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都坐過火車,在漫長寂寥的顛簸中,漫無目的地盯著車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忽然感到眼前一亮:山坡上赫然佇立著一排排金黃色花朵的向日葵。漫山遍野,鋪天蓋地。它們的植株很細,花盤卻很大。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卻仰著臉,抬著頭,瞇著眼睛享受陽光,自信而傲然。這種動人的美,簡直讓人想跳起來,但又難以言說。回到家,快速配好顏色,待畫筆喝好顏料,思緒也順著畫筆洶涌而來。一滴金黃色滴在畫紙上,慢慢地向四周擴散,又慢慢變成了一朵美麗的小花,花瓣有深有淺。多次重復后,便看見向日葵的微笑。此后,每每看到那幅畫,便會想起,在火車駛過的一座遙遠的山里,向陽的山坡中,一大片燦爛金黃的花朵在跳躍,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歡喜起來。
說起來,畫畫的人多帶著喜愛獨處的性情,表達得準確一點,是那種不太以獨處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兩個小時跟誰都不交談,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構思也罷,隨意勾畫也罷,都不覺得難熬,也不感到無聊。一個人,便可以暈染出整個世界。即便畫不出什么驚世大作,也怡然自得。因為畫畫時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談,不必聽任何人說話,只需將所想所思盡情地在筆端流淌。在寒冷的日子,可能思考一下寒冷,畫幾瓣雪花;在炎熱的日子,則思考一下炎熱,畫干裂的大地。偶爾憶起往事,則低頭對自己笑笑。這樣的思緒像天際的云朵,形狀各異,大小不同。它們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都在畫紙上留下了痕跡。
只是,有些痕跡輕快自如,有些痕跡卻鋒利觸目。小時候總是拿著鉛筆去畫卡通人物,笨拙的線條卻顯得可愛。有一天發覺自己可以自如地駕馭畫筆時,中考或者高考卻在前面虎視眈眈。此時的青春,是在沉默中相依為命的青春,自由與夢想不是我們的,遠離畫板,沉浸書海。曾勾勒出來的人物輪廓以及未完成的素描畫,記錄著的是不可返回的歲月;曾在空閑時隨手畫下的心情,在落雨的季節里,黯淡而潮濕。有人踏上了藝考的道路,在繪畫的道路上一往無前,而我們活得很現實,害怕所有矯情的夢想帶來的是一場祭奠而不是喜悅。我們走在命運規定的路上,雖然并不情愿,但是我們除了滿腔悲憤地走在這條路上,別無選擇。
晚自習后,夜晚幽靜的小道上,一個人走在模糊之中,仰頭可以看到路燈下刺向天空的樹枝。天空的顏色灰冷,氤氳的燈光改變了它的純度與透明度。獨行在這樣的畫面里,會有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會不自覺地難過、哭泣。此刻,必須用繪畫來救贖。因為它是一種容器,能盛下歡喜,亦能消化悲憤。當無力對抗世事時,或者胸中有悶氣時,專注畫畫,將那份怒氣一星不剩地吞咽進體內。在繪畫這一過程中,盡力改變其姿態形狀,將它作為筆尖的線條釋放出去。在自制的容器之中,在令人壓抑的沉默之中,一味地畫個不休,直到那份怒氣完全落在畫板上。這時,我們已經拋棄了濃烈的情緒,一切都是淡淡的、不溫不火的。我們平靜地盯著這幅帶有情緒的畫自言自語:“看,這就是我的不滿。”這么快意的事情,教人如何不幸福?
若說生活中其他的事情是“開”,繪畫則為“閉”。把塵世的一切都裝進心里,用每一個細胞去體驗,然后打包帶走,在一個幽靜的夜晚,像吐絲一樣融為筆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