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并不是那種妖嬈的花,小時候,村子里有好多木芙蓉,幾乎家家都有。我喜歡木芙蓉,它的名字非常詩意。
夏天,木芙蓉綻放之前,它的葉子綠得如同一棵梧桐樹。我和小伙伴總是這家轉轉,那家看看,爭先恐后地數村里到底有幾棵木芙蓉。
王姨家的木芙蓉最好看,王姨家是村里第一個“萬元戶”,她的丈夫是生意人,她在家閑著沒事便侍候起花來。在她家后院里,有一片木芙蓉,花開時節朵朵木芙蓉如粉色蝴蝶翩飛,又如燦爛云霞。王姨家的木芙蓉多么吸引我們啊,可是王姨從來不讓我們摘木芙蓉。王姨性格急躁,有一次,王姨的兒子安睿違反紀律被老師在大會上批評了,王姨氣沖沖趕到學校,找到那個老師,“啪啪啪”,當著眾人的面打了老師三個耳光。
這件事很快傳出來,我們再也不愿意去王姨家的籬笆墻外看木芙蓉了。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個好地方:“丑女”的家。小伙伴們都說,“丑女”真的很丑,她的眼球突出,像青蛙。那片木芙蓉是“丑女”小時候種的,此時已經蔚然成蔭,繁花綴滿枝頭。我們去的時候,“丑女”總是很開心。她會從屋里拿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我們挑中的花。我們把花放在發間,然后彼此打鬧,小小的院落里灑滿了歲月的清幽。
“丑女”沒有朋友,她的母親身患重病,而她由于長得太丑又難嫁……怎么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讓“丑女”遇到了呢!
過了一年,“丑女”的母親去世了,“丑女”成為了孤女。但我們還是喜歡去“丑女”家,一個小伙伴說,“丑女”的媽媽死了,“丑女”怎么不天天哭呢?
那天,“丑女”對我們說,她要去另一個城市打工,或許,就不回來了。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那木芙蓉呢?就沒有人給它澆水了呀!”“丑女”說我們是傻瓜,木芙蓉是樹,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丑女”真的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們看著門上的鎖發呆。里面有木芙蓉,我們卻進不去。
我們找了好久好久,卻再也找不到成片的木芙蓉了……
童年很快過去,它就像一只莽撞的黑蝴蝶,在木芙蓉的花畔停留一會兒,又飛向遠方去了。
長大和變老不是一回事,卻又那么相似。我和小伙伴們仿佛一下子就長大了,然后慢慢變老,期間沒有任何過渡。
我在超市工作之后,無意中發現超市門口有一棵芙蓉樹,它藏匿在眾多繁花中間,不認真看還找不到呢。我這才想起,自己真的有好多年沒有注意到木芙蓉了,而木芙蓉確實減少了,是啊,我再也回不到滿世界尋找木芙蓉的日子了。
那天下班后,看到廣場上有一群人,就慫恿同事安姐過去看一下,走近才知道那是賣石膏像的。一個女人沖我笑了一下說,一個石膏像10元錢,可以涂色彩。剛要說話,一個中年女人說:“喜歡啥樣的?挑一下,家里有得是呢!”我挑了一個石膏像,和安姐離開了。
安姐說,那是安睿的媽和媳婦。看我驚訝的樣子,安姐又說,安睿家發生了那么大的變故,你不知道嗎?原來,王姨的丈夫在一次出車時撞死了人,賠掉了很多錢,他一蹶不振,最后王姨選擇離婚。后來王姨被查出患了腎病,每個月都要透析。她的兒子也離過一次婚……
我聽后唏噓不已,原來人生總是這樣戲劇性,當初王姨多么風光,唉,大起大落的人生……
芙蓉花開花不語,香落一村又一橋。木芙蓉的故事里還有一個主人公。
好多年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看到了“丑女”,“丑女”還是那么丑,但她牽了一個孩子,她的身邊還有一個男人。
她看到我了,卻沒有認出我。
原來,每個人都是一棵木芙蓉,在歲月的打磨中,站立成一道風景。
人生就像紀錄片,有的歡喜,有的悲涼,不管歡喜還是悲涼,生生不息的力量一直在。
不信,你看,木芙蓉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