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精神家園建構的關鍵在于尋求現實合理的路向。價值取向不同,決定了建構路向的選擇差異。科學取向、功利取向、道德取向、審美取向、宗教取向,以及整合諸種取向的綜合性價值取向,開啟了精神家園建構的不同路向。
[關鍵詞]精神家園;建構;價值取向
[中圖分類號] B8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0169(2015)05-0022-04
十七大報告提出“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政治要求,這既是建設和諧文化、弘揚中華文化的理論邏輯,也體現了黨中央對人們精神生活世界的關注,同時也為學術界深入研究精神家園建構問題提出了理論要求。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也多次強調“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滿足人們精神需求”[1]。這為我們提出了繼續關注人們的精神世界、重視建構人們的精神家園的理論課題。
學術界主要從精神家園建構的必要性與可能性、界定精神家園與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內涵、建設精神家園的思想資源、建構原則、建構方法與建構目標等方面展開了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總結、反思、批判與超越精神家園建構問題研究中不同的路徑建議,尋找現實合理的建構路向,是精神家園建構問題的核心環節。在哲學視域中,價值取向不同,決定了建構路向的選擇差異。科學取向、功利取向、道德取向、宗教取向,以及整合諸種價值取向的綜合性取向,開啟了當代中國人精神家園建構的不同路向。
一、科學取向:以探真居實為理性指導的精神家園
在當代中國,是否“科學”,基本成為人們在工作、學習和生活中的指導法則。反映到內在精神世界中,在認知層面上,人們追求真實的認知;在價值追求中,人們追求合理的評判價值;在精神追求上,人們以科學精神為準則。有學者認為:“現代社會生活中,‘科學’與否,幾乎成為人們判斷一切的終極性的根據、標準和尺度。”[2]
這種價值取向的形成有其深刻的歷史根據。19世紀中期鴉片戰爭的失敗,使閉關鎖國的封閉思維受到了裹著船堅炮利外衣的西方科學技術思維的嚴重沖擊,科學逐漸成為中國知識分子普遍認同的文化權威。更重要的是,“這種思潮由于在中國文化中找到了一元化有機宇宙觀思想模式的支持而迅速本土化、普遍化,科學的有效性、權威性從自然領域伸展到社會、歷史、道德多個領域,原本作為工具理性的科學在中國流變為富于終極意義的科學主義,它為各種政治意義形態在科學的名義下擴張化、獨斷化提供了價值上的合法性”[3]。生動的現實經驗與傳統思維模式的深層契合,促使科學的權威性從武器、物品延伸到制度結構,再到規范體系,形成了一種具有根本意義的取向,科學的價值取向逐漸成為一種覆蓋一切的本體性規范。
堅持科學的價值取向,追求以探真居實為理性指導的精神家園,這作為一種理性的選擇,也符合人們追求穩固性的思維習慣。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當代科學技術發展形成的思維方式的特點是:從絕對走向相對;從單義性走向多義性;從精確走向模糊;從因果性走向偶然性;從確定走向不確定;從可逆性走向不可逆性;從分析方法走向系統方法;從定域論走向場論;從時空分離走向時空統一”[4]。這就使科學在具有傳統的概括性、邏輯性和批判性等特征的基礎上,也逐漸出現了否定性與不確定性等發展趨勢。由此,在精神生活中,如果過于追求純粹的科學性,將會發現找不到價值坐標與意義根據。此外,還需要注意的是,以科學為價值取向來建設精神家園也具有一定的片面性。這是因為,“科學對日益廣大的生活領域的支配并沒有取消日常思維,日常思維也并沒有被科學思維所取代”[5]。受傳統思維模式與價值取向的影響,純粹以科學為價值取向不符合人們的精神生活追求,甚至未必會超過人們的日常生活習慣與日常思維所產生的幸福感。
二、功利取向:以利益擴張為感性傾向的精神家園
如果說科學取向是一種理性幸福觀的話,那么功利取向則是一種感性幸福觀。中國自推翻封建王朝以來,人的欲望在解除了傳統的限制之后,呈現出迅速擴張之勢。在當代生活中,追求感官刺激、滿足生理需求、獲得最大利益、積累大量財富等成為普遍認同的生活方式。反映到內在精神世界中,就是對以利益擴張為感性傾向的精神家園的熱切向往。
精神家園建構中的功利取向,是當今時代特征的一種精神表征。“在這樣一個技術手段與功利目的相互攀援并共同宰制乾坤的時代,人和社會的價值取向即使不是單向的,也毫無疑問是技術合理性與功利優先性之價值取向占主導地位的。”[6]對于這樣的發展趨勢,麥金太爾曾憂郁地認為,在當代社會里,德性已經被擠到了生活的邊緣。現代人在擁有豐富的物質生活的同時,也面臨著精神貶值的內在危機。當代中國人的價值取向,概括來說,主要是從上世紀50年代以道德理想為取向逐漸轉向到80年代以來的功利取向。現實生活世界中的道德價值貶抑,以及一定范圍內、某種意義上的“道德滑坡”就深刻地說明了這一點。
在邊沁看來,功利取向的依據就是苦與樂:“組成社會的每個個人的幸福,亦即他們的快樂與安寧,是立法者所應該注意的唯一目標,而在事情取決于立法者范圍以內,他都應當依據這個唯一標準使每一個人去規范自己的行為。但是究竟使一個人做這件事,還是做別的什么事,則除了苦與樂之外,再沒有其它東西可作最后決定了。”[7]這種依據苦樂選擇的功利主義的價值態度的盛行,導致了一種“恥言理想,蔑視道德,拒斥傳統,躲避崇高,不要規則,怎么都行”[2]的社會思潮,這讓我們感到深深的憂慮。
三、道德取向:以博施濟眾為心靈慰藉的精神家園
如果說功利取向是從“為我”出發建構精神家園,那么道德取向則是要建立一種“為他”取向的精神家園。道德不僅是作為調節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行為規范,作為社會的一種意識形態,道德還成為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外在統治力量,而且也是根據個體生命的經歷、經驗、感受和體驗不斷生成的。
在現代生活中,堅持道德取向的精神生活仍然具有現實意義。道德規范的缺失,致使人的精神世界由于良知的缺失而產生內心的不安與空虛。如果個體單純的向外尋求,也就是說追求外在的東西并以之為目的,那么個體追求的只是欲望的滿足、生活的享樂。感性生活的充斥、精神品格的缺失和道德體驗的失位,必然伴隨著焦慮、厭煩、憂郁、頹廢,甚至絕望等情緒。即使是當今的人們具有了較合理的理性知識、技術能力、制度結構、價值規范、經濟政治文化權利、自由的生活與責任意識等,道德倫理依舊是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要素與精神家園資源。羅爾斯的社會正義倫理、哈貝馬斯的“商談倫理”和麥金太爾的“美德倫理”,就是思想家對現代道德取向關注的理論成果。
有德者的精神生活可能比較舒適、坦然,但仍然面臨著康德所深刻揭示的“德福悖論”,即有德者未必有福。在現實中,我們也往往看到不講道德的人享受著優越的物質生活,而有德者卻缺乏幸福生活的必要物質條件。還需要指出的是,在一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空洞的道德說教并不具有極強的誘惑力,這就限制了依靠道德取向建構精神家園的說服力與影響力。
四、審美取向:以情感愉悅為意義根據的精神家園
審美的非功利性與藝術自律是康德美學的兩個基本原理。審美取向作為不同于科學取向、功利取向、道德取向的一種價值取向,在精神家園建構上,主要呈現為追求以情感愉悅為意義根據的精神家園。在審美中,人們不必占有某種東西成為自己的私有物品,而在審美對象是公共的或者別人的時候,也能從注視、欣賞和品味中獲得一種愉悅的感覺。
文藝作品往往能使人從從眾、慵懶、沉淪、無新意的日常生活中暫時解脫出來,通過建立一種人與生活世界的非科學、非功利、非道德的審美關系,為人們提供一個充滿幻想、溫馨浪漫、激動人心的情感世界。不同種類的作品有不同的情感安慰作用。具體來說,“現實主義作品有助于人們以清醒的和自覺的態度來正視現實生活和生存;浪漫主義作品有助于人們培養一種對生活、對未來的美好希冀,有助于在人們內心世界中形成一種超越現存的維度;非理性主義的荒誕文學和藝術作品有助于使人們直面技術世界的全面異化,激起人們絕望之中的希望;而新寫實主義文學藝術則直接把人們帶入生活的原生態,使人們開始進行一種自我觀照,一種不曾有過的自我反思”[8]。通過各類文藝作品,體驗不同的精神享受,這就是以審美為價值取向,追求以情感愉悅為意義根據的精神家園。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除了以文藝作品作為審美滿足外,日常生活審美也流行于大眾生活中。比如,夜市上有諸多的流浪歌手表演,商場里有各種時裝美容,電視上有家庭裝修布置專題,報紙上有引導審美取向的小資情調,還有鋪天蓋地的廣告以美作為吸引人們消費的招牌等等,這些雖然隱藏著內在的利益追求,卻也是滿足人們的日常生活審美的外在形式。總之,不僅憤世嫉俗的藝術家與唯美主義的美學家在向往美,現實生活中人們都在欣賞美、追求美、創造美。一些后現代主義思想家還對日常審美進行理論提升,期望通過審美尋找生活的意義。比如,哈桑就在無神的世紀末呼喚神,在文化的沙漠里尋找精神的綠洲,他就是想通過藝術這位繆斯恢復人類失去的美好記憶,想讓本杰明式的“靈氣”(aura)滲入藝術想象力,重塑西方審美人格,重建富有意義的生活[9]。
然而,通過在審美中獲得的精神享受,只能暫時的使人逃離繁瑣的現實生活,而在占據大量時間的日常勞作與學習中,始終持有審美態度卻是很困難的。在這個問題上,馬克思曾提醒我們:“憂心忡忡的窮人甚至對最美麗的景色都沒有什么感覺;販賣礦物的商人只看到礦物的商業價值,而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特性;他沒有礦物學的感覺。”[10]
五、宗教取向:以精神皈依為終極歸宿的精神家園
以宗教為價值取向,以皈依信仰為最終的意義根據,在西方擁有根深蒂固的歷史傳統。希臘的邏各斯與希伯萊的上帝結合而確立起來的基督教精神,是西方精神傳統不可或缺的一面。理性與宗教始終是西方精神發展所依賴的兩大支柱,猶如西方精神之軀行進的兩條腿。隨著西方宗教的不斷傳入,宗教信仰逐漸地影響著中國人的心靈世界,而中國的道教與禪宗也包含以宗教信仰為人們提供精神歸宿的價值取向。
當代人在面臨生存困境時,通過重建新宗教以解決意義失落等問題,成為一些人的選擇。貝爾就相信,宗教能夠重建代與代之間的連續關系,將我們帶出生存的困境,那是人道和友愛的基礎。在后工業社會中,社會面臨的首要問題不再是自然和機器問題,而是人與人、人與自我的問題。新宗教在人際關系和個人對社會的重新認識上,可以修復人們破碎了的信念,從而成為維持社會統一的精神支柱。唯有重建精神崇拜,資本主義社會才能恢復它賴以生存發展的道德正當性和文化連續性。所以他一再強調精神價值的重要,希冀重建新宗教,解決人生意義的問題[11]。宗教在解決終極關懷問題上確有無法替代的歷史優勢與現實功能。終極關懷就是人類超越自己的各種欲求與功利追求,無條件地追尋生存的價值坐標與意義根據。蒂利希說:“人最終關懷的,是自己的存在和意義。‘是生,還是死’這個問題,在這個意義上是一個終極的、無條件的、整體的和無限的關懷的問題。人無限地關懷著那無限,他屬于那無限,同它分離了,同時又在向往著它。……人無條件地關懷著那么一種東西,它超越了一切初級的必然和偶然,決定著人終極的命運。”[12]在這里,蒂利希深刻地揭示了終極關懷對人的生存根基的重要意義。
然而,即使最終的意義根據與終級關懷問題得以解決,生活于現實世界的人們的精神生活仍然可能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在現代化進程的沖擊下,人們的精神世界與精神生活與時代不適應的情況越來越突出。如何尋找可依托性的價值坐標與現實性的人生意義,仍然是當代人面臨的重要問題。
六、綜合取向:以取向平衡為多元協調的精神家園
既然不同的價值取向,如前文闡釋的科學取向、功利取向、道德取向、審美取向和宗教取向等,在精神家園建構上各有利弊,那么自然會產生這樣一種解決方法,即是否可以整合各種不同的價值取向,建立一個不同取向之間相輔相成、協調有序的精神家園?這個理想固然美好,卻存在著嚴重的問題。姑且不論各種價值取向由于方向性的根本差異能否和諧共存,這種綜合取向還極易因選擇過多而讓人產生無所適從感,更嚴重的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如此一來,這種綜合取向并不比單純選擇其中的一種價值取向所產生的問題少。正如前面分析的整合思維路向是一種完美主義論一樣,綜合價值取向也是一種理想主義模式,這種理想主義的精神家園也同樣難以實現。實際上,每一種價值取向在建構自己的精神家園時,都從不同的價值取向出發,產生出一個由建構原則、基本方法、核心目標等諸多內容構成的有機系統。這種以取向平衡為多元協調的精神家園,企圖只抽取每一價值取向的積極因素而去除其消極因素,也只能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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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