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石珵(1916~2008年),一位隱身軍事科研機構(gòu)的航天科學家。他在抗戰(zhàn)時期為前線研制戰(zhàn)車坦克,戰(zhàn)后留美,從事火箭和航天研究;他為美國空軍研制第一架太空飛機;為“火箭王”馮·布勞恩設(shè)計導彈研制靶機,并跟他探討火箭技術(shù);他在軍工企業(yè)馬丁公司參與核火箭發(fā)動機的研制和運載火箭的改進。
出國前的初戀
1947年,石珵留美時已31歲,尚無女友。父母希望他出國前找個女朋友,待學成歸國后完婚。在上海,他要找對象的消息不脛而走,做媒的人紛至沓來。其中一位是黎之楣,她的介紹人是其哥哥黎光漢。他是石璜(石珵的大哥)的學生,又與石珵在西北工學院同學一年。他深知石珵才貌雙全,為人忠厚老實,一定要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石璜也在家里力薦黎之楣說:“她是我教過的女生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她性格文靜,讀書很用功,長得也漂亮。”
黎之楣的父親黎懷清出身書香門第,抗戰(zhàn)前在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供職,抗戰(zhàn)爆發(fā)后回鄉(xiāng)靠祖業(yè)當紳士,是湖南省邵陽市武岡縣城著名的社會賢達。黎懷清很重視子女的教育,他把子女送到石氏父子任教的中學求學,在寒暑假送到石璜家補習英文。黎家子女與石家有長期的師生關(guān)系,兩家來往甚密,成為世交。
在抗戰(zhàn)前一年的暑假,正在讀初中的黎之楣到石璜老師家補習英文。這時,正在北洋大學念書的石珵也回家度假。石珵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溫柔漂亮,對她產(chǎn)生了美好的印象。此后,石珵每次回家休假,都喜歡跟她聊天,去后花園散步。1940年秋,石珵在戰(zhàn)時中學國立十一中教數(shù)學,當他第一次走上講臺,看到臺下坐著豆蔻年華的黎之楣,心中不禁一顫。后來,石珵投筆從戎,隱身軍事科研機構(gòu)。抗戰(zhàn)勝利兩年后,石珵即將負笈美國,黎之楣已在湘雅醫(yī)學院就讀。兩人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
石珵與黎之楣早就有“青梅竹馬”之交和師生情誼,經(jīng)父母撮合很快就欣然同意定親。1947年 7月底,黎之楣帶石珵去見自己的父母。二老早就聽黎光漢夸獎過石珵才貌雙全,這次見到他,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堂堂一表人才,不久將去美國深造,將來肯定是一位稱心如意的乘龍快婿,二老對這門婚事非常滿意。
石家和黎家都是開明家庭,對自己子女的婚姻既不看“生辰八字”,也不辦訂婚儀式,只是由石家在鴻雪寄廬設(shè)酒宴,邀請黎家老小來慶祝石珵與黎之楣定親。席間,他倆彼此承諾:待石珵學成歸國完婚。此后,黎之楣每天都來鴻雪寄廬與石珵廝守在一起。大宅門南邊那座古樸典雅的石牌坊,在夜晚顯得格外幽靜。這里就成了他倆竊竊私語和流連忘返的地方。
8月底石珵要離開武岡去上海,黎之楣先陪他一同去了長沙。他倆在長沙相處的一個星期飛快地過去了,臨行時更是難分難舍。當石珵登上火車,黎之楣淚如泉涌,石珵在窗口不停向她招手。汽笛一聲長鳴,火車緩緩移動,黎之楣失聲痛哭。
趙耀東萬里挑妹夫
1953年夏,石珵的父母來信說:“你已37歲,該成家立業(yè)了……”正當他在考慮成家之時,遠在臺灣的趙耀東也在為自己的三妹趙耀楣物色男友。他認為石珵是最理想的候選人,便委托齊世基當介紹人。于是齊世基遠隔重洋,牽線搭橋。
1947年石珵赴美國后,齊世基于1948年年初隨資源委員會中央造船廠籌備處副主任李國鼎,去臺灣基隆成立臺灣造船公司。石珵不知道他去了臺灣,兩人斷了聯(lián)系。
1948年11月,解放軍取得遼沈戰(zhàn)役勝利。正在天津機器廠當廠長的趙耀東,偕妻子和嬰兒國棟去臺灣投奔齊世基。直到他父親趙棣華到臺灣籌辦中本紡織廠和臺北紗廠時,趙耀東才從基隆到達臺北擔任這兩個廠的總經(jīng)理。
1950年年初,趙棣華的妻子李崇祜(耀東的繼母)帶著孩子們來到美國。趙耀東的三妹耀楣到紐約不久,就考入美國底特律大學商學院,1953年夏畢業(yè)時已28歲,尚無男友。她天生麗質(zhì),堪稱東方美女。但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就快30歲了。她大哥耀東也為她操心,他委托齊世基去問石珵有沒有女朋友,如果沒有,就請他牽線搭橋,成人之美。
齊世基找到了石珵在美國的通信地址,立即寫信告訴趙耀楣。又寫信給石珵,告知趙耀楣在紐約的地址,并問他:“你現(xiàn)在成家了嗎?有女朋友嗎?如果沒有,你是不是可以考慮趙耀東的三妹趙耀楣……”
石珵讀罷信,高興得久久不能平靜,離別6年的齊世基和趙耀東,現(xiàn)在又聯(lián)系上了。這對于漂泊異鄉(xiāng)的他,如同久旱逢甘雨。信中提到介紹女友之事,使他一時為難。當時他與黎之楣仍有書信往來,她還在等他回國結(jié)婚。但他想,如果回國,不但要丟掉美國優(yōu)越的工作,而且有被打成“國民黨軍官”之慮。特別是當他聽說齊世基的哥哥在天津的“五反”運動中遭迫害而自殺后,就視歸國為畏途。可是,如果在美國與趙耀楣結(jié)婚,又有負于黎之楣的愛情和等待,會背上“癡情女子負心漢”的罵名。他經(jīng)過反復思考后決定: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在美國干一番事業(yè),只能選擇在美國成家立業(yè)。他想,好在還沒有與黎之楣結(jié)婚,她還可另找對象。
石珵對趙耀楣并不陌生。于是他回信給齊世基說,愿意和趙耀楣交朋友。
趙耀楣在國內(nèi)就知道,石珵是大哥的一位才貌雙全、品學兼優(yōu)的同學。現(xiàn)在承蒙齊大哥牽線搭橋,她很珍惜這種緣分,很快就同意交朋友。于是,在威斯康星州的石珵開始與紐約的趙耀楣魚雁傳書,訴說衷腸。
1954年6月12日是趙家姐妹的雙喜日。三妹耀楣與石珵及五妹耀寧與張世杰兩對伉儷舉行婚禮。兩姐妹的婚事由繼母趙李崇祜操辦。她是位虔誠的基督徒,婚禮就在皇后區(qū)的基督教堂舉行,按美式婚禮互贈戒指和宣誓相愛終生。
石珵結(jié)婚后就寫信回家,并附上結(jié)婚照片兩幀。
斯人獨樵悴
石珵父母得知兒子已在美國結(jié)婚后,對黎之楣很是同情。他們商量托誰去安慰在長沙的黎之楣呢?新中國成立前,武岡有位著名的西醫(yī)鐘訓仁,是石家和黎家的家庭醫(yī)生,新中國成立后調(diào)到長沙中南礦冶學院當校醫(yī)。于是寫信托他的妻子李徽芝去安慰黎之楣。當李徽芝說到石珵已結(jié)婚,黎之楣如聞晴天霹靂,差點昏倒在地。等待7年的愛情終成泡影。她悲痛欲絕,含淚寫了一封長信向石珵訴說肝腸寸斷的痛苦。石珵讀完信后,在家信中說:“最近收到之楣來信,卒不忍讀……”
石珵結(jié)婚的消息很快傳到胡熙庚教授耳里。胡教授自1950年受石珵之托捎來禮物給黎之楣后,經(jīng)常來黎家造訪,有時獨自前來,有時偕夫人來。黎之楣比他小很多,一直把他當做大哥。胡教授知道,醫(yī)治失戀痛苦的良藥是再給她介紹一個戀人。因此,他就給她介紹男朋友。但她在剛失戀的頭兩年里,悲痛的心無法再談戀愛,她連見面都不愿見。后來,胡教授又給她介紹了兩位,但她將他們與石珵一比較,覺得不可比及。她這樣高不成低不就,也就把青春耽誤了。
為了抑制失戀的痛苦,她將全部精力集中在教學和救死扶傷的醫(yī)療工作上。她在湖南醫(yī)學院(原湘雅醫(yī)學院)成為著名教授,潛心編寫教材和論文,擔任血液病教研室主任、碩士和博士生導師。但作為單身女人,在當時社會常會有人指脊梁骨。她常懷疑人們在背后議論她,因而變得性格孤僻,愛發(fā)脾氣。
隨著歲月的流逝,她從風華正茂的青年醫(yī)生變成了兩鬢斑白的主任醫(yī)師。
道是無情卻有情
1980年9月,石珵應母校天津大學(原北洋大學)的邀請回國參加校慶和講學。他偕夫人趙耀楣從美國飛香港后,先從廣州乘火車回家鄉(xiāng)邵陽探親并講學。他們下榻的市委招待所離資江不遠。一天傍晚,他倆在資江碼頭邊散步,石珵看著這一排排石砌的臺階,不禁想起33年前,他與黎之楣從武岡乘船來到這里,提著行李箱拾級而上的情景。石珵這次回鄉(xiāng),很想去長沙看望闊別33年的黎之楣。但當他一提起此事,就遭到趙耀楣的嚴詞拒絕。
1987年8月趙耀楣不幸逝世。石珵經(jīng)歷了喪妻的極度悲痛之后,在第三年回到中國與黎之楣結(jié)婚。
石珵和黎之楣的性格頗多共同點: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凡事不愛張揚,對自己的私事愛保密。
他倆剛重逢時,顯得有點拘束,但談話一多,感情重又融洽,似乎又回到年輕時初戀的歲月。石珵原本擔心她會責怪他背信棄義,不該在美國結(jié)婚。而黎教授表示:“對這一點,我能夠理解,你等我等了7年,到37歲才結(jié)婚,這是很不容易的了。”石珵說:“你在國內(nèi)過了42年的獨身生活,真不知道你是如何熬過來的?我一想起這一點,心里就感到愧疚。”石珵還擔心她不愿和他結(jié)婚去美國定居。她回答:“我本不想離開中國,但為了照顧你晚年的生活,我愿跟你去美國。”
石珵與黎教授在西安達成結(jié)婚協(xié)議后,比翼齊飛去了長沙。從此他倆的黃昏戀公之于眾。
1990年10月初,石珵回到長沙,與黎之楣一起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2004年,黎之楣患老年癡呆癥,89歲的石珵自己照顧她,兩位老人相依為命,獨立生活。
(摘自上海三聯(lián)書店《解密——航天科學家石珵傳(1916~2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