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里安然成長

九月開學的時候，我拉著沉重的行李箱，告別父母，獨自坐上了綠皮火車，耳朵里是周杰倫的《一路向北》，內心安靜而悲涼。火車吐出一股濃煙后慢吞吞地將我帶去遠方，那些曾經在眼前發生的事歷歷在目，陽光的余溫還在指尖纏繞。在橙色的光芒里，我們像一群麋鹿在自由地奔跑跳躍。窗外的風景一閃即逝，我趴在窗邊，聽著青春里的樂章最后一次被急切地奏響。我想，那些歲月里交錯的得到與失去，只能隨風消逝了；那些成長的微微傷痕，也只能等時間慢慢撫平和寬慰了。

九月的陽光有樟樹的香味，我曾經拾起過一片樟樹葉，試圖了解夏天的脈絡；我看見日落時的晚霞，如同她的臉蛋般燦爛，我想她在另一個世界必定生活得自由快樂。她是落人人間的精靈，現在她只是回歸到她的王國去了，沒有什么可難過憂傷的。從自己沉浸的世界醒來，忘記悲傷，已到達彼岸。

在青春的尾巴上，結束高考。我以為往后什么都會變得愈加美好，然而卻也有悲傷的事，洪水泛濫般襲來。這件事就發生在夏天，我無法用華麗的辭藻和豐富的語言來修飾自己的真實感覺，無奈之下只好用樸素的接近嘮叨的言辭，把這件事講給所有人聽。

結束了興奮而又惶恐的高考之后，我申請了志愿者服務，去一個偏僻的農村小學當支教老師。那個地方離我家很遠，耍坐很久的火車，導致爸爸堅決反對——他認為高考結束了就應該好好休息，不該找不必要的麻煩；再者對那個地方也什么都不了解，安不安全也不清楚。就這樣糾結、猶豫著，一直挨到報名截止的那天，最后我還是毅然決然地去了。

去的時候正在下雨，因為趕時間，就坐了長途客車。

在長途客車上，我望著天空由傍晚的一點余暉漸漸陷入黑暗。看不見前方的路，車子好像被黑暗瞬間吞沒一樣，在最后一點余光中我看見車子在高速路上打滑，那一刻我渾身發憷，心都快跳出來了。而其他乘客全部陷入睡眠中，我也閉著眼睛告訴自己，睡一覺吧，不要瞎想，醒來就到了。

很幸運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到了目的地后，聯系上負責人，已經是晚上的十一點多了。手機拿出來，屏幕上迅速落滿雨點。站在寂靜空曠的汽車站，旁邊只有幾個不愿意白跑一趟的計程車司機在苦苦拉客，我掛了電話迅速地鉆進了一輛車。

在賓館和其他人見面，像多年熟識的朋友相互寒暄，第二天早上便去了那個山疙瘩里。其間差點被復雜盤旋的路弄得暈車，從市區到縣城再到鎮上，最后到達一個小山村。除去偏僻不說，那個地方還是很山清水秀的，名字也很有詩意，叫峰林。

支教生活的開始，便是我們與世隔絕的開始。除了跟那一群孩子玩，真的沒有什么可以打發時間，幸好他們也愿意和我們一起玩，日子便有趣起來。

白天給他們上課，讓我深刻明白貧窮的孩子真的早當家，他們都特別懂事，從來不會在課堂上搗亂，把手疊放在課桌上，一雙雙晶瑩的眼睛盯著你，無比童真可愛；傍晚我們會沿著稻田間的小道走走，彼此分享自己成長中有趣難忘之事。

有些孩子住在學校附近，便欣喜地加入我們的隊伍。他們一路上歡笑、打鬧，帶我們去附近的煤礦。看著黑漆漆的礦口有鐵軌延伸出來，旁邊是抽出來的水，從高處落下來形成一個壯觀的小瀑布；看峰林的特色辣椒，我第一次看到那樣的辣椒，全身藍綠，肥厚的皮，吃起來像豆角；在灌溉稻子的水溝里打水仗，最后場面亂得像一群瘋子在打架，衣服、頭發全部不堪入目。有人拿出手機咔咔拍下來，或是為了紀念。

七月，對于山腳下的峰林來說沒有絲毫影響，風順著田間吹到每一處，涼爽悠然。不被工業影響的鄉村依舊保留著自然的原始之美和生活習慣，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傍晚余暉籠罩下的峰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恬然優雅，其間也無比羨慕這種生活， 可是我們只能停留這一刻，下一刻便要離開，再回去恐怕也拿不出那份勇氣，想想便會落下淚來。

我想我大概是不適合做一個老師的，因為我太戀舊。我不能接受我用心對待一些人，我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上我之后，我們就不得不分開。好像有人站在那里說，你們時候到了。一批一批的人來了，接著又離開，但不管如何，我不后悔。

離開之前不知道為什么我們都大醉一場，等到醒來便是備奔東西。內心平靜，一一道別，昨夜那些面紅耳赤的我們消失了，只有腫脹的眼睛提醒我們昨晚大家哭得稀里曄啦。接近中午天氣尤為燥熱，我們拉著行李箱，頂著烈日離開，回頭、揮手即是天涯。

后來的時光便是待在家里，安然地等著去異地上大學。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接到朋友的一個電話，他說，支教的那所學校有人溺水身亡，而且那個人還是我們都一致認為成績最優秀最懂事聽話的孩子。掛上電話，悲傷已塵埃落定。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命運伺等奇妙。我們都是生存下的玩物，不能自由放縱地動彈一次。朋友在貼吧為了紀念她，寫了一些煽情的文字，我看了看便退出了，與其說紀念她還不如說是為了紀念自己。

我在火車的轟隆聲中懨懨睡去，眼睛閉上前看見天空閃爍著漫天的星星，像一場盛大的舞會。我想那個落入人間的天使現在是不是那群星星中的一顆，睡夢中她頑皮地笑著沖我大叫“老師”，我回頭，她把一棵狗尾巴草戴在我頭上，之后露出皎潔的面容和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

一次自己不顧家里反對要去的支教：觸目驚心的一段車程，對死亡的惶恐、流出的淚，孩子們的笑、離別的醉酒、一個人的意外去世……串聯成我青春的最后記憶，不曾后悔對那段記憶亦不曾丟棄。時間過去了快一年，但有些事仍舊歷歷在目，希望往后我們在時光里安然成長。我會對這份記憶漸漸模糊，直至最后徹底的忘記，只是我也知道這種情感會化作我身上的某顆痣，留在我身上，跟著我，直到我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