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青工作很復雜”
1978年7月3日,胡耀邦在同國務院“知青辦”主任許世平談話時就指出,最早提出“知青插隊”的是鄧小平,是在60年代初那樣困難的歷史條件下提出來的。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
為何走不通了?
首先就是農民對“知青”不滿意。我國人口本來就有80%在農村,農民已經感到勞動力過剩了,再讓他無條件地安置城鎮青年,他們會真心歡迎嗎?
其次就是“知青”本人和其家庭的不滿意。
再次就是城鎮對口單位不滿意。政府要求各單位做好職工的思想工作,支持子女下鄉,還要抽調得力干部帶隊帶領“知青”下鄉,并要抽出資金、物資或技術力量,無償支援對口安置地區,使各企事業單位不堪重負。
最后是政府也不滿意。每年政府要花一大筆經費來安置“知青”下鄉,特別是1973年起提高安置經費標準后,國家財政平均每年撥款8.2億元。如此高額撥款,不僅未能讓“知青”安心在農村,而且還不能使各方面滿意。
伴隨著“文化大革命”的10年經歷,上山下鄉運動已經步履艱難地走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粉碎“四人幫”后,人們企盼有個合理的說法與解決的辦法。
為了統一認識,經黨中央、國務院批準,1977年12月12日至1978年1月13日,國務院“知青辦”召開了省、市、自治區“知青辦”負責人座談會。這是“文革”結束以來有關上山下鄉工作的第一次大型會議。會議由國家計劃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知青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顧秀蓮主持,采取只出題、不回答的方式,主要聽取地方的意見。黨和國家領導人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陳永貴等接見了與會代表,李先念、陳永貴等還在會上聽取了代表們的意見。
但是,社會上對上山下鄉知識青年這個敏感而棘手的問題議論頗多。有些人認為上山下鄉是“四人幫”搞的,有的“知青”說:過去表示到農村去扎根,是上了“四人幫”的當,今后還是要爭取回城。有些原來決心扎根農村一輩子的青年此時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社會上還有這樣的議論,說現在“宣傳少了,典型倒了,扎根不提了,政策要變了,知青辦要撤了,上山下鄉快收場了”。從事“知青”工作的干部,普遍感到圍繞這項工作的“冷風大,謠傳多”,壓力大,思想混亂。社會上的種種議論,也反映到了座談會上,有的與會者提出了對上山下鄉工作應怎樣估計的問題:“四人幫”插手“知青”戰線,工作中又有不少問題,究竟主流是什么?有人提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底是為了什么”的問題。還有的人簡直是大膽之至,提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文革”的一個“怪胎”。
座談會反映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
一是要不要堅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方向。
二是招工政策引起的思想波動,有傳說國家不從下鄉“知青”中招工了,致使許多“知青”不滿,認為聽黨的話上山下鄉吃虧了;有的“知青點”干脆把飯鍋門窗給砸了,要找社隊干部算賬去;還有的回城集體上訪。
三是在清查運動中,有些地方政策界限不清,打擊面過寬。有的地方一提起“知青”就認為都是“長刺長角”的,一說整頓“知青”,就想整青年。
四是管理“知青”工作的干部普遍感到壓力大。
對于座談會反映的情況,當時從領導思想到社會輿論,對“知青”問題的看法都很難拿出有把握的分析來,一些領導人也不敢貿然表態。
不管怎樣,當時的“知青”政策還是如陳永貴所說:“當前的‘知青’工作很復雜,不會有大的變動,還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辦。大家不要泄氣,要鼓勁,把‘知青’工作抓上去。這個工作不只是一個勞動力安排問題,首先是個政治問題。”
人們的思雄方式還沒有從極“左”思潮的長期禁錮中解放出來,座談會上的種種離經叛道的看法就只能被統一到“堅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正確方向”上,所謂的“怪胎論”也受到國務院負責人的嚴厲批評。
1978年1月15日,《人民日報》對這次座談會的召開進行了報道,同時還發表了評論員的文章《堅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正確方向》,對“文革”以來的“再教育”運動做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
1977年的年末,各地繼續動員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171.6萬人,在鄉的下鄉“知青”還有863.8萬人。
“上山下鄉農民不歡迎”
在云南邊疆,當地的少數民族居民同解放軍的關系比較好,但是他們并不愛“知青”。確實,“知青”也沒有什么可愛的:不是滿頭亂發,就是剃光“白沙”(光頭),加上偷雞摸狗,甚至強買東西,誰喜歡?另外,當時知青農場的開荒給西雙版納的環境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毀林開荒動輒是“萬畝大會戰”,幾個山頭一推而光;然后是燒荒,火光沖天而起,怎不天怨人怒!
真正把“知青問題”納入到城鎮就業軌道上來的是鄧小平。
1977年7月,中共十屆三中全會恢復了主張改革的領導人鄧小平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的職務,且在同年8月召開的黨的十一大會議上,宣告了“文革”正式結束,但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和“兩個凡是”錯誤口號的影響,沒能及時糾正“文革”中在“知青問題”上的錯誤理論、政策和口號。
1978年3月28日,剛剛復出的鄧小平在同胡喬木、鄧力群談話時指出:要研究如何使城鎮容納更多勞動力的問題。現在是搞上山下鄉,這種辦法不是長期辦法,農民不歡迎。四川1億人,平均每人不到1畝地。城市人下去實際上形成同農民搶飯吃。我們第一步應做到城市青年不下鄉,然后再解決從農村吸收人的問題。歸納起來,就是要開辟新的經濟領域,做到容納更多的勞動力,其他領域也要這樣做。
鄧小平的這一想法無疑是對“知青問題”的一個大膽突破,體現了政治家的偉大氣魄。
就在這個時候,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了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的胡耀邦親自主持定稿的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鄧小平等中央多數領導人的引導下,一場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在全國范圍內迅速展開。在這場討論中,上山下鄉這一禁忌話題第一次被理論界破除。于光遠在理論務虛會上的講話,直截了當地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確是一個嚴重問題,應該承認這是10多年錯誤做法造成的。邢賁思在《關于真理的標準問題》的報告中也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每年國家要花10多億元,包括各種各樣的補助、耗費,花這么多錢,結果到了農村還跟農民爭糧吃,農民并不歡迎。
理論界的這些犀利的抨擊,在社會上激起層層波瀾,特別在“知青”當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11月份,一名已經返城的“北京知青”寫了一張大字報,題為《迎接祖國美好的春天》,大字報主要就“文革”以來有關上山下鄉運動的問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經濟規律是一客觀的規律。對于經濟規律的遵守與否,是檢驗一個革命者是否承認實踐第一的試金石。
人們還記得12年前震撼全國的上山下鄉運動吧?這個上山下鄉運動,說近了,是國家經濟衰退,不得已安排勞動力的權宜之計;說遠了,是對歷史進程,對經濟規律的一種倒行逆施。
了解一些歷史發展的人們知道,資本主義的發展是伴隨著農民的大量破產而前進的。我們的教科書上把這一發展說成是對農民、對歷史的犯罪。但是,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辨證地來看,這只是產婦臨產之前不可避免的陣痛。資本主義這個嬰兒正是在這一陣痛之后脫胎于母腹——封建社會。當然,我們不會走讓農民破產的老路。然而,從農村到城市,從農民到工人是經濟規律的體現,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在我國,提高工業化水平,加強農業機械化,解放農村大量勞動力,是縮小工農差別、城鄉差別的必由之路。
違反經濟規律就要受到經濟規律的懲罰……
11月23日,剛剛恢復出版的《中國青年報》發表了《正確認識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問題》的重要文章,將這場關于“知青問題的大討論”推向了高潮。它本著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第一次把“知青”下鄉的真相公開袒露在世人面前。
顯然,這次全國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為從根本上解決“知青”問題開辟了廣闊的前景。
正是基于鄧小平把上山下鄉納入城鎮就業軌道這一設想,黨中央和國務院“關于解決知青工作問題”有了正確的方向。1978年7月3日,胡耀邦對許世平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要逐漸減少下鄉,以致做到不下鄉,這是一個正確的方針,是可能做到的,你們的責任是講明這種可能性。“知青”安置去向,要主要著眼于城市。建議你們先抓京、津、滬三大城市。但仍要下去一些人,下去要改進方法,少搞分散插隊,多搞集體安置。
7月4日至10日,國務院“知青辦”召集京、津、滬三市“知青辦”主任座談,研究了城市如何廣開門路、逐步做到多留少下的問題。三市認為經過努力,是可以做到的。
7月19日,華國鋒也表示同意鄧小平的意見。
(摘自東方出版社《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紀實》 "作者:周亞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