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后年代里,發生在不同文化和社會群體之間的一系列沖突,伴隨著前所未有的繁榮一起到來。
美國化與可口可樂殖民
對許多歐洲人來說,美國人似乎占據著壓倒性優勢。因為美國公司的分支機構遍布于整個西歐,而且歐洲商店的貨架上也遍布美國生產的商品。在科學和技術方面,美國也非常強大。美國在科學研究和發展上的投入很多,培養出的自然科學及工程學畢業生,比其他所有西方國家的總和還多;美國人對流行文化的支配更加驚人。在“二戰”剛剛結束之時,美國政府就用扣留歐洲各國急需的貸款來威脅他們,迫使他們取消對美國電影的進口限額。到1951年,在西歐播放的所有電影中,60%都是美國產品。美國電視也很快便在歐洲大眾文化中占據了中心位置。語言本身也似乎處于美國的接管之下,像“臨時保姆”和“連環漫畫”這樣的詞匯就直接進入德語,而法國小孩則渴望擁有美國的牛仔褲及口香糖。
歐洲人對新出現的美國影響做出了不同反應。許多人充滿熱情地擁抱美國文化,將之等同于更大的開放和自由。也有人擔心可口可樂這類美國產品不僅會占領歐洲市場,還會降低歐洲人的品位。歐洲人還談論著“人才流失”的警報,因為科學家和學者也都穿過大西洋,前往更富有的美國大學。他們提出,恰恰在歐洲失去其殖民地財產的同時,它自己也在遭受殖民化,至少是遭受著“可口可樂殖民”。
不過,這個時期的文化,更多是一種相互作用的碰撞,而不是單向的美國化。歐洲人對消費美國產品有著極大的嗜好,但在消費過程中,他們將這些產品改變,以滿足他們自己的需要。如在20世紀50年代晚期,四個英國的年輕人理解了美國的搖滾樂,并將他們本地的音樂風格摻入其中,由此改造出了不僅在歐洲,而且在美國流行的音樂。披頭士搖滾樂隊的影響,證明歐洲文化對美國文化產品進行了改造。當麥當勞在20世紀60年代抵達歐洲時,也為吸引新市場的不同口味而對其快餐的成分做出了微妙的改變。
移民與種族多元化
不斷增長的移民,造成了改變這個時期歐洲社會的第二種沖突,這些移民將他們那新的,且在許多方面都是非歐洲文化的傳統一起帶來。隨著歐洲帝國統治的崩潰,白人定居者紛紛返回他們的母國;同時,殖民地的“失敗者”與現在被打敗的殖民政權結盟的土著居民群體,因為害怕歧視、報復,或者可能只是害怕失去原來的地位而選擇了逃離。與此同時,因為北歐和西歐國家同時經歷經濟增長數字的不斷快速上升和極低的人口增長率,各國政府吸納著外國勞工。到20世紀70年代初,將近900萬移民在北歐和西歐國家安家。這些移民中的一半來自經濟較為落后的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臘等地中海國家;另外一半則來自土耳其、南斯拉夫以及亞洲、非洲等。
這些工人從事著最臟、最累、最危險且報酬極低的工作,他們夜以繼日地工作;生活在不合標準的房間里,經常被限制在孤立的宿舍或市中心貧民窟,而且從事的工作報酬也很低——經常低到違法的程度。盡管有著歧視和剝削,西歐為這些移民提供的經濟機會,還是要遠多于他們故國所能提供的。
早期移民的大部分是單身男性,短期勞工會在掙得金錢之后返回祖國。而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家庭也隨著這些人一同到來之后,第二代“移民”出生,這一代人改變了歐洲的面貌。到20世紀80年代,歐洲社會已經變成了多族群社會。
第二性
1949年,西蒙娜·德·波伏娃出版《第二性》。這部影響巨大的性別批判著作將西方工業社會分隔開來。一系列的變化強化了戰后的家庭生活。戰后,結婚率上升,結婚年齡下降。從1940年至1957年,美國的生育率上升了,而歐洲的生育率在20世紀40年代晚期不斷增長,但在20世紀50年代又一次下降(美國的生育率到20世紀60年代還在上升)。雖然如此,盡管家庭規模很小,不過擁有孩子的西歐婦女所占比例還是比過去高很多。
通過不斷提升女性母親身份的地位,宗教和流行文化都為這些人口上的變化提供了一套有效的思想體系。
不過在戰后時代里,現實中許多女性的生活依然和家庭理想相距甚遠。在貧窮階層中,婦女不可避免地要在家庭之外持續工作。與此同時,新的消費文化也要求許多婦女——那些先前屬于社會中間階層的牢固分子——從事有薪工作,以應付不斷增大的家庭必需品目錄。
新興工作形勢的出現,使新家庭生活與擴張中的經濟需要相協調。不斷增多的單身女性(包括中產階級中的單身女性)都一直工作到她們結婚甚至是第一個孩子到來;之后,她們在最后一個孩子離開家庭或至少是開始學校生活后,又重新開始工作。不過這樣的工作被視為要次于她們的主要工作——構建家庭以及照看孩子。兼職的薪水很低,薪水待遇不公平。
男女法律地位也繼續不平等。例如甚至一直到1964年,法國婚姻法還規定,一個已婚的法國女性不能在銀行開她自己的賬戶,不能經營商店,在沒有她丈夫的許可下不能申請護照。傳統的性別角色絲毫無視戰后時代的政治和物質變化。
抗議時代
西方在這個時代經歷的前所未有的繁榮,容許高等教育系統能夠進行戲劇性的擴張。到20世紀60年代晚期,不斷擴張的大學校園成為作用很大的抗議中心。當時,幾乎每個西方國家都爆發了政治示威游行,在法國,一場學生游行發展成了一場全社會的反抗運動。短短幾天之內,法國有800萬男女展開罷工。“巴黎的68年”象征著西方許多人,特別是年輕人,在這些年間對政治和社會的不滿。
許多不滿集中在新左翼的主張上,即普通人即使是在民主社會中,也幾乎沒有任何權利。對斯大林主義的驚恐,對西方不斷增長的大型公司和國家的憂慮,使德國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這類新左翼思想家發出警告:公司和國家的不斷擴張,威脅著個體和普通公民的獨立。他們認為,討論雖然可能看起來很公開,但卻不是普通百姓的,而僅僅是專家和精英們在做實際上的決定。抗議者要求的是“參與”,是通過積極參與制定決策來復興公民權。在學生要求的解放運動中,他們也像關注文化一樣關注經濟和政治問題。
20世紀60年代晚期的抗議活動,也與去殖民化和冷戰這樣廣大的背景相聯系。抗議者們一致認為,他們的斗爭是為了給殖民地的獨立運動爭取到更加開放的政策。他們既拒絕了蘇聯模式的共產主義,也否定了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轉而傾向新形成中的拉美國家和亞洲國家。他們試圖掙脫冷戰的限制,對美國卷入越南戰爭的行為進行猛烈的批判;他們相信投入越戰的美國,充當的不是“自由世界的領導者”,而是一個帝國主義壓迫者。
新定義,新劃分
冷戰是意識形態沖突的一部分,沖突兩邊都聲稱自己擁有“民主”這個頭銜。當蘇聯坦克在1956年碾壓過布達佩斯街道時,他們不僅碾平了匈牙利革命,也將關于蘇聯模式共產主義的民主性質一同摧毀。然而,共產主義制度中改革的希望一直存在,人們希望能夠維持住馬克思最初所關心的社會正義和政治平等,但這個希望在十二年之后蘇軍坦克又一次碾壓進一個東歐城市時破滅了。對“布拉格之春”的鎮壓,摧毀了任何在冷戰界線內建立民主東歐的希望。
與此相反,在戰后年代里,民主卻在西歐堅實地生根發芽,甚至在像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意大利這樣有反民主文化傳統的國家里也是如此。然而在1968年,抗議者們在巴黎以及全世界所有的城市挑戰著“西方”與民主之間的簡單結合。他們指出,工業社會不斷增長的規模及其復雜性,剝奪了普通大眾真正參加制定政治決定的機會。他們還指出了冷戰分裂取代民主承諾的道路。舉個例子,盡管南非為強化種族隔離制度而放棄了民主實踐,但其自身以及其他政權都將其視為“西方”的一部分。在冷戰的背景之下,“西方”有時候看起來似乎僅簡單地意味著“反蘇”。
到20世紀70年代早期,東西方相互對抗的兩極形態開始崩潰。在之后的三十年間,經濟危機與東歐和蘇聯事務上發生的革命性變化一起,重塑了同時代的世界。到20世紀90年代早期,冷戰結束;而民族主義沖突在被超級大國間的敵對掩蓋于幕后幾十年后,又一次出現在了臺前和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