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起沉睡的時光

1

我一定是一個很討厭分班的人，這意味著過去那些跟你有牽扯的人離你遠去，而你不得不重新接納一批硬生生地闖進你生命中的陌生人。但是似乎學校對此事永遠樂此不疲，他們樂于去拆散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然后把我們變得堅強無比。

來到新班級的第一天，我并不覺得那些陌生的面孔比我正在做的習題來得有趣。

“汪琪，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一趟。”一個穿著藍色長袖的男孩子站在窗戶外面對我喊道。其實我很詫異，我并不認識他，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在我詫異之前，我不得不承認我開始相信一見鐘情這個詞語。

瘦削卻不單薄的身影，修長的指節，笑容里帶著一點痞痞的味道，這是我對他最初的認知。直到后來我都一直覺得自己實在是瘋了，竟然會在看見一個人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別人。

汪琪你真是瘋了！

在別人眼里，我一直是一個穩重踏實的人，清璇曾經問過我相不相信一見鐘情，我當時是怎么說的？哦，我說，孩子，我相信日久生情比一見鐘情耍靠譜得多，那種不靠譜的事情，我是不會干的。清璇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最后得出一個“我是一個理智得讓人想抽的人”的結論。是啊，我怎么不是一個理智的人呢？

這種理智最后讓我有一陣子痛苦得要命。

2

可能是因為初見的沖擊太大，以至于我已經忘了當時班主任把我叫過去是交代了些什么事情了，我頭一次懷疑我是不是感染了清璇的花癡病毒。

知道他叫江宸，是在他成為清璇的前桌以后的事了。

那段時間他和清璇的關系很好，兩個人經常說說笑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和開不完的玩笑。我一個人坐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這么多年采第一次嫉妒起清璇，后來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實在是既可怕又可笑，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然而盡管心中酸澀，卻還是為了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而老是跟清璇提起江宸，從清璇那里可以聽到不少關于他的事情，喜歡什么飲料，生日是什么時候，喜歡哪個明星等等。

終于又一次調整位置，那個時候多想上天庇佑一下我，讓我坐在他的附近，那樣我也可以像清璇一樣，跟他說話，跟他打鬧，互相開玩笑。但可能那天上帝休假，并沒聽到我的禱告。就這樣，楊赫成為了我的后桌，江宸依舊坐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也許，他對我的認知仍舊是那個班主任讓他來叫的女孩。

接近第一次月考的時候，數學老師突發奇想地讓我們每人出一張卷子交上去，然后他再隨機發給我們，出卷子的那個人還要準備好答案和解析，給答題者講解做錯的題目。我看到卷子的那一剎那很興奮，你一定以為我拿到的是江宸的卷子吧，哈，其實是我自己的。

江宸的卷子，屬于楊赫。忘了說了，江宸跟楊赫是非常好的朋友。

我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卷子，當我在看自己做錯的地方時，江宸就站在我的后面跟楊赫爭論一道題目。突然，我被突如其來的輕扯嚇了一跳。映入眼簾的是江宸微微尷尬的臉。

“那個，你成績很好吧，你來幫我們看看這道題吧。”果然啊，他連我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呃……好。”

仔細幫他們看了以后，證明楊赫是對的，江宸是錯的，于是兩個人又一陣互掐。

“你得了多少分啊？”江宸突然問道。

“95分。”

“哇，厲害！”

“你做的誰的卷子啊？”

“我自己的。”

“自己的卷子，哈哈，那不是應該得一百分才對嗎？”江宸說道。

我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我發誓我那一刻真的有一種想要掐死他的沖動。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呢，你還沒有她高呢，而且剛剛還誤導我。”楊赫不緊不慢地說道。

最后，江宸灰溜溜地回了座位，我跟楊赫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3

此后也因為他經常來找楊赫玩的原因，我們漸漸熟悉起來，但是好像從第一次開始就注定了相處模式一樣，總是斗嘴，吵架，大家誰也不讓誰。最搞笑的要數那次，他說曉珇是青海來的黑色人種，很不巧曉珇是我除了清璇以外最好的朋友。

我當仁不讓地甩了一句：“說她是青海來的黑人，你還是埃及來的木乃伊呢！”

他目瞪口杲地望著我，然后大笑：“哈哈，你最近口才見長啊！我剛剛只是開玩笑。”

可是不管是不是開玩笑，這種相處模式一直就沒有變過，仍舊是碰到一起就互相找茬。有一次他還被我推得摔到了椅子上。可是我竟然還是喜歡他，雖然我也很想有一天能夠像清璇那樣跟他心平氣和地聊天或者打鬧，但是這個目標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

本來以為我們就會這樣下去，但是某一天，上帝終究殘忍地劃破了這種平靜，把平靜的湖水攪亂，所有的生物全部死亡，最后就成為一潭死水。

那天我收到了人生當中的第一封情書，暫且算是情書吧，落款是楊赫。

理所當然的，我沒有答應他。那個時候當然是學習為重啊，我一直就是一個理智的人。

后來的我不止一次地問過我自己，如果當時那個落款是江宸，我是不是會答應呢？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我感到一絲慶幸，然而更多的還是失落。

自此以后，班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調侃我跟楊赫。那時候年紀小，總以為抗拒就可以了，殊不知冷處理才是最好的辦法。

江宸是調侃得最兇的那個，而我成了這場鬧劇里最難過的人。

你喜歡的男孩，希望你跟另一個人在一起，并且在不斷地勸說著。想想，實在說不出個人滋味。

4

我們的靠近，是上帝早就導演好的一場捉弄。

后來我終于如愿以償地成了江宸的后桌，只是那個時候，那個愿望似乎已經不那么美好了。他會帶著戲謔的語氣在我面前提起楊赫的名字，會帶著調侃的眼神告訴我楊赫喜歡的東西。他還會帶著我喜歡的那種痞痞的笑容對我說：“要不要考慮一下跟他在一起？”

我能做的就是在跟他吵幾句之后，難過地保持沉默。

最后一次，我們吵得太厲害，我被氣哭了，他不知所措的眼神我沒有看見。只是在那以后他也變得沉默了，不會再跟我提起楊赫。我們也沒有了交談的理由，有好幾次他想借我的作業看看，最后還是轉了方向。

我突然覺得很悲哀，好像一直以來我和江宸的話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楊赫，只是自己一直沒有覺察又或者說不愿意覺察而已，現在這根線斷了，我們再也沒有緣由。

江宸還是老樣子，他還是可以跟其他人打打鬧鬧的同時兼顧好自己的成績，我想他是屬于那種灰色地帶的人。那時候我們班上的人大概可以分為三類吧，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比如我，一心只想著玩和混的，比如那些經常逃課去網吧的人，而他游走在兩者之間，并且游刃有余。

我想江宸一定是討厭我的吧，不然他為什么跟所有的女生都可以心平氣和地對話，而一遇上我就如針尖對麥芒，死掐著不放，一定要看到我生氣吃癟的樣子呢？

5

整個三年級，我們沒有過任伺的交集，不管是跟楊赫還是跟江宸，即使后來江宸有好幾次都坐在我的旁邊，我也還是忍住心中的那份悸動。

汪琪，你是一個自尊的女孩，別人討厭你的話就不要再去煩別人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那時候的江宸，跟一個女生走得很近，那個女生有著大大的眼睛、可愛的笑容，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溫柔。我對照了一下自己，堪比熊貓的黑眼圈，毫無形象可言的笑容，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大咧咧。嗯，原來，江宸喜歡的，是那種女生啊。

他果然是討厭我的。

我還是那個所有人心目中的好學生，沉浸在書山題海中為了考到理想的高中而努力。江宸還是那個游走在好學生與壞學生之間的人，他在灰色的地帶里開始偏向白色。

楊赫還是那個愛打籃球喜歡寫書法的男孩，好像并不著急即將來臨的中考。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去關注。

所有的人似乎都還是以前的樣子，但是彼此之間的關系卻再也回不到過去，就像一潭本來清澈的水，一顆石子扔下去，就變得混沌不堪。

我們都處在混亂不堪的池水里，等待時間將它沉淀。

6

可是我不知道，打破混亂的，還有可能是更激烈的混亂。當更混亂的情形出現時，之前的混亂就被掩蓋了。

畢業考試終于到來，大家考完之后備奔東西，我已經被保送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學校，江宸的去向則是個未知數。

就在最后一堂考試考完之后，我收好東西剛走出考室，就碰到了上來找我的清璇，然后我們去了天橋。

清璇跟我說她今天問了江宸一個問題。

我聽到這個名字本能地想走，清璇一把拖住我，他說他喜歡過你。

他說他喜歡過你。

我但笑不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里帶著多少無法言說的情緒。

“后來我又問他是什么時候，他說是去年整整一年，你們吵得最厲害的時候。”清璇接著說道，“他是想告訴你的，可是被楊赫搶先一步了，然后他為了不影響友情，所以就沒有說。我還告訴他，那個時候你也喜歡他。”

清璇，都無所謂了，沒有意義了不是么？而且其實就算他說了，我們也不會有結果，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一個理智的人啊，我當然是以學習為重。

清璇難得地沉默。

那天天空很應景地下起了雨，一滴一滴地打在我的臉上。

7

來到新的學校，每個班級都列出了所有同學的名字，而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之前，“江宸”二字就映入我的眼簾。

一時之間，除了激動以外，更多的是淡然。

當想念變成了錯過，就把你當成過客。

我們仍舊延續著以前的相處模式，甚至沒有人會認為我們是曾經的同班同學。

高中三年，平淡如水地過去了，有的只是比過去更努力的我們。

高三結束的時候，我終于做了一件三年前就想做的事情，讓他填了一份同學錄。天知道我當時看著清璇拿到他寫的同學錄有多么嫉妒。

當我在他寫給我的同學錄的留言板上再次看到楊赫的名字時，我已經能夠平靜地露出笑容了，江宸，我們之間，究竟是誰活在過去的記憶里沒有走出來？

我想，我們的生命中總會出現那么一個人，他用他的停留教會你成長，讓你不再錯過下一站的幸福。他是我們無法忘卻的風景，可是有些風景，只需要遇見。

現在的他，在另一個城市的街道路口往來穿梭，而我在曾經的城市看日出日落。梅嶺上四月的風卷起了那段沉睡的時光，在心上那個小小的缺口上游走。

是你告訴我，四月的薔薇，是一場淡淡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