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凱恩斯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凡爾賽協議》失敗的必然結果。西方領導人無能,僅僅用一種東拼西湊的方式來處理賠款與大蕭條問題,結果導致了法西斯主義在德國與意大利的興起。1938年《慕尼黑協議》簽訂后,伴隨著聲名狼藉的綏靖政策,英國統治集團遭受了沉重打擊。張伯倫沒能阻止戰爭爆發,再一次全面暴露了英國政府的極度虛弱。丘吉爾取代了張伯倫,他這個以對英國的敵人持強硬路線而聞名的邊緣人物的聲望得以恢復。然而,丘吉爾的政黨卻因張伯倫的無能而遭到了傷害。丘吉爾不得不與工黨結成聯盟,而工黨已經接管了關于國內事務的公眾輿論的領導權,在一個絕望的年代,形勢終于對引入新思想有利了。
當新戰爭爆發時,凱恩斯作出三種回應:一種拯救行動,是為了盡可能維護英國在世界的地位而設計的;戰時經濟措施對國內計劃的適應,這種適應將在戰后時期確保更大的安全;為維護國際貨幣穩定而進行的制度框架創造,這種框架將會避免凡爾賽協議犯下的錯誤。就第一種回應而言,他取得了暫時的成功;第二種,他也取得了出乎意料的不錯的成功。第三種,他的成功持續的時間比較長。1939年,當德國裝甲師在歐洲橫沖直撞時,他回過頭來做起了他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制定政府主導的補救方案以解決財政危機,不過這一次是為作戰時期籌措資金。他提議推行一種強制儲蓄計劃、對資本積累征稅,來提供必要的資金。儲蓄賬戶付利息,但不到戰爭結束不得撤戶,戰后解凍,將其作為對抗經濟衰退的一種手段。
凱恩斯精于政策創新,他為儲蓄計劃爭取到的支持就是證明。威廉·貝弗里奇曾經參與到這一計劃的形成過程之中,拉斯基與哈耶克則都公開表示支持。雖然這一計劃對“富人”造成的沖擊有限,但仍然受到了拉斯基的支持。在工黨的委員會及工會領導層中,拉斯基努力地推介了這一計劃。
哈耶克有一個主張:基于戰后的利益,應征收財產稅。凱恩斯利用了這一主張,為其贏得了另一個盟友。哈耶克預見到,他的強敵通貨膨脹將會是戰后的主要問題;他愿意支持就像財產稅這樣的嚴格征收的強制措施,來提前預防這個問題。凱恩斯在給哈耶克的信中寫道:“我們應該發現,我們在很多實際事務上達成了一致;對此,我十分高興。”強制儲蓄實際上與凱恩斯通常采取的方法相反,就是國債;對此,哈耶克或許會感到些許滿意。
強制儲蓄計劃的大部分內容都被納入政府計劃。在20世紀30年代,英國財政部就被冠以吝嗇之名;無論是作為大蕭條的一種補救措施還是作為對軍事發展需求的一種回應,這種吝嗇都沒起到作用。因此,英國財政部需要一種方法,來提高其政治地位。凱恩斯最終對一種關鍵問題施加了真正的影響,他為此感到高興。然而,就重要性而言,英國聯合政府1914年的財政預算超過了強制儲蓄計劃。唐納德·莫格里奇評論道:“預算政策的準則從政府賬目的平衡與失衡轉向了作為整體的經濟平衡……這種轉變是非常原始的;它嚴重依賴某個人的判斷技能,而這個人要具有凱恩斯的那種對統計規模秩序的直觀感覺;但是,這種轉變卻是一個開端。”宏觀經濟學已經取代了平衡政府賬戶的微觀經濟學。這是《通論》的最初勝利;而且,它還真的發揮了作用。通貨膨脹受到了抑制。莫格里奇引用了一種生活費用指數:從1941年3月到1945年1月,這一指數從127點上升到了132點,只上升了5點。
1940年6月,凱恩斯重返政府,并在實際上可以稱為“凱恩斯的”時期內一直任職于政府。這一點足以證明其地位的顯赫。他并沒有明確地被委以大臣職位,恰恰相反,他獲得了一種不言自明的授權,就是在財政部里漫游,并且不僅僅是尋找解決戰爭問題的辦法。他的辦公室在一個地位相當顯赫的搭檔的辦公室對面,這個搭檔就是卡托勛爵。正因為如此,凱恩斯也不可避免地被視為“隱身勛爵”。凱恩斯的辦公室只有一件裝飾品,就是鄧肯·格蘭特的自畫像。凱恩斯辦公室的隔壁就是財政大臣的辦公室。布魯姆斯伯里再一次進入了統治集團的堡壘。
在家庭方面,他的生活則分成了兩半:要么在位于戈登廣場家中的地下室的一張床上睡覺,這樣可以更好也更有希望在轟炸中幸存下來;要么就去提爾頓,與莉迪亞以及他們居住在查爾斯頓的朋友一起休憩。1940年,當英吉利海峽海岸成為戰爭前線時,他們親眼目睹了飛在他們頭頂的英國飛行員的英雄氣概。
凱恩斯在財政部的軍令狀既包含內政,也包括戰時籌資。當政府決定征詢貝弗里奇關于一種社會保險方案的建議時,貝弗里奇與凱恩斯都加入了一個小型委員會,以便計算出需要籌措的資金規模。因受到懲戒而變乖的羅賓斯也加入進來,此時他供職于財政部的經濟部門。凱恩斯與貝弗里奇在一系列修正上達成了一致,這些修正弱化了財政部以節約開支為由而反對的聲音。具有歷史意義的《貝弗里奇報告》出臺于1942年。這一報告為英國在20世紀剩下的時間變成福利國家預先打下了基礎。在其創新的研究中,有如下原則:充分就業,免費醫療保健。在這一報告中,找不到拉斯基與工黨左翼提倡的公有制及對生產方式的控制。
在進行民意測驗的時候,86%的公眾支持采納這一報告所擬定的方案。
這一次,凱恩斯被授予顯赫的貴族地位;1942年6月11日,他成為了“提爾頓的凱恩斯男爵”。而在此時,在財政部備忘錄的最底端,仍然僅僅潦草地簽著“K”。在凱恩斯被冊封為男爵期間,丘吉爾宴請了他,勞合·喬治,甚至瑪戈特·阿斯奎斯,向他表示了祝賀。凱恩斯已經進入了英國精英的內部圣殿。但盡管如此,他的行動自由仍然受到了限制。他希望在上議院發表首次演講,來支持貝弗里奇的計劃。他將會極力稱贊這一計劃,稱它是可以確保最低限度安全的廣受歡迎的建議,并且花費最小,即使英國產業變得比大蕭條時期還稍稍缺乏效率,這一計劃仍然能很容易地負擔得起。
與此同時,在國內政策方面,形勢取得了進展。貝弗里奇再次受召去對付一個重要問題,這個問題就是關于戰后經濟的充分就業問題。1943年春天,在尋求更廣泛的對戰時狀態的支持中,甚至丘吉爾也贊成“面向所有階級,通用從搖籃到墳墓的全民強制保險”。
隨著貝弗里奇的報告成為新的政策標準,在不大規模改變英國社會的前提下,凱恩斯的經濟學不僅成了維護資本主義的最大希望,同時也成了改善社會弊端的最大希望。
然而,在1944年,凱恩斯的主要精力被引向了國際形勢。隨著諾曼底登陸在望,強國必須考慮戰爭之后的問題。擺在它們面前的問題是:是否應推出一些穩定世界經濟的機構,以使此前幾十年的經濟過剩問題不再重演。在新罕布什爾州的一個度假勝地布雷頓森林,美國召集了44個國家開會。這種外交管弦樂隊的嘗試的指揮就是凱恩斯。布雷頓森林會議是凱恩斯的巔峰。與凡爾賽苦澀的紛爭作直接的對比,布雷頓森林會議更輝煌。在布雷頓森林會議上,凱恩斯是藝術大師,無人堪與比肩。用當時對凱恩斯充滿敬畏的羅賓斯的話說:
展翼翱翔的凱恩斯是有史以來最卓越非凡的人物之一。他邏輯敏捷,具有鳥兒俯沖般的直覺,擁有生動的幻想,視野開闊;而最重要的,是具有無與倫比、適宜的語言感覺。所有這一切結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種超越普通人類成就限度的東西……當神一般的訪問者引吭高歌、金光四射時,美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醉神迷。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還幾乎鴉雀無聲。但就“銀行”的被關注而言,我很清楚,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成功的開端。
這里的“銀行”指的是國際復興與發展銀行。與這一銀行相伴的金融搭檔,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這兩個機構奠定了戰后全球經濟復興的基礎。經濟復興的關鍵是穩定的貨幣及國際管制的儲備體系,兩者可為世界貿易的確立提供信心。
這兩個機構以及支撐它們的貨幣協議將凱恩斯政治人格的兩面性帶到了一起。作為民族主義者,凱恩斯尋求為英鎊獲得中心角色,如果能把金融事務集中在倫敦更好。作為政治經濟學理論家,他將國際社會納入一套制度,而這套制度會把干涉主義宏觀經濟學應用到全球。
時至今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依然是一種強大的力量。然而,在20世紀80年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變成了自由市場意識形態的代理者,而不僅僅是一個涉及對陷入危機的經濟采取實際救援行動的機構。
不管其最終命運如何, 《布雷頓森林協議》的成就已經超過一種制度勝利。凱恩斯已經完成了經濟學的一場革命。凱恩斯創建的機構促使世界趨于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