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是條路,路很短,短路盡頭路口是個拐角。彎過拐角有條岔道,是個巨大的斜坡。
這道斜坡通往我的童年。
騎著那輛我曾經悠悠晃晃跌跌撞撞學會的二手自行車,吃力地爬上那道坡,路剛顯平坦,便見些微有些怪異的景象。
一片不很平整的玉米地,一塊剛翻土尚未播種的荒田。午后斜陽微微照耀,任誰看也是一副原始荒涼的景象,甚至滿目可見的都是田野山林和泥土,滿鼻子也都是自然植物和動物糞便的味道。可在這玉米紅薯地中卻矗立著一道木頭做的大門,包括它擁有的門檐。
這段荒廢重整了的土地上,有一代人青蔥幼稚的記憶,有我飄然遠去卻又久久不散于心尖的童年和少年時光。
最后一次遠望那段青白時光和歲月是在一年前。走過一個個教室,空空蕩蕩的,盡顯荒涼,甚至房梁開始塌陷,墻壁也開始掉土,黑板掉漆斑駁影疊,就連空氣中彌漫的都是讓人久久無法適應的頹唐和孤獨的氣息。
這是我曾經的小學。
學校離我們家并不遠,甚至可以說非常近,相比于后來我讀書的任何一所學校來說。可就是這么近,這所學校、學校里的人,曾經的時光,都毫不留情地匆匆遠去,甚至不等我再多看它幾眼。
她好像消失在并不遠的昨日,歷歷在目,揮之不去。鄉村的小學校總是有非凡于任何一所城鎮里的學校的魅力,不可復制,無以復加的絕對魅力。收集松柏流淌下來的松脂,扒拉地里隱隱爍爍的紅薯,摘梨樹蘋果樹上滿滿的果子,奔跑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每一件小之又小的事情都是最歡樂的源泉。一間一間教室轉去,有年幼時認真讀書寫字的身影,有當初啟蒙老師負責親切的面孔,有許多張曾經非常熟悉現在不知道成長成什么樣的兒時學伴,自那短暫的小學結束之后,出了鳥巢的我們,開始奔向各自的遠方。即使我們相隔如此之近,可是熟悉的感覺卻早已不見,曾經的生活像是天邊飄著的那些個云彩。存在又或許不存在。
那時候是多么美好。是啊,人在幸福中在美好中總是無法有很深的感觸,倒是后來回想起來會覺得心靈受到震顫。
說來可笑,曾經說過我們以后經常要碰面的朋友后來幾乎沒有碰過面,曾經說我怎么可能會忘了你的那個舊時的朋友,偶然再次遇見的時候卻拼死拼活無法想起他的名字,曾經說畢業后還會經常回學校看看的承諾也沒有兌現。心里不由生出一種感覺:啊,原來我是一個大騙子吶,騙了單純寧靜的自己那么久。
那些個教室里有曾經講臺上火爐烤出的紅薯飄來的陣陣香氣,有被翻過了幾個身的焦黃噴香的饅頭味,甚至還有老師們的自制伙食各色菜肴的味道。鄉村學校不比城鎮中學,有食堂有補貼。
自從學生家里管飯的制度取消以后,老師們只能自己解決吃飯問題。遠去的舊時光就是伴著各種鄉村學校的獨特香味慢慢悠悠地晃過了一二三四月,寒冬酷暑夏。這種記憶也只能留在我的記憶里了,在記憶里。
緊挨著教室的,是一間小小的、矮矮的房子。那是學校給家離得遠的老師分配的辦公室兼臥室。房子很小,可是卻能在嚴冬的最冷時光給一個班里僅有的十幾個小孩子提供溫暖。歡歡樂樂的我們搬著一把小板凳熱熱鬧鬧地擠在小房子里,聽老師講課文,火爐的溫暖治愈了很多少年手上腳上的凍瘡。
眼前,教室前排右邊的墻壁上還掛著兩篇殘紙,微微泛黃,可憐兮兮,隨風飄搖。我能看見那紙上曾經由我慢慢抹上去的紅的綠的的色彩,那是人生中的第一份手抄報。
掃過泥土墻上高高窄窄的小窗戶,視線轉到教室后面掛著的那塊原始的黑板上,本身就已經斑斑駁駁,最后留下的字跡居然是當初的我寫上去的。黑板上的字出現于在遙遠的2003年,如今依然在,雖然被附近的小孩子擦去了一大半,最頂上的字卻依然還在。預防非典的宣傳語和口號,這便是那些字跡的全內容。
感覺似乎真的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吶。
那會兒的我,我們。晃啊晃就晃到了小學三年級,三年級那一年,感覺過的很飄忽并沒有很深刻的感覺。唯一算是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時全國各地似乎都被非典的陰霾籠罩著,惶惶不安,相比于新聞里面的全國各大焦點城市和人口流散人員密集地而言,我們這或許被社會在某些程度上拋棄在某個邊緣角落里的小山村似乎是平靜了許多。雖然并沒有什么要緊的,可是秉著防患于未然的原則以及貫徹執行上級政策的方針,本來課程教育就跟不上,況且也沒有幾個學生的山村小學也放了假。
大段大段的時間坐在家里,搬著我的小板凳和小小板凳,自組成一套簡易桌椅,靠著房子坐在自家門口,對著那輪似乎一直燦爛的太陽,不知疲倦的做著實質上沒有任何作用只是為了布置任務而布置任務的作業。
做一會兒作業還會有村委會專門遣派的人著個大藥筒子來四處噴噴藥,就是那種果園里噴灑農藥的藥筒和噴管。某一個瞬間我會想,我會不會本質上是一條大毛毛蟲啊……
路邊上想起了拖拉機的聲響,這是哪位伯伯農忙后回家了啊,這聲響拉回了我的思緒。望向窗外,啊,夕陽快要下山了。我也該走了,回頭我看見那幾座小小的教室在陽光下閃著溫暖的光,我在心里默默地告別了記憶中的小學。
不久之后這座學校的所有一切都會被摧毀被掩埋。看來這又是另一片田野了。后來的人不會記得她,記得她的只有這片土地和曾經在這里經歷過少年時光的人。
走出那段時光后的我,也曾在城市閃耀的霓虹燈下迷失方向,在成人的野心和狡猾中沉淪悵惘。可每當想起那片土地上的那所小小的小學校,想起那時的我,就會覺得還是應當做最單純美好的少年,舊時光讓迷失的心得到救贖。
那些個少年郎,那些個少年時光,那些個星光閃閃郁郁蔥蔥的時間里,那些個稚嫩的面龐。不談理想不談未來,也不涉及愿望不涉及野心,每一個瞬間都是最最溫暖最最開心的,每一個時刻都是純粹都為永恒。
我懷念那時的我,和那時的少年郎。如果可以,我愿做時光里最純粹的永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