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使50萬人為之上街,加速了國民黨政權倒臺的女子走了!
當年本是偶然出現的不幸,隨之是兩種力量的角力,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后來事件更以她名字來命名,這就是“沈崇事件”。
根據當時警方的記錄,1946年12月24日晚,是年19歲的北京大學先修班學生沈崇在去往影院途中,被美國駐華海軍陸戰隊伍長威廉士·皮爾遜強行帶至東單廣場奸污。次日,北平一家民營通訊社亞光社發了一條新聞,迅速被各大報刊轉載,引起廣大民眾特別是大學生的極大憤慨,終于觸發了震撼全國的抗暴運動。
事件的觸發和背后力量的爭持,時任中共北平地下學委書記余滌清在其《中國革命史冊上的光輝一頁——回憶北平地下黨領導的抗暴運動》中有詳述。不過,筆者個人研究和搜藏并不限于此,我更關心的是,大型群眾運動后的個人,那隨“偶然”之后而來的“必然”,她如何去面對?
她曾再一次受到傷害。事發第三日,北大訓導長陳雪屏說:“該女生不一定是北大學生,同學們何必如此鋪張?”一張墻報,更說事件是延安的“苦肉計”,是“八路女同志引誘美兵成奸”。
幸而,北大同學會主席劉俊英約了七八個女同學,以慰問名義前往楊正清(沈崇的表姐夫)家進行訪問,終于弄清了沈的身世。
原來,沈崇1927年出生于江蘇鎮江,祖籍福建閩侯,系出八閩望族。她的曾祖父是曾任清朝兩江總督的沈葆楨,外祖父是翻譯家林琴南,父親是國民黨政府交通部的副部長沈劭,哥哥是駐法公使,陳雪屏更是其遠親。于是那“八路女同志”之說便得以澄清。大家閨秀的出身讓她得到更多同情,社會憤怒的火燒得更熾烈了。“沈崇事件”最終招致全國各地50萬人的示威,加速了國民黨政權的崩塌。
事件發生后,國民黨政府為平息聲勢,不許她再去北大上課。她就回到上海,并在解放后改名沈峻。她考入復旦大學外文系學習俄語,并于1956年在學校入黨。畢業后去北京,進入中聯部。但中聯部發覺沈峻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系太復雜,不合要求,因而調去對外文委(下轄外文出版社),在宣傳司管書刊。后來外文出版社分出去,外文委獨立成為外文局,沈峻便進入外文局,直至退休。
漫畫家丁聰的妹妹丁一薇是沈峻在復旦時的同學,1956年于復旦畢業后,一起被分配回京。丁一薇時常拉著沈峻去看丁聰,兩人因此熟悉起來,1957年結為終身伴侶。“反右”運動時,丁聰被劃為“右派”,其時沈峻已懷孕,大著肚子搬家。生孩子那天,正是丁聰發配北大荒之時,丁聰匆匆到醫院,隔著玻璃窗,看看新生的兒子,隨即赴北大荒勞改。沈峻說,“我們一家人,分住四個地方”,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才一家團聚。
按理,世事的不公,該令她性格變得陰郁吧?事實卻又不然。
沈峻性格果敢剛毅,一派“大姐大”形象,很能干,也很會照顧人。三個妹妹都由她供讀大學。丁聰夸沈峻“除了不會畫畫,什么都會”。她被尊為“家長”,一干好友也都以此稱之。
沈峻樂于助人。丁聰的老友、原中調部駐港負責人潘靜安先生1982年退休居京,晚歲臥病醫院八年,期間沈峻常加以照顧。沈峻每星期都要從西城寓所騎單車去東單的北京醫院看望他。潘喜歡吃牛尾,沈峻就常燉給他吃。幾天不去,醫院的人就會問,怎么“家長”不來了?
2012年初夏,筆者托沈峻閨蜜董秀玉(北京三聯書店前總編輯)相邀餐聚。席間筆者出示秘藏之“沈崇事件”文獻,包括沈崇親筆記錄案發經過之自白書,及北京大學致該案代理律師趙鳳喈之函件,另有當時報紙報道等彩色復印件,贈予沈峻。對著這些文件,沈峻默認她為沈崇真身,并對筆者有問必答,詳述其出身、經歷、事件發生后之情況、解放后的經歷、“文革”間的遭遇,等等。筆者得以撰述《沈崇自白》一文,并通過董總呈請“家長”審定,后于當年8月發表。
沈峻說她自小已無法無天,到85歲高齡,還膽敢滑雪。丁聰2009年去世,享年93歲。隔了五年,2014年,沈峻去世,享年87歲。
(摘自《新世紀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