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光”

本文的意圖，是期通過解讀宗白華《流云》集，察考詩人在中西本體傳統中的新詩創作。具體而言，將從三個主題切入：一、對本體之追索；二、對情緒的處理；三、對傳統形式的改造，各自對應“本體——生命——語言”這一結構，由此探討其理念與詩藝的融通，亦即終極與生命之交流。

之所以選擇宗白華，其原因除了因為宗先生學養豐厚，于中西哲學、美學都有精深的著譯外，還在于他不僅是當年《時事學報·學燈》的主編，挖掘了郭沫若，并兼通新詩舊詩的創作者，這些都是他融通中西的詩外功夫。作為學者的宗白華，認為“學者的責任，本是探求真理，真理是學者第一種的生命。小己的成見與外界的勢力，都是真理的大敵。”[1]除了流傳甚廣的《藝境》、《美學散步》等美學著作，他在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O年間撰寫的筆記《形上學（中西哲學之比較）》、《孔子形上學》很值得注意。比如對中西本體論傳統的差異，他認為為：“西洋化‘命運’為命定之自然律。中國推天人合一于‘保合太和，各正性命’之形上境！”簡單地說，宗氏認為，中西雖皆重秩序，但前者古希臘哲學重視純邏輯理數，與道德、美感相分離；后者秉承先王遺制，強調生命，于“文章”中顯示“性與天道”，故而哲學與藝術不分，為音樂性的哲學。[2]這當然是大體的說法，我們將以此作為詩人的哲學背景[3]，并在行文需要時再具體討論。

而作為詩人的宗白華，在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三年間創作了《流云》詩集。其中大多雖為片段式抒情，即所謂的“小詩”，卻能在只言片語中揭示自然律之隱秘。或者說，其詩都重生命感悟，每一首都將個體情感都融合到宇宙的博大秩序之中，并能在那抒情的波動內，保持冷靜與節制，而別顯一種韻味的。

《宗白華全集》[4]中的《流云》集含組詩共計五十九首，拆散了有七十七首，大多數在八行之內，十二行以上的詩則有十馀首。從體式上講，也并不算過于單一的。

一

宗氏詩中對本體的追索，具有較高的可辨識度。下面是《流云》組詩其一：

理性的光

情緒的海

白云流空，便似思想片片，

是自然偉大么？

是人生偉大呢？

宗白華在《三葉集》中，多次提到“泛神論”，作為其寫作理念：“我主張詩人的宇宙觀有Pantheismus的必要。”[5]這里的“泛神論”（Pantheismus）當然是借自西方，特別是受歌德等人影響。在西方文化中，神就是至高的存在。但細而究之，至少有兩種淵源。其一是古希臘的理念之神，柏拉圖特別推闡的絕對物。其與另一種神——基督教傳統的人格神不同之處在于，是理念的。當然，這兩種神在后來漸漸有了相通之處：新柏拉圖主義也挖掘出柏拉圖在《斐多》中神的人格特征，直至最終都強調那種圣靈的啟示。[6]而所謂“泛神論”，就是將神的意志力與自然本身聯系起來，通過開啟靈魂之眼，體察一草一木，而看到神意的存在。在此氛圍下，“光”就是神的象征物。

“光”在《流云》集中是最常見的意象。他在一首名為《藝術》的詩中就直接吟嘆道：“你要了解‘光’么？”[7]作為神的象征，光的存在暗示著神的在場。在基督教的教義中，神就是愛。他通過源源不斷的光注視著這個世界，并把慈愛照耀在世人身上。[8]在《流云》集中，“泛神論”恰可以打通時代氛圍、個人感覺與宇宙法則之間的關系：“藝術的目的是融社會的感覺情緒于一致。……我們這種對于人類社會的同情，還可以擴充張大到普遍的自然中去。藝術世界的中心是同情，同情的發生由于空想，同情的結局入于創造。”[9]而這里所謂的“同情”，已不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理解之同情，更多的是發自宇宙神旨的人格修養。因此，由于宗白華擁有較為嚴密的中西哲修養以及宇宙意識，我們且看他如何在詩歌中處理這種“光”的。

現在回到詩歌中，全詩直面的是宇宙自然法則。起首“理性的光，/情緒的海”，說破人的兩種內心活動。理性與情緒互相融通，前者是人對事物依據規律秩序的判斷能力，而后者是人先天非理性的沖動。而“理性”與“光”，“情緒”與“海”，都是巧妙而妥帖的對應。依顧隨先生字形、字音、字義的解詩法，“光”的音節簡煉，含水字旁，直觀形象，符合光的寓意；而“海”則音節悠淼，含水字旁，直觀形象，恰合“情緒”之連綿不斷。“光”與“海”都是自然之物，但“光”代表了神永恒不變的注視，而“海”則是人類變動不居的生命流動。神的“光”由生命的“海”來開顯，而后者也在光的照耀下，永久存在。

由此，筆者是否可以作這樣引申：如果說宗詩里的“光”是西方文化的象征，那么寓意生命流動的“海”，是否可以理解為中國傳統的暗示？這當然只是對宗詩內一組意象內涵的推測，但鑒于宗白華詩歌中永恒宇宙與流動生命的融通主題，也為此推測提供了契機。更重要的是，如上文所示，宗白華對中西本體差別的見解亦大體如此。更何況具體言之，中國思想本有以水喻道的傳統，以喻“生生不已”之道體與心性之體，[10]因此，筆者的推測倒也未必毫無根據，至少可聊備一說。

接下來的“白云流空，便似思想片片”，進一步加強了自然與人生的對應關系，并進而引出了“是自然偉大么？是人生偉大呢？”的問題。其實這也是作者的理念，無須回答。對于此，作者通過回憶當年的寫作狀態，是這樣描述的：“無限凄涼之感里，無限熱愛之感。似乎這微渺的心和那遙遠的自然，和那茫茫的廣大的人類，打通了一道地下的深沉的神秘的通道，在絕對的靜寂里獲得自然人生最親密的接觸。”[11]

可以說，詩人借著“光”這樣的象征物，在詩歌中建立起了形上的秩序感。在這種秩序中，自然與人生二端是交融的，而詩人也正是在這種交融的靈感內部，描述那接近“光”的真理：“太陽的光，/已彌漫世界了，愛的河，幾時流到人間？”（《無題》）“我立在光底泉上，眼看那滟滟的波，流到人間。/我隨手擲下紅花一朵，/人間添了一份春色。”（《紅花》）“宇宙的詩，/他歌了千百萬年，/只是自己聽著。”（《宇宙的詩》）“偉大的夜，/我起來頌揚你！你消滅了世間的一切界限，/你點灼了人間無數的心燈。”（《夜》）客觀地講，在這樣的結構中，生命是超世輕盈的，而非“斯文”傳統所強調的日常中的克己正性。

也正是因為融通宇宙本體與個人生命的理念，宗詩呈現出“打破心與境的對待，取消歌詠者與被歌擁者中間的隔離。他不去描繪一個景，而景物歷落飄搖，深沉隱顯在他的詞句中間”的寫作狀態。從而如其所講，與王國維之“不隔”論暗自契合。[12]在某種程度上，王氏“不隔”，亦即“語語都在目前”，同樣是超越了語言，直達本體。即以“光”為例，我們很難說宗詩中的“光”是主體，還是客體。“我立在光底泉上，/眼看那滟滟的波，/流到人間。”（《紅花》）第一句“我立在光底泉上”似乎“我”是主體，“光”是客體。但接下來兩句，就俯視“人間”。如果“光”依舊是客體，那么“我”是萬萬無法擁有此視角的。也許這樣說更為允當，在更多的時候，《流云》集中的“光”，既是神的象征，更是體察世界的本體視角，因此可以打破心與境的界限，超越語言，返觀本體。

二

《流云》集中本體之“光”，只是宗詩“質”的一面。對于聰明的讀者來說，日常生命的流動也應是“光”所照耀的對象。即如《流云》這部詩集的名字所示，在宗詩中，除了關注直面本體時的生命之流，詩人也會以私人的感覺與情緒作為寫作主題。宗白華對于男女之間朦朧愛意，處理得頗有特色。比如這首《眼波》：

她靜悄悄的眼波

悄悄地

落在我的身上

我靜悄悄的心

起了一紋

悄悄的微顫

這首詩看上去沒有“泛神化”的痕跡，但底子卻同樣是宇宙意識，因此才能如此“極精微而致廣大”。四個“悄悄”的重復使用，將從外至內，由她至我的過程銜接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這一系列的關聯反應的最初動力，即使被亞里士多德稱為“愛”的欲望：“她靜悄悄的眼波”。但看上去“靜悄悄”而轉瞬即逝的“眼波”，卻成為實際的物質，并引發了“我”原本“靜悄悄的心”“起了一紋/悄悄的微顫”。這首詩的最大的特色，就是敏銳捕捉到了將這種心動過程，加以實體化，并難能可貴地保持了克制。無疑，這是一種減法：詩人從起筆就避開了常見的鋪敘，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眼波”與“身”“心”的微妙而隱秘的關系上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句“起了一紋/悄悄的微顫”。首先，“紋”作為頗具形象化的量詞，是指紋路，一種別致的意象：既可以是水紋，與眼波呼應，也可以聯想為紋理，暗合宇宙奇妙理路的先天布局。而“悄悄的微顫”，只是客觀描述，并不過分渲染。言近旨遠，馀韻悠長。

但這種節制卻與傳統詩歌中強調的修養不同：宗白華的情詩并非秉持情感之“正音”，似乎更傾向于描述私語冥想狀態下的哲思。他擅長捕捉某種情緒，洞察與此情緒、心境對應的不變真諦。他并不刻意追求放縱恣意的抒情，因為他所遵循的是宇宙的秩序及和諧，而“心靈必須表現于形式之中，而形式必須是心靈的節奏，就同大宇宙的秩序定律與生命之流動演進不相違背，而同為一體一樣。”宗白華詩歌中的這種片段式印象較為常見，都在極寫心底輕起的一瀾——剎那生命之“動”，卻蘊含著宇宙恒常之“靜”。比如組詩《流云》其四：“一雙黑盈盈的眼睛，/向我夢中微笑。/是念我么？/是怨我么？”

愛情之外，另有一種心緒。如組詩《流云》之五：

白光的人，

你去了么？

你去向音樂的世界中，

你去向明月的世界中，

你切莫再來這個世界中呀！

題記為：三弟久病，夢其白衫來拜。果已病卒。

每個人大多會有失去親人的經歷，但親人若青春早逝，那又將悲上加悲。王爾德曾說：悲哀既是“人所能表現出的最高貴的感情”，也有“一種強烈的、異同尋常的真實”，因為“人生的秘密就是痛苦”。[13]

正因如此，詩人離開悲哀之情，用看似平靜的語氣敘說，仿佛洞徹了靈魂去向的秘密，因此全詩一片清澈澄明。起首前兩句：“白光的人，/你去了么？”卻清清淡淡，一種無須回答的疑問口氣來求證死亡。隨后詩人卻退回到一個至精至純的境界，虛化了沖動的情感，為逝者指引幸福的去處：“音樂的世界”、“明月的世界”。前者是藝術，后者是包含象征的理想空間，都是圓滿自足，可以寄托靈魂的氛圍。

這首詩從題記到詩歌，連系了多重世界：現實、夢境、藝術以及自然，從而拓展了宇宙的多維世界。由此我們看到，詩人通過對靈魂去處的描述與告誡：“你切莫再來這個世界中呀！”，這是多么沉重的人生經驗。詩人的意思很明確，既然我已向你指點了彼岸的去處，那里有光明與安詳，你就不要再回到此岸，再次被這現世苦難折磨。

詩人曾感嘆：“一切感覺皆易寫，時空的感覺不易寫。”[14] 這是知者之言。此處所謂“感覺”，當是指“情動于中”（《毛詩序》），外界之人與物在心中引起的波動，不免要“形于言”。而“時空的感覺”則不同，需要超驗之眼去把握。因為在宗白華看來，感覺是低層次的真實，“人生最深的真實”是“超時間的”，亦即“時空的感覺”，是“葉落在四時之外”[15] 。因此可以說，在《流云》集中，即使是個人情緒，也是被安置在有秩序的結構之中。在這種結構中，感覺與情緒都被更為高遠的視角審視，從而引發了打破時空界限的想象與聯系，將個人情緒引導引導至本體的空間，從而避免了沉迷于自我囈語之中。

三

《流云》中，除了書寫本體觀照與感覺情緒，還又對詩人、詩歌本身有著特殊感悟。我們可以由此討論宗白華對語言形式的把握，具體而言是對舊體詩意象與音節的改造。

這其中，有直接吟詠《詩人》：“窗外的落日/在半天的濃雨里，/映出長虹七色。絕代的天才，從人生的愁云中，/織成萬古詩歌。”自有一種秾麗清奇。也有描述一首詩歌的生成過程：“生命的樹上/凋了一枝花/謝落在我的懷里，/我輕輕的壓在心上。/她接觸了我心中的音樂/化成小詩一朵。”（《小詩》）下面請看這首《雪萊的詩》：

虛閣玄琴， 4

天風吹過時， 4/1

流水超世的音樂。 4/3

藍空云散， 4

春禽飛去后， 4/1

長留嘹嚦的歌聲。 4/3

雪萊（Shelley）！ 2（2）

我聽著你的詩了！ 3/4

準確地說，這是以詩論詩。我們知道，宗白華本人早年也頗為擅長舊體詩。其中作于一九一四年一月至二月間的律詩四首，就有汪辟疆的題記，贊賞其“律詩之工，詩人不能盡知也。”[16]在《流云》集中，宗氏多處使用舊體詩意象與句法。比如“海風吹落日，我心為之寒。”（《德國東海濱上散步》）即用古詩五言句法。就本詩而言，我們可以看到，宗白華用舊詩的意象、現代的形式，以及特別安排的音節，來詠贊西方詩人。

宗白華在《歌德之人生啟示》中聲稱：由于“這個心靈世界渾然合一的情緒是流動的，飄渺的，絢縵的，音樂的；因世界是動的，人心也是動，詩是這動與這接觸會合時的交響曲。所以歌德詩人的任務首先是努力改造社會傳統的，用舊了的文字詞句，以求能表現出這新的動的人生與世界。”[17]這話是稱贊歌德的，但也可以用于自身。因此，當我們借此為光，會發現詩人是如何對舊體詩中意象、音節加以改造的。

首先，“虛閣”、“懸琴”、“天風”、“流水”、“藍空”、“春禽”等古典意象仍然攜帶著孤高美妙的暗示，這是與詩人的宇宙意識在境界上相通的。可以說，這首八行詩除了最后兩行，前六行都是舊體詩意象的氛圍，不過詩人已通過加入“時”、“的”、“后”的詞語，將原本凝重的表述加以稀釋，以為對“雪萊”（這兩個漢字也含有意象）的接受預熱，創造空間。并且最后兩句的白話，與前六行形成了對流——詩人用新舊的詩歌語言暗示了兩種傳統的相遇。并且，尤為耐人尋味的是英文“Shelley”的存在，更是兩種語言的編織。雖然后者只是猩紅一點，但“Shelley”的結構與發音（she·ley，“她來”），使得全詩在高冷之中，另有一種趣味與暖意。

音節上，我們發現前六行每行的前四個字，都形成了停頓，而除了第七行兩個漢字（其實再加上兩個音節的英文名字，也組成了四音節），第八行也是3/4的組合。那么本詩的音節安排，就如前文所示。這種自由又相對整齊的節奏，首先有兩個小節重復，重音都分別落在“音樂”與“歌聲”上；緊接著，是“2（2）”的短暫強調，并迅速調整，將最后的收尾落在了“你的詩了”之上。這種安排使得整體韻律既齊整又靈活，同樣符合本詩的主題。

談到宗氏對舊體詩的改造，還有兩首同題詩《流云·海上寄秀妹》值得一提。它們分別為舊體詩與新詩，頗為有趣：

星河流日夜， 星河流碧夜，

海水永潮汐。 海水激藍空。

曉得么？ 遠峰載明月，

孤舟之上， 仿佛君之容。

每晚夢中的你。 想君正念我，

清夜來夢中。

第二首的題記為：“原意，用古詩句法”。編者加注稱，該詩原刊于1922年7月25日《時事新報·學燈》，是刊于7月14日的《海上寄秀妹》的詩境的深化。

顯然，詩人在寫完第一首舊體與現代兼容的詩體之后，對這個主題念念不忘，很快又用五言古詩的句法重寫了一遍。兩相對照，我們確實能感受到第二首“意境的深化”：依照舊體詩之作法，通過對字詞、意象之重新選擇，加以點染對照，以及對相思情感的進一步渲染，把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寫出來了。

不過，我們若以純用舊體詩作法的第二首為始，第一首為終，反過來看，就會發現宗白華在新詩語境中對舊體詩改造的匠心：前兩句“星河流日夜，海水永潮汐”放棄了舊詩“流碧夜”與“激藍空”的古典對仗法，而是使用了“流日夜”與“永潮汐”的字句。如果說“碧夜”“藍空”是具有色彩感的古典意象，那么“日夜”“潮汐”則更具宇宙意識，符合自然法則。后一組不只是單純寂靜的意象，而是在俗中翻奇，同樣可見生命之循環“流動”意識。同樣，第一首的“永”也出于此一自然法則，這就是詩人在新的理念光照下對舊詩的改造。

在整體結構上，這兩行五言詩相當于后面的語境背景。這種整齊的形式，不僅莊重內斂，而且雄渾精嚴，給人一種永恒的注視感。相比之下，接下來的三句白話詩，則是自我生命的流動。形式之準確，使得二者陰陽互抱，融通無礙。

無疑，宗白華的詩歌總是有這樣一種結構：宇宙的永恒與生命的流動。而在結構內部，舊體詩也恰當地找到了其安身之所：意象仍可發揮原有的古典氣質，但必須重新錘煉揉造，以契合其宇宙本體結構。而在整體安排上，舊體詩的嚴整形式可與白話詩對照，創造出一種奇異又醒目的效果。

總之，通過上面這三小節的分析，我們看到宗白華在《流云》集中的“本體——生命——語言”的創作，無論是從宇宙、生命感覺抑或“元詩”上，我們都能夠看到詩人在本體意義上對新詩的創作，以及對舊詩的改造。他的眼光絕非僅限于單純地寫詩，而是追求更高級的真實，并以此賦予人類生命之意義，實現自我圓滿人格之塑造。

借助本體之光，宗白華也是從主題，到具體結構、意象、句法、音節等形式問題都給予了妥帖的處理。正如《流云》中所呈示的，乃是對那種永恒秩序的追循與信仰，因此使得宗詩自有一種奇異的光彩，令人著迷，沉于安靜。

總之，在筆者看來，《流云》集仍可以作為當下寫作的示范。其價值，不僅表現在對世界的深刻體察上，同時也在對新詩何以為“新”這一根本問題的回答上——對“生命本身價值”的本體開顯。只有沿此道路前行，最終會契合我們所尋找的終極意義。而這一切的力量，都源于《舊約·創世紀》第一章第三節：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注釋

1.《學者的態度和精神》，原刊《解放與改造》第2卷第1期，1920年1月1日出版。《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138頁。

2.《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600-601頁。宗氏的原話是：“中國哲學家承繼古先圣王政治道德之遺訓，及禮樂文化，故對政治及宗教不取對立的革命的分裂態度（宗教與哲學分裂），而主‘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對古宗教儀式，禮樂，欲闡發其‘意’，與其中顯示其形上（天地）之境界。于形下之器，體會其形上之道。于‘文章’顯示‘性與天道’。”這一點，又可叫“斯文”傳統，是代表了天地生萬物的自然領域以及人類創建社會制度的歷史領域之綜合的文明觀念。參見[美]包弼德著《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劉寧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頁。

3. 雖然這兩篇筆記的寫作時間晚于《流云》集，但筆者認為，鑒于宗先生思想發展的連貫性，這種做法是可行的。

4.《宗白華全集》，第一卷。本文所引《流云》集，皆出于此。下文只標題目，不注頁碼。

5.《三葉集》，上海亞東圖書館1920年5月版。《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230頁。

6. 參見[德] 潘能伯格著《神學與哲學：從它們共同的歷史看它們的關系》，李秋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39-61頁。

7.《藝術》，原刊1920年11月15日《少年中國》第2卷第5期。《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323頁。

8. 宗白華先生以古希臘的理性觀念作為西方哲學的代表，認為：“希臘哲學出發于宗教與哲學之對立。兩趨極端。”（《形上學（中西哲學之比較）》，《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600頁）不過似乎并未考慮將基督教納入西方哲學體系，但已勾勒出后代學者（如萊布尼茨）欲溝通“純理”界與“道德”界、“美”界的努力。

9.《三葉集》，《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333-334頁。

10.《形上學（中西哲學之比較）》，《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608頁。

11.《我和詩》，寫于1923年，后刊于1937年1月1日《文學》第8卷第1期。《宗白華全集》，第二卷，第155頁。

12. 這是宗氏論歌德詩的，但也可以用之于其詩。《歌德之人生啟示》，原刊1932年3月21日、28日、4月4日天津《大公報》文學副刊第220至第222期，為1932年歌德百年忌日所作。這篇文章可能是最為接近1919年《三葉集》中宗白華屢次計劃寫作的那篇《歌德宇宙觀》或《歌德人生觀與宇宙觀》。《宗白華全集》，第二卷，第16-17頁。

13. [英]奧斯卡·王爾德著《獄中記》，孫宜學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72-73頁。

14.《流云（<夜>與<晨>）》題記，《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355頁。

15.《略談藝術的“價值結構”》，原刊1934年7月《創作與批評》第1卷第2期，《宗白華全集》，第二卷，第72頁。

16.《律詩四首》，原刊1944年8月《中國文學》第1卷第3期。《宗白華全集》，第一卷，第1頁。

17.《歌德之人生啟示》，《宗白華全集》，第二卷，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