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藝術家蔡志松在香港、北京的四個空間同時推出個展“云端”,這讓他每天都處于工作量滿格的狀態。這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明星雕塑家、時尚界與藝術圈的寵兒舉重若輕地穿梭于傳統與當代、內心的追尋與身外的喧囂之間,由厚重的肉身至飄渺的云端,拷問自我,也向世人提問。
Among The Clouds
“雕塑是艱難的,尤其是面對空間之時。”蔡志松在檢視展覽場地后平靜地說。在個展“云端”北京布展的間歇,我們尋得片刻時間對話。盡管,當時的空間內還沒有作品,但面對空場,蔡志松有種運籌帷幄的篤定,在每一次查看燈光的可能與場地的位置之中。蔡志松用本若磐石不可移的雕塑,在四處空間完成了一場遠距離的互動,以氣質貫之。
或許,雕塑本身就是一種對于空間的占有,從自身體量的雕琢,同時區別于傳統繪畫在二維平面上的展陳。每一件雕塑作品勢必要在空間之中存活,在燈光和空間之中留有可游觀的空隙,看得到的,絕非是一面之緣。或許,雕塑家生來也帶有對空間占有的野心吧,于是才有了這次“云端”的盛放。
“我就像是一個電影導演,面對排演,事事操心。”蔡志松這般形容自己的工作常態。
“故國”是蔡志松的開始,而每個開始都是艱難的。
面對形象的從無到有,勢必要找到—種尋找的方式。蔡志松將雕塑歸于源頭,陷入了美術史的脈絡之中,從兩河流域到古希臘、羅馬時期,最終他選擇了與傳統文化的根基有著更為深沉關聯的先秦時代。當兵馬俑式的群像不再成為地下無生命力的權力象征,蔡志松將形象抽離,首先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在擺脫了群體無意識形態的布陣安排后,個體的意識在蔡志松的塑造下獨立而醒。
故國,意識獨立而醒
1999年,蔡志松完成了“故國”系列的第一件作品,從此也將創作的線索沉淀在這一時間的厚重之中。伴隨著創作邏輯的深入,蔡志松將風、雅、頌置于“故國”系列之中,以本不存在于同一歷史時間的《詩經》作為創作的注腳,以詩篇的方式完成系列的區分。
“故國,雅”寫物,通過對傳統物象的放大,竹簡、卷軸、屏風,這些歷史的指向物,在雕塑中失去了對文字本身的記載,但在重量的再現之下,仿佛每一次發生在心底的對物的觸摸可以穿越時間的限制,尋找我們之所以為我們的歷史源頭。對物看似靜態的描述,在那或攤開、或半卷、或折疊的交錯之中,完成了行為與時間的雙重停滯,就像是歸于千年之前的書案之上,剛有先賢拂袖片刻離席的錯覺。這種片段的刻畫對于歷史的重建構建了通道。
“故國”更多的還是講人。“故國·頌”及“故國·風”呈現了兩條完全不同的人物線索。
“頌”寫武士,那些赤裸的身體不再有戰時的鎧甲包裹,武士手中無刀無戟,在一種無聲的靜寂中,垂首抑或屈膝,不再是兵俑式整齊劃一的絕對直立,那種帶有儀仗式的形態被更為生活化的動作結構替代,英雄亦是凡人,也有著低落的掙扎。
“風”則寫著衣飾的侍者及文臣,衣帶的垂墜共同構成了人的輪廓。在這之中,蔡志松也是搖擺的,不是對于創作的懷疑,而是在現實與歷史中的轉換。《故國·風4》、《故國·風5》是更為塑像化的,從傳統遺跡中完成了形態的精煉,揚起的飛袖有著如同馬踏飛燕的高度概括。而《故國·風1》、《故國·風2》無疑是絕對寫實的刻畫,已經佝僂的身軀在下一步的前行中都頗為吃力,而伏倒在地的文臣,更帶著忠言誠諫的赤誠。
已經無法分清悲情的痛憫,深刻如此,是為了“故國”中的人,還是為了已然被當下極大消解的歷史本身。或許,“故國”本身無法兜轉出英雄主義情結的絕對剝離,但蔡志松塑造個體,本也是獨立的造像方式,卻在細節之中完成對于情境的制造,飽滿豐沛。在所有看似堅硬之下,有著執拗的風骨,以含蓄記傳統遺風。
“故國”并非是簡單的民族主義式的回溯,帶有中國歷史的沉淀,感染的不僅僅是國人。2001年,蔡志松獲得法國巴黎秋季沙龍最高獎“泰勒大獎”,那時的他只有29歲。
少年得志并沒有讓蔡志松驕傲,他也從未忘記,十五歲的自己,當初是在一種幾乎絕望的狀態下,執著地敲開了美院的大門。獲獎讓他獲得了更多展覽交流的機會。從某種程度上,他是個展覽狂人,在數十個展覽的密集名單中,創作的勞作與展覽的呈現成為其工作的重心。雕塑就是在不斷的展示中被觀眾直視甚至觸摸,完成對話。2008年,蔡志松辭去了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的教職,離開了執教十年的學校,成為一個職業藝術家。人無法面對絕對的平衡,勢必要有所取舍,他更希望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創作之中。
玫瑰,浪漫與危險相悖相生
在延續歷史的討論之中,蔡志松沒有停止對于講述之物的尋找。
2010年,《玫瑰》系列在798藝·凱旋藝術空間首次展出。面對玫瑰——與愛情作為同等相對的物的指向,蔡志松選擇了對圖像的絕對真實的塑造方式,而將思考以材料的方式呈現。鉛,有微弱的毒性,創作中的柔軟可塑和完成后沉淀的質感,富有矛盾性的反差,穩定且兼具變化。其區別于不同金屬的質感賦予了玫瑰絢麗的色澤。與“故國”歷史感的凝重不同,“玫瑰”無疑是浪漫的,從生活中生長而出的提煉。
面對愛情的熾烈與疼痛、脆弱與頑強,蔡志松選擇將玫瑰放大,在平視之中,花瓣伴隨生長的每一次褶皺都是自然的,但在莊嚴之后同樣暗藏危險的無能為力,面對繁盛,依然有著直面的勇氣。令人傷,亦醉人,愛情是無解的循環,蔡志松以一枝玫瑰完成了從眾到一的對話。浮云,直面人生的勇氣
如果說,玫瑰是蔡志松對于愛情的闡釋,那么浮云就是面對人生。2011年,在第54屆威尼斯雙年展上,《浮云》以彌漫之勢擴散,這令蔡志松再次成為了媒體討論的熱點。當網絡用語“神馬都是浮云”以極高的頻率充斥著日常語境時,蔡志松已經轉身完成了一次“舉重若輕”的轉化。在技術的支持下,云朵可以飄浮于低空,并且伴隨著溫度、日照、晴雨的天氣變化而變化,觀眾穿行在云層中間,空靈的禪意撲面而來。
“谷雨春耕,浮云朵朵,如何飄浮無人問津,雷雨交加卻令人矚目。”蔡志松說,“生命的意義不僅是過程,更重要的在于結果。”
“浮云”本是自嘲式的調侃,無法解決的個人境遇中的艱難以—種頗為阿Q式的語言方式作為發泄。蔡志松卻賦予了其一場鄭重其事的對待。“如果只追求過程的快感而不考慮結果的嚴重,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像意外染上絕癥的不羈少年那樣追悔莫及。”在純凈之地的行走之中,被云霧清洗的不單單是生命的重壓,更是一次喚醒,再次前行的動力。
在最新個展“云端”中,其“浮云”系列的新作展出,《云舟》持續使用了云朵的意象,但更為深入生死之中。以頭蓋骨為舟,在剖開的空間之中貼附金色的貴重,物的價值被附加在生命逝去的留存之中,以此為舟,以舟前行。
蔡志松是執拗的,在“故國”之厚重、“玫瑰”之矛盾、“浮云”之人生三條線索之上的討論延續至今,在他看來,其問的尋找尚不能停止,所謂刻意求變并非是他的世界觀。
蔡志松是純凈的,面對諸多獎項的肯定、展覽的經驗、品牌的支持,在他的作品中依然擁有一種直觀的純凈,不需要過分的邏輯偽裝,赤誠如初。
蔡志松是嚴格的,在每一次創作、運輸、展示的過程中,他甚至是苛刻的,對于細節的要求,恰恰也是其作品有著不可見但可感的情境來源。“在細節上,藝術家都是力求完美的,當然,我們永遠做不到真正完美,但你必須在過程中擁有這種態度。”
“我是善于戴著枷鎖跳舞的人。”蔡志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