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趣課堂”的思考與實踐

人物簡介：

沈慶九，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蘇州市名教師，蘇州市語文學科帶頭人，現任教于蘇州市相城區太平中學。全國中語會課堂教學中心理事，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教育碩士兼職導師。曾獲全國教科研先進個人、蘇州市優秀教育工作者等榮譽稱號。在《中學語文教學參考》《語文教學通訊》等刊物上發表論文數十篇，主持、參與省、市級規劃課題3個，撰有語文教育專著《現代課堂的理趣境界》一書。多年來，一直追求語文課堂教學的理趣境界，主張課堂教學要有情味、智趣。在江蘇、山東、安徽、浙江等地多次開設公開課和講座，宣傳、踐行語文“理趣課堂”教學。

曾經有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怎樣的課堂才能促進學生自在而充分的成長呢？我總想，應該存在這樣一種課堂——師生的身心是放松自由的，課堂的氛圍是和諧融通的，學習的過程是探幽發微的。我認為，這樣的課堂應該就是我內心向往的課堂，即含理而有趣、教學遵循規律、富于生活的趣味和滋味的理趣課堂。下面我就建構“理趣課堂”的一些想法和實踐略述一二。

一、“理趣課堂”的發軔：迷惘中尋求突圍

記得剛踏上中學講臺時，從學校領導到語文老教師都諄諄告誡我：要想站穩講臺，被學校、社會認同，考試成績是唯一的衡量標準，所以，要千方百計提高學生的考試成績。怎么提高？很簡單但很費功夫，就是讓學生多做題，多記題目答案。20世紀90年代的考試基本是標準化考試，且重點考查課本知識。于是我在備課時，把一篇篇優美生動的課文費盡心機地設計成一道道練習題，語文課成了練習課、解題課。上課時我講，學生埋頭記筆記，課后做練習、記答案。至于領會課文理趣，則沒有多余時間。獲得的“成果”是：我的語文課得到領導和同行的贊許；學生得到了眼前的實惠，語文成績高。但我對語文教學的迷惘也越來越強烈：難道語文就是這樣教的？理趣濃郁的優美課文，學生卻不能細細體會，他們所觸摸的是干枯的“標準化”習題，語文學得好不好的標準是鮮紅的分數！上課時，我能明顯感到學生對語文學習的麻木無奈。黎巴嫩著名的詩人紀伯倫說：“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于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當時，我朦朧地意識到這不是真正的語文教學。語文教學應該讓學生心無旁騖地沉浸在文本中，實實在在地感受文本的魅力、文字的精妙，多一點獨立獨悟，少一點功利浮躁。

但這樣的課堂教學該如何實施呢？年輕的我憑著一股沖勁開始摸索。最初，我和許多年輕教師一樣，總覺得一節課時間太短，要講的內容太多，最終自己也搞不清到底要教學生什么。后來，當我讀到寧鴻彬老師《皇帝的新裝》的教學實錄時，頓時產生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意識到，自己找到了課堂教學的一條光明路徑：語文課要能引導學生仔仔細細地讀出課文的理趣，只有回到教學生讀出課文理趣的基本使命上，課堂教學才能煥發生命的活力。

寧老師上課伊始，就指導學生“仔仔細細”讀課文，設置的教學目標、要求簡單、樸素，卻包含著最根本的教學理趣，也是閱讀教學最根本的方式——指導學生讀書。不讀，哪來對課文理趣內容的“理解”？不讀，哪來對課文理趣情感的“體悟”？隨后，寧老師呈現了本節課最簡練的理趣設計，提出了兩個精巧的理趣問題：“課文中呈現的是一個什么樣的皇帝？用一個字概括這篇童話的故事情節。”兩個理趣問題讓當時的課堂生機勃勃，催生出一堂經典的語文課來。我想，寧老師最大的教學創造，就是在那個年代敢于在課堂上引導學生“仔仔細細”讀課文，最大的教學突破就是讓學生自己去思考、發現課文的理趣，并且讓他們在課堂上“發表”理趣見解。這樣，學生既調動了自己的語言儲備，又在創造性閱讀中進行了語言運用。這應該就是我一心向往渴求的課堂。

因此，我在學習寧老師創造性教學藝術的基礎上，提出了建構語文“理趣課堂”的教學主張。追求課堂程式簡練而不簡單，課堂目標集中而不單調，學生在樸素的課堂學習中興致盎然、自由自在地思考想象，獲得語文學習的樂趣。

二、“理趣課堂”的儲備：對文本深耕細作

文本的理趣是無窮的。理趣課堂的建構，首先在于教師對文本的深度研讀，以及對文本理趣的發明領會。深度研讀文本要求教師既要以一位普通讀者的身份進入文本，讀出文本的精髓處、疑惑處；又能以一位研究者的身份俯瞰文本，正確定位文本；還要以一位教學者的身份，考慮文本和學生學習的關系。

對于文選型教材而言，一篇篇獨立的課文就是理趣課堂最基本的源泉。學生在學習課文時，感受、領會課文的理趣，生成學習的理趣，獲得對生命、生活的感悟。教師對文本的深度研讀，對教學內容的預設和取舍，直接奠定了理趣課堂的基石。教師課前的深度研讀是發明文本理趣、建構理趣課堂的必要工作。因此，深度研讀文本就成為我建構理趣課堂教學的基礎和支點。

例如，蒲松齡的《狼》是一篇文言小說，學習這篇小說時，教師一般帶領學生理解文言字詞，疏通文意，了解故事情節結構，分析屠戶、狼的形象，獲得一個啟示。完成這些流程后，一節文言小說的教學也就基本完成了。事實上，這樣的教學根本沒有讓學生感受到文言小說的特點，沒有引領學生親近文字，感悟文言字詞的精妙，學生心中也就無法產生閱讀的審美愉悅。

實際上，《狼》雖然篇幅短小，故事情節卻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那么，作者是如何用有限的文字來表達出動人的情節的呢？這才是教師要引導學生細細體會揣摩的。只有完成這一目標，才能讓學生感受到這篇文言小說的精妙，獲得閱讀的快樂。

這篇小說可以說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玄機，并和整個故事有著或明或暗的聯系。比如，“一屠晚歸”中為何用“晚”而不用“暮”？“暮”指太陽剛剛落山，白天未盡，路上也許還有其他歸家的路人；“晚”指白日已盡，天色已暗，罕有路人。“晚”字暗示了屠戶遇狼的可能性和得不到別人幫助的可能性。一個字就奠定了故事情節的發展脈絡，設置了懸念。作者謀篇布局的高超之處已見端倪。這些蘊藏在文字深處的東西，需要教師預先深度研讀，發明領會文字中的理趣，然后在課堂上引領學生品味，學生才會有閱讀的情趣。

又如，很多教師在教學司馬遷的《陳涉世家》一課時，對“等死，死國可乎”中的“國”字，往往簡單地理解為“國家、國事”，但這個“國”具體指怎樣的國家呢？反映出陳勝怎樣的一種心理呢？為此，我反復查閱史料，尋找佐證，探究“國”字的具體含義，并提出幾種猜想：是指以扶蘇為帝的秦王朝，或是指像楚國那樣的諸侯國，還是指建立陳勝自己的王朝？課堂上，將這些問題拋給學生，帶領他們熱議一番，使之深切地體會到陳勝含蓄微妙的心理，從而把文本閱讀引向深入。

“理趣課堂”的建構需要教師對文本來一番深耕細作，從而發現文本的理趣所在，如此就有了足夠的信心和儲備來建構理趣的課堂。

三、“理趣課堂”的實踐：順著學生的思路走

理趣課堂的落腳點在學生，學生的頭腦不是知識的容器，也不是老師思想的跑馬場，他們對客觀世界有著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如果老師一味地硬拽著學生，讓學生按照自己的意圖去學習，勢必形成學生的無奈情緒和課堂的沉悶氣氛。那么，課堂的生機活力將消失殆盡，學生也會感到學習的索然無味。為了讓學生能夠在課堂上自在快樂地學習，在理趣課堂的教學中，教師應該尊重學生，順著學生的思路實施教學，巧妙引導學生沿波溯源。

在大家對《背影》教學的討論進行得沸沸揚揚時，我在山東泰安也嘗試上了一節《背影》研討課。正是《背影》文本討論的持續發酵，無形中促使了教師對文本理解的加深。而教師自身對文本的解讀能否成為課堂的教學內容，這是一個值得好好思量的問題。如果從學生實際學習的角度出發，我們應該考慮到：學生讀《背影》，讀懂了哪些內容，讀懂到什么程度；課堂教學中，還應該讓學生讀什么。對學生學習原初狀態的考慮，是實施“理趣課堂”的一個重要因素。

學生閱讀《背影》要感悟什么？蘇教版教材的單元要求是感悟“至愛親情”。而學生讀后的感受又是什么呢？一般來說，十幾歲的孩子能讀到的就是“父愛”，這是孩子的認識高度決定了他們對文本的原初感知。假如教學僅僅停留在這個層面上，那么教學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如果不顧學生的感受，硬把學生的思維拉到教師的理解層面上，這也失去了教學的意義。怎么辦？我覺得課堂教學應該是在學生原初感知的基礎上，順著學生的思路，進一步拓展其深度和廣度，把他們的認識提升至另一個境地，而不是根據教師自己的理解，找一個點深挖細究。教師只有順著學生的原初感知，順著學生的思路，延深他們的認識，拓展他們的思維，讓學生能夠跳起來摘到桃子，讓他們沿著原來熟悉的路徑，進入豁然開朗的新境地，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學習的主人，并覺得學習是有滋味、課堂是有理趣的。

閱讀《背影》，學生很容易讀出父愛，但這是怎樣的一份父愛，卻很難感知。學生能看到文中父親爬月臺的不容易，父親的年紀、體形和路途之間的矛盾，以及父親爬月臺艱難的動作，但這只是表面上的不容易，父親這么做，深層的不容易，學生卻不一定能讀出。這時，教師要帶領學生順著對文中父親表面不容易的認識深入下去，就能看到父親更大更多的不容易：有家境的不容易——母親死了，自己失業了，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有持家的不容易——面對窘迫的家境，作為一家之主能省則省；有生存的不容易——東奔西走，最后老境頹唐……父親在如此情境下，愛兒子仍然是他的首選。教師能順著學生的思考不斷拓展，便會形成濃郁的探究氛圍，讓學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一份父愛是熾熱的，又是沉重的。從文本的研讀中感受到至愛親情，再從這份至愛親情中獲得家庭人倫的理趣，懂得珍惜，懂得感恩。

我常常說，教師的“教”就像水，學生的“學”就像山，水要繞著山轉，這樣才能潤物細無聲，贏得滿山的翠綠。理趣的課堂也是如此。教師對文本的深耕細作，就是儲備充盈的水量；教師尊重學生，順著學生的思路“善導”“善教”，就是水圍繞著山潺潺地流淌；而理趣盎然的課堂，就是那生機勃勃的滿山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