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白鯨》的敘事藝術

梅爾維爾的《白鯨》是19世紀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巔峰之作?！秳蛴膶W史》稱其為“全世界文學中最偉大的海洋傳奇小說之一”。本文主要探討《白鯨》的敘事藝術，《白鯨》在敘事結構上既有傳統的線性結構，又因為“非敘事性話語”的加入，而具有現代派小說的特征。在敘事的時限與時距上，《白鯨》綜合運用了省略、概要、等述等手法，使敘事時間呈現整體上的連貫性和局部的跳躍性。

一、《白鯨》敘事結構的傳統性與現代性

（一）傳統的線性結構特征

線性敘事結構，是西方長篇小說最早的敘事模式。這一結構的基本特征是作家以作品中主人公的活動為線索，按主人公活動的足跡，通過主人公的親身經歷、所見所聞，來安排各種獨立的生活場景及各種不同的人物事件?！栋做L》主要講述了“披谷德”號追捕莫比迪克的故事，有著清晰的時間順序，呈現出線性結構的一些特征。

《白鯨》講述了青年以實瑪利登上“披谷德”號捕鯨船，在船長埃哈伯的帶領下追捕白鯨莫比·迪克，最終船毀人亡只有以實瑪利一人生還的故事。青年以實瑪利在心情抑郁時登上披谷德號，在隨后的捕鯨航行中，他以自己的理性來審視著埃哈伯的復仇計劃，始終懷揣著對上帝的信仰。而船長埃哈伯則被心中的復仇欲念所驅使，帶領披谷德號在大洋中四處尋找莫比·迪克，最終，披谷德號與白鯨在經過了三天的激烈追擊后，船毀人亡。

（二）敘事結構的現代性特征

20世紀以來西方現代主義的小說不再固守情節與單一的結構，而是打破傳統、超越時空，用寓意象征、自由聯想多角度的內心獨白來表達主題。與傳統小說相比，現代小說運用時空交叉和時空并置的敘述方法，打破了傳統的單一時間順序。在《白鯨》中，也出現了時空的交疊、及幾處意識流的章節。

1、鯨學章節插入

在記敘追捕白鯨的過程中，作家插入了大量關于捕鯨業、捕鯨史、捕鯨工具及鯨的種類習性的介紹，如果說追捕白鯨是小說的主干，那么關于捕鯨和鯨學知識的介紹就是生發的枝椏。這些與主干情節關系不大的鯨學章節可被統稱為非敘事性話語。《白鯨》中非敘事性話語主要有以下幾個作用：

（1）介紹歷史背景，豐富作品內涵。如第24章《為捕鯨辯》，記錄了捕鯨業的發展歷史；而第82章《捕鯨業的赫赫聲名》則從古希臘、古埃及和古印度文化等角度追溯了捕鯨的源起。這些章節的存在增添了作品的歷史底蘊。

（2）鋪墊后文。如第四十四章《航海圖》介紹了抹香鯨的覓食習性，為“披谷德”號最終在茫茫大洋中搜尋到白鯨提供了合理依據。在六十三章《支架》的結尾，作家明確寫到“所有這些細節，我在此處都作了詳實的交代；了解了這些，遇上以后描寫的場面中好幾個十分重要卻又異常復雜的段落，讀者便可以看得明白了?！笨梢?，這些關于捕鯨知識的介紹并非累贅，而是作家的精心安排。

（3）具有象征意義，深化主題。非敘事性話語中的公開評論包括解釋和議論，其中議論側重于表達敘述者的傾向。《白鯨》中，許多鯨學章節的最后都包涵了作家的議論與思考，或揭示生活哲理，或暗喻社會現實，正是通過大量的象征，鯨學章節才沒有成為孤立的文本。如第四十二章《白鯨之白》探討了白色的象征意義：它既象征純潔、高貴和權力，如海洋里的珍珠、法官的白袍等；又象征了邪惡、危險、恐怖與死亡，如遍體雪白的鯊魚、白化病人的膚色和白色的裹尸布。而白鯨的白復雜而神秘，象征著生活的奧秘，人類生存的現實、命運與前途。在第五十八章《鯨魚食料》的結尾則是一段引人深思的議論：

因為正如這驚心動魄的海洋包圍著這翠綠的陸地一樣，人的心靈中也有一個塔希提式的島嶼，洋溢著和平與歡樂，然而它的四周盡是這個似熟悉又不熟悉的生活中的一切恐怖。

作家在這里告誡世人要堅守自己內心的那方凈土，與世間的邪惡、恐怖作斗爭。在第60章《曳鯨索》中，以實瑪利在結尾處說到：“所有人都生活在曳鯨索的包圍中，人人都生來脖子里就有根絞索；而只有到了突如其來的生死關頭，凡夫俗子才會領悟生命中那無聲無息、無時無刻不在的微妙的危險。”一語道破生活的真諦。

2、次要故事的插入

《白鯨》中除了埃哈伯率領“披谷德”號追捕莫比迪克這一主干故事外，作家在航行前、航行中還插入了其他一些次要故事。如第9章《借古傳道》，是梅布爾神父講述約拿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先知約拿不服從神命，乘船逃生，激怒了神靈，結果海上狂風不止，他被眾人扔進海里，被一條大魚吞入肚內三天三夜，最后他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魚肚里向神懺悔求教，結果被吐出后拋在岸邊獲救。埃哈伯船長與最初的約拿一樣，執意追殺象征著上帝的莫比迪克但不同的是約拿因懺悔而“再生”，而固執的埃哈伯在海上大烏鴉、瘟鯨、令人不寒而栗的海豹的哀鳴、以及煞人的雷電這一系列不祥之兆面前仍執迷不悟，沒有聽從大副斯塔勃克的勸告，執意進行復仇，最終葬身大海。作家有意將約拿的“重生”與埃哈伯的“死亡”形成對比。

而第54章，敘述者以以實瑪利講故事的口吻講述了“湯—霍”號的故事。“湯—霍”號上的船員和管理人員之間發生了一場沖突，一些船員拒絕服從船長的命令并設法逃跑了。這個故事一方面給“披谷德”號帶來了莫比—迪克的消息，另一方面，也與“披谷德”號形成了一個對比。事實上，類似的沖突在“披谷德”號上也有，比如斯塔勃克與埃哈伯就是否追殺莫比—迪克發生了爭執。但是，埃哈伯卻成功地解決了沖突并把“披谷德”號牢牢掌握在手里。面對這個一度想殺死他拯救全體船員的大副，身在桅桿上的埃哈伯卻放心地讓他在下面看護好繩子，而后者并沒趁此機會殺死埃哈伯。而在“湯—霍”號上，叛亂的斯蒂爾基爾特卻趁機割斷繩子殺死了拉德尼。通過比較，我們也能看出埃哈伯雖有瘋狂的一面，但也有獨特的人格魅力。

二、《白鯨》敘事時間的連貫性與跳躍性

（一）整體上的連貫性

《白鯨》有著清晰的發展脈絡：主線是“披谷德”號對白鯨莫比迪克的追捕。在其啟航前，依次寫了以實瑪利來到新貝德福、與季奎格相遇、同去南塔克特、畫押上船等?！芭鹊隆碧栐陉幚涞氖フQ節啟航，在漫長的航行中一步步逼近目標。敘事的節奏進一步加快。最終，在經過三天的追擊后，船毀人亡，只有以實瑪利得以幸免。

（二）局部上的跳躍性

1、時序的變化—“預敘”手法的運用

時序關注事件在故事中的編年時間順序和這些事件在敘事文中排列的時間順序之間的關系。事件發生的編年順序是固定不變的，但作者根據構思，往往會偏離編年順序去追溯過去或預言未來，即倒敘與預敘手法。時序又可分為逆時序與非時序，逆時序在敘事作品中占多數。它又可分為三種時間運動軌跡：閃回、閃前、交錯。

《白鯨》開篇寫到“那是有些年頭的事了—到底是多少年以前，且不去管它—當時我口袋里沒有幾個錢，說一文不名也未嘗不可，而在岸上又沒有特別讓我感興趣的事可干。我于是想，不如去當一陣子水手，好見識見識那水的世界?！?22此后發生的追捕白鯨的故事就作為成年以實瑪利對往事的回憶而展開。這是一種整體閃回，即敘述者把整個故事作為往事加以追述。

而在對驚心動魄的追捕莫比迪克的往事進行追述的過程中，作家又不斷運用了預敘的手法，主要是一種內部閃前，即對敘事文中將要發生的事件的提示。如第19章《預言生疑》，瘋瘋癲癲的老頭以利亞在以實瑪利與季奎格和“披谷德”號簽約后攔住了他們，說了些“又像暗示又像點明的言辭”：“好吧，好吧，簽了名就得算數，要發生的事總歸要發生?！?112究竟在“披谷德”號未來的航程中會發生什么，這里設置了懸念。

又如第71章《耶羅波安號的故事》，耶羅波安號上的船員“迦百列”警告埃哈伯說：“您很快也要走上這條路啦?！?36直至第117章，作家通過襖教徒費達拉之口預言了埃哈伯最終的結局：可是我說過，老伙計，你在這次航行中送命之前，你必定會在海上看到兩輛柩車：第一輛不是出自凡人之手，第二輛用的必定是在美國出產的肉眼看得見的木頭。510預言如此細致，已經提及了死亡時的柩車。在破解了之前的預敘所設置的懸念的同時，又增添了新的懸念。

2、時距的變化—省略、概述、擴述的運用

時距，又稱時限，關注故事發生的時間長度與敘述長度的關系。根據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的比例關系，可將時距分為省略、概述、等述、擴述和靜述這五種形式，這里主要探討下《白鯨》里的省略、概述與擴述。省略，即故事時間在敘述中沒有得到任何反映，或不敘述某一階段發生的事?！栋做L》中有許多省略的運用。如“在交代了上一個捕鯨場面之后一兩個星期左右，我們正緩緩駛過一片睡意蒙朧、水霧彌漫的正午海面。”這兩個星期中發生了什么，對于海上捕鯨航程而言無關緊要，因此作家選擇將其省略。省略的基本功能之一就是將不值得記敘的內容略去。“披谷德”號捕鯨航程是漫長的，如果將其間發生的事情一一敘述，那無疑會造成敘事的拖沓，降低作品的藝術價值。

概述，“是指在文本中把一段特定的故事時間壓縮為表現其主要特征的較短的句子，故事的實際時間長于敘事時間?！比纭栋做L》的第12章就以概述的形式敘述了季奎格如何搭乘一艘賽格港的船來到基督教國度的。這一簡要交待讓讀者了解了季奎格的身世，了解了他勇敢、堅毅、質樸的品質是如何形成的。

與概述相對的是擴述，它的敘述時間長于故事時間。在表現故事中一些重要的時刻，往往采用擴述的方式加以渲染。如《白鯨》第133章，作家用細致的筆法記敘了在第一天的追擊中眾人與莫比迪克搏斗的經過：

他氣得發了瘋，竟赤手空拳抓住了那長長的顎骨，死命地要把它擰下來。就在他擰而又擰不下來的時候，那顎骨從他手里滑脫了；脆薄的艇舷經不住折騰，凹了進去，碎了，斷了。同時，鯨魚的猶如一把特大剪刀的上下顎往后一縮一咬，把小艇咬成了兩半......

在“披谷德”號對莫比迪克三天的追擊中，這樣的擴述比比皆是。與鯨魚搏斗是瞬間發生的事，而作家不惜用大量的篇幅來記敘這一驚心動魄而又危險重重的過程。作家將搏斗的細節都一一呈現出來，因為任何一個細節的閃失都可能讓船員喪命。這帶來了強烈的真實感與現場感，制造了緊張的氛圍，讀者放佛如臨其境。

三、結語

榮格在其名著《心理學與文學》一書中稱贊《白鯨》是“美國最偉大的小說”，是那種作者不須有意而為卻能有效反映期深刻思想的藝術之作?！栋做L》確實無愧于此贊譽，世人對于《白鯨》敘事學領域的研究也有待進一步深入。

（作者單位：十堰市東風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