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字看中國建筑理念

[摘要]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漢字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和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經過了歷史的洗禮、歲月的雕琢，本身即已具備了形象之美，并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不朽的文字和千古的建筑是相輔相成的，文字是心靈的軌跡，建筑是心靈的跡化。本文試圖從漢字中尋求中國建筑理念，并用獨特視角詮釋中國建筑藝術，探尋中國傳統建筑文化內涵。

[關鍵詞]漢字；建筑形式；建筑材料；建筑布局；建筑裝飾

[中圖分類號] TU-8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0169（2015）06-0022-04

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與文化，而漢字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千百年來，漢字經過長久的演變與發展，本身已經具備了形象之美，并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可以說，漢字的演變過程本身就是中華民族發展進步的過程。從漢字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中國人生活的各個方面，中國建筑也是其中之一。漢字大多數為“象形”字。所謂“象形”，就是指模擬事物的具體形象，并且經過加工、省略進而形成“字體”。對于建筑來說，這種特性顯得尤為突出。因為房屋本身就是真實、具體存在的物體，正好可以用漢字來將建筑的情況“記錄”下來。漢字本身具有個體多樣性，富有美感，這正好對應著建筑單體的個性。同時由于漢字所具有的文化內涵，它一直是建筑物必不可少的裝飾，是中國建筑的一個重要標志。可以說，中國建筑的發展與漢字密不可分。研究漢字中體現的建筑學理念，對于繼承和弘揚我國優秀傳統文化，有著重要意義。

一、漢字與建筑形式

據記載，最早的漢字是甲骨文，這些文字是刻在烏龜殼或獸骨上的，是對圖畫最直接的表達，通常被稱為象形字。象形指的是用簡單的線條描摹客觀事物的形狀。可以說最早的漢字代表了一幅幅生活中的畫面，是古人用來表現自己生活的一種方式。隨著時間的推移，漢字逐漸發展，從最初描繪生活的原始圖畫，變成具有指代意義的“表意文字”。在甲骨文之后，表意文字逐漸演變成兼表音義的意音文字。通過研究漢字的演變，可以從漢字的字形結構中推測和研究古人的生產生活方式，有助于加深對中國建筑學理念的理解。

漢字起源于原始社會時期，與現在的漢字不同，當時的漢字形式都比較簡單。這一時期最具有代表性的當屬“穴”字。原始社會的人們過著穴居生活，洞穴成為最早的居住場所。穴，甲骨文為■=■+■，造字的本義是：兩塊相向的石崖所構成的石洞，即巨巖中的洞窟，這可以說是最早時期的建筑了。當仔細觀察這個字的時候，我們發現它其實是古代居民所住的地穴剖面圖，左右兩角有斜木支撐，很明顯是經過加工的人工洞穴。篆文■寫成屋形，表示遠古先民以穴為屋。楷書■寫成“宀+八”，石洞形狀消失。在象形字中，“穴”為石窟；“空”為大穴；“洞”為大而深且有水之石穴。“穴”還可以指代地洞、孔洞。比如《墨子》里的：“審知穴之所在，鑿穴迎之。”指的是地道。《詩·王風·大車》：“谷則異室，死則同穴。”這里的“穴”是墓穴的意思。這些都是和古人生活息息相關的建筑。

“穴”字作為建筑漢字的鼻祖之一，一直沿用至今。人們從穴居生活過度到住房屋的生活，一系列有關房屋用途的字就由“穴”作為部首而來。《說文》里有對“宀”的解釋：“宀，交覆深屋也。”意思就是屋頂兩坡相交覆蓋的高頂房屋，字形像屋子之形。所有與“宀”相關的字，都采用“宀”作偏旁，比如“穹、窖、窗、空”等，這些字都是半地穴式房屋的組成部分。“宀”表現的是屋頂，在屋頂下置以各種不同功能的物品，就成為各式各樣的建筑。這也是中國建筑的一種重要形式：“人”字型大屋頂，無論是寺廟、宮殿、住宅，都離不開這個篆書“人”字型的大屋頂。這一類的字有“宮、室、宅、寢、宇、家”等。宮殿是封建社會的建筑代表，宮，甲骨文■、■=■（宀，房屋）+■（多個窗口），像一座大型建筑開著多個窗口，本義就是指代多窗戶的多樓層大型建筑。室，甲骨文■=■（宀，房屋）+■（至，躺下），本義是指夫妻的臥房，即正屋。金文■承續甲骨文字形。有的金文■=■（宀，房屋）+■（兩個連一起倒臥的人）+■（二，夫妻倆），用“二”強調夫妻共枕。用大屋頂加上不同功能的構成部分，構成了中國基本的建筑形式。

中國的建筑和這些偏旁是分不開的。除了“宀”以外，還有“冂”“口”“戶”“門”“廠”“尸”“木”“瓦”“土”等，不同的搭配可以組成不同的建筑。以這些偏旁構成的建筑類漢字可以舉出幾個典型的例子。首先是“屋”。屋，籀文■=■（坐在小幾上）+■（至，倒臥，躺下），意思是在房子里坐歇或睡覺。小篆■省去“廠”。隸書■將篆文的■變形為■。雖然結構和形式發生了變化，但是字原本的含義并沒有改變。“尸”在這里表示神主，也意為有血親。“尸”“至”為屋，意為“屋”中擺有神主牌位，生活在一起的人擁有共同的先祖、相同的血緣。這表現了中國傳統的家族理念。其次是“廳”字。“廳”繁體為“廰”。從“廣”，聽聲。“宀”的甲骨文■像一所斜頂的房屋，將房屋■切去一半墻就成了“廣”，即“廣”是“宀”的一半，指的就是開放局部墻體的房屋，又引申有廣大之意。“聽”是“聽”的繁體，意為聆聽。“廰”通常比其他房間大，私密性不強，在廳里說的話人人都可以聽。可以是家長解決家庭事務的地方，也可以是官員了解百姓想法，聽取各方意見的地方。《集韻·清韻》中寫道：“古者治官處謂之聽事；后語省，直曰聽，故加廣。”反映了中國人傳統的生活。簡化字“廳”從廠，丁聲；“廠”為廠房，房屋空間比較大；“丁”為天干之一，方位屬南。這正好反映了我們傳統的建筑思維，就是方位的選擇。房屋建筑多坐北朝南，更好地采光，而通常又以待客的房間為正房，其面朝南。故“廳”字以“廠”“丁”相合明示。這樣的漢字還有很多很多，當我們仔細分析它們的時候，可以發現中國的建筑理念已經與這些文字深深地結合在一起。

二、漢字與建筑材料

除了建筑的形式以外，建筑的材料也是和漢字息息相關的。如果按照材料來劃分中國建筑史的話，那么主要的過程就是土、木、石。更準確地說，中國的建筑就是從土木石三種材料交替發展中而來，建筑材料往往也和這些部首有關，組成建筑物的各個構件一般以其材料加“形聲”組合而成。比如“梁、柱、棟、楹”等都從“木”，“墻、壁、垣、堂”等都從“土”，“礎、碑、碣”都從“石”，還有“鉤（古有鉤楹、鉤欄，即包在楹外的銅件），鎘（門上的銅釘），鋪（鋪首，門上的銅環）”等從“金”，各種構件的材料已經由這些部首表示出來。同一構件也可從多種部首，如同時從“木”“土”或“石”，表明構件可以由不同的材料組成。這些重要的構件無疑是當代建筑的鼻祖。

中國古代建筑的一大特點就是木結構為主，因為這個原因，“木”字旁組成的材料漢字最多。早在殷代末年，紂王就以木為料，廣做宮室。后代中國建筑的許多特征都是由此而來。以木為例來說，“桌椅板凳，大門，欄桿、床、亭臺樓閣，水榭小軒，小到筷子，大到庭院，處處都是木色氣息”。木質結構不僅在建筑史上，而且在漢字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柱”，“主”是“柱”的本字。“木”“主”為“柱”，即表示木材在建筑中起主要作用，又指起支撐作用的木制的建筑構件。金文■=■（宀，房屋）+■（才，房柱房梁），表示支撐屋架的核心房柱，即頂梁柱。主，篆文■=■（是■的變形，即沒有根的“木”，表示支撐橫梁的房柱）+■（土，地基），表示立在地基上的房柱。當“主”的“房柱”本義消失后，篆文■再加“木”另造“柱”代替，本義是支撐房屋框架的木樁。不論“柱”字怎么變化，其核心仍然為一個“木”字，這代表了木結構在中國建筑中的地位。

除了木結構以外，在建筑材料中的“石”與“土”也是極其重要的。舉幾個代表字：“礎”，篆文■=■（石）+■（楚，湖北一帶），本意指產于楚地、用作房柱石墩的大盤石。俗體楷書■以■代替■，寫成純粹形聲字。古人稱筑屋的墻腳為“基”，稱鋪墊房柱的石頭為“礎”。《廣韻·語韻》中說：“礎，柱下石也。”意思就是指柱子下面的地基。然后是“壁”字。篆文■=■（辟，砍、削）+■（土，土層），“辟”，古通“避”，意為躲避、遮蔽、回避；“土”是泥土、土石。“壁”由土石建造，其作用是遮風雨、避獸蟲。正如《風俗通》上所說：壁亦土也。石地基加上木結構，構成了建筑的框架，再加上周圍的土墻，就成為完整的建筑。建筑所使用的各種材料，從漢字中得到完美的體現。

三、漢字與建筑布局

中國的傳統建筑布局深受漢字字形的影響。比如，中國傳統建筑的方格型格局，這是受漢字傳統書寫方式的影響。漢字的標準書寫方式為方格字，字體方正，講求對稱的美感，這些都體現在中國的傳統建筑中。《周禮·考工記》中曾提到：“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指的就是傳統王城的方正格局。方形漢字既體現在規模宏大的故宮中，又可以體現在小巧精致的院落里。再者，中國的園林享譽世界，從中可以看出中國書法的特征。中國的草書、行書都體現著一種隨性而行，就像中國的園林講究自然一樣，曲折變化，寓情于字，寓情于景。所以說，漢字字形對中國傳統建筑布局有著深遠的影響。

很多建筑的布局造型都直接來源于漢字字形，其中我們最熟悉的是北京的四合院，即一個院子四面都建有房屋，四合房屋，中心為院，這就是合院，充分體現了中國以院落為中心的圍墻文化。我們將“口”字形的稱為一進院落，“日”字形的稱為二進院落，“目”字形的稱為三進院落。四合院的平面布局和內部結構都具有獨特的風格，不僅起居十分方便，并且適合院中居民的日常活動。再比如山西祁縣的喬家大院，位于祁縣喬家堡村正中，是清代全國著名的商業金融資本家喬致庸的宅第。這是一座具有北方漢族傳統民居建筑風格的古宅，當我們從高處鳥瞰這座建筑時，我們發現這座建筑的整體布局是一個“囍”。中國建筑的特點是講究對稱，以一條中軸線的兩邊對稱緊湊的布局，“囍”字完全符合這一特點。同時，“囍”還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一個“囍”字將喬家人團結起來，溫暖而喜慶地圍攏起來。這種布局體現出喬家人希望生活幸福歡樂，富庶繁榮。可以說，“囍”已經深深扎根于大院中。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漢字字形對中國建筑的空間構成有著深遠的影響。

四、漢字與建筑裝飾

前面說過，漢字具有表意性，并且具有非常強的視覺性與圖像性，造型優美，風格獨特。在漢字系統中的各種字體，各具風格，都具有極高的審美和藝術價值。正是由于這個重要因素，使得漢字在中國傳統建筑和現代建筑中具有廣泛的應用。漢字本身就具有豐富的個體形態，每一個字都擁有獨特的個性與美感，這一點在中國已經發展成為一門藝術，也就是書法。正因如此，漢字才具有極強的裝飾性，可以融入到許許多多的建筑構件之中。不僅自身的造型優美，可以給人帶來視覺上的沖擊，還可以與周圍的建筑環境相協調，提升建筑的意境，同時體現出中國建筑的特色。在中國傳統建筑裝飾中，漢字的應用主要是以下幾種。

（一）文字瓦當

瓦當是中國建筑應用漢字裝飾最早的建筑元素，指的是中國古代建筑屋面瓦壟檐口的裝飾，正面刻印有多種圖案紋樣，也有的刻印表示吉祥的文字。最初，瓦當多為半圓形，稱為半瓦當，秦漢時開始出現正圓形瓦當，此后一直延續至今。瓦當分為文字瓦和圖案瓦，其中文字瓦在漢代成為主流，而瓦當文即為刻在瓦當上的文字。瓦當在裝飾意義表達過程中，是通過文字載體將裝飾意義表達出來的。中國書法、篆刻已經深深融入了瓦當之中，賦予了瓦當極高的藝術價值，成為了極佳的裝飾物。作為中國古代建筑體系特有的構件，瓦當更是實用性與美學結合的典范。通過建筑物里的瓦當，我們還可以了解中國各個不同時期的文化特征。

（二）牌匾、對聯

這是中國建筑最常見的一種裝飾。中國人講究名稱，無論什么樣的建筑，都有自己的名字。無論是在宮殿、寺廟、商號、乃至民宅的顯赫位置，我們都可以看到一些以當門、抱柱、補壁等形式出現的牌匾或對聯。不僅清晰明了地表明建筑的名稱，而且集書法、雕刻、詩詞為一體，將獨特的美感融入到建筑之中。牌匾、對聯這種構件將文學藝術轉換成了建筑的組成部分，增強了建筑的意境，提高了建筑的品味，并折射出傳統的文化色彩。因此，牌匾、對聯成為中國建筑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是各個歷史時期文人墨客留下的寶貴遺產，更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長期積淀。可見，漢字不僅暗合了中國古代建筑塑造空間的結構特點，更能夠以自身的文字內涵體現中國建筑的空間精神。

（三）碑刻、石刻

碑刻，泛指刻有文字或圖案的碑石。石刻，泛指鐫刻有文字、圖案的石制品或摩崖石壁。碑刻分為詩碑和文碑，碑式有臥式和豎式。多數的碑刻由毛筆寫件蘭本或書丹上石。無底本的碑刻，由于不容易揣摸書寫的筆法，便根據真跡直接上石鐫刻。也有一些摩崖石刻及石窟，往往不經書寫而直接用刀在石面上雕鑿。這些碑上刻著各種文字與圖案，豐富多彩，在各顯其美的同時，又體現出文字融入建筑的一種高雅，為建筑增彩添輝，已經成為優秀建筑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五、結語

漢字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是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人民智慧的結晶。建筑文化雖然只是其中一個分支，卻蘊含了千百年傳承下來的文化傳統。漢字與中國建筑的淵源需要我們不斷的探索。作為建筑設計師，應該努力從漢字的一筆一劃中探尋中國建筑學理念，這樣不僅可以學習和繼承中國的傳統文化，還可以從中加以借鑒，并應用到自己的建筑設計之中，在自己的作品中營造濃厚的民族文化氛圍，將傳統文化發揚光大。這是對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是每個優秀建筑設計師都應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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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