了書——《把青春唱完:1990—1999 中國搖滾與一個文化群體的生活影像》。

攝影師高原在老北京的胡同兒長大,個子高挑,素面白凈。可她的外號偏偏叫“老頭兒”。如今年逾四十的她說,現在只要有人見面喊她外號,那一定是特親特親的街坊。
20歲時,父親送高原一臺相機,她便開始用它記錄人生。年輕的日子無憂無慮,怪不得她說:“當年怎么那么容易快樂呢?”然而,快樂不僅來自相機焦圈的任意轉動,影像的虛實交替,更來自她“混”進了一群有趣的人里。正如攝影評論家劉樹勇所說:“各種機緣的巧合,使高原成為中國搖滾樂人群當中的一員。”
搖滾音樂在20世紀80年代的大陸開始出現,到90年代中期達到高潮。而高原,作為著名搖滾音樂人竇唯的前妻,更有條件近距離地觀察搖滾樂。搖滾歌手們那種“讓自己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的精神,恰好契合了高原攝影作品的氣質。
高原愛拍人,而且愛拍熟人,有點像世界最著名的業余攝影家薇薇安·邁爾。薇薇安生前只不過是芝加哥的一個保姆,卻被人喻為“攝影界的梵高”,她把攝影當成了生活態度。高原的鏡頭也是有態度的,她特別在意瞬間的感動。1991年,她拍唐朝樂隊的一次公開演出。其中有一張是樂隊成員依次排開,裸露上身,長發披散,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漢,一股原始的雄性美從照片里呼之欲出。高原用鏡頭所詮釋的美,別開生面。
回憶起20世紀90年代,高原說那會兒剛學攝影,膠卷很貴,不舍得用,盡買些過期的、盤的、卷的。可是,她覺得那個年代還是挺美好的,“陽光燦爛的那種,不開心的事情我都忘了。我這人特別樂觀”。
作為讀者,我們在高原的攝影作品中,也能找到這種美好。1992年,她拍了張何勇與父親的合影,面帶笑容,眼光溫柔。對,就是身著海軍衫,脖子上扎著紅領巾,在臺上唱《漂亮姑娘》的何勇;就是后來患了精神疾病的何勇。凝視照片,我仿佛看見了高原整理舊照時的淚光。青春美好又殘酷。對于青春,高原與我們感同深受。我們都是站在人生舞臺上被現實照著的小人物。
高原拍別人,也自拍。書中的開篇用了一張她的自拍作品。那時她20歲,還在中央美院攝影教研室學習。完全是個女“憤青”的形象,眼睛里的堅毅和果敢,一看便知想要打碎舊世界。那個時期的高原,是朋友圈里出名的“大小姐”,刁蠻任性、才貌雙全。可她自己說,那時就知道傻玩傻樂,“活著就應該自由,身體上、精神上都應該自由,別禁錮它”。高原的鏡頭也是自由的,嬉戲打鬧的魔巖三杰、閉目蹲在陰翳里的竇唯、在冰上拉小提琴的賈宏聲……她想通過攝影,把他們和自己的青春都留下來。
彈指一揮間,青春就那么輕易地過完了。曾與高原相伴的搖滾圈,如今有人離世,有人隱退,有人落寞,有人歡歌,就像沈慶筆下的歌詞:寂寞是因為思念誰。顯然,青春不是用來思念的,而是用來歌唱的。縱然高原說:“把青春唱完!”可我們知道,青春是唱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