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印象

老街把給人畫像的營生稱作印象。

老街，能把畫像這門手藝做得精絕的是八角樓下的大印象。遇到個急事，有人會拿著照片，找到大印象的店里，說給印象一張。大印象便按照顧客的要求，把照片上的人像放大繪到紙版上，裝裱好，保證和照片上的人物表情一模一樣。

去老街找大印象，老街人都會告訴你，大印象啊，好找。去八角樓，寬臉，短眉，眼睛不大，特有精神的那個便是。

大印象不只是活兒做得好，為人也正直實誠。大石橋段家老爺子意外去世，家人沒有找到老人留下的生前遺照，便找到大印象，央求去家里給老爺子畫像。做印象這門生意的，極少有上門給人畫像的，用照片印象，是要借一些技術工具的。而上門畫像卻全憑手上功夫，況且是給故去的人畫像，也是不吉利。但大印象二話沒說，收拾起家伙什就到了段家。大印象先對躺在棺木中的段老爺了鞠了三個躬，然后就支起面板開始作畫。正是三伏天，屋內悶熱，出于對死者的尊重，大印象連續八個小時不吃不喝，在靈棚搭建起前，畫完了肖像。大印象謝絕了段家人的優厚酬金，說我能給老爺子畫像也是有緣，就算我送了老爺子一程吧。

老街有個清掃街道的環衛工人，大家都稱他韋老頭。每天推著架子車，沿街清理垃圾。韋老頭閑著的時候，就愛坐在大印象的店前，吸著煙，看大印象畫像，拉扯些家長里短。韋老頭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吐著煙霧，也不管埋頭做活的大印象聽沒聽，自己只管說。說他和老婆的恩恩怨怨，說他沒有照顧好妮子，妮子十二歲時溺水死了，老婆一直怪他，后來也離家走了。我那妮子啊，長得可帶勁了，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長睫毛，笑起來倆酒窩，學習好著哩。都怨我，都怨我啊。韋老頭過足了煙癮，也叨叨夠了，拿起掃把仔細地將店鋪前清理干凈，推著車子走了。韋老頭退休的那一天早晨，去找大印象道別，大印象的店鋪沒開門，門上掛著幅畫像，是個女孩的畫像，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長睫毛…天啊，這不是我妮子嗎！韋老頭把畫像摟在懷里，老淚如珠，對著大印象的店鋪拜了又拜。

大印象生意清閑的時候，愛端著一杯茶，瞇縫著一雙小眼看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人說大印象的本事是過目不忘。曾經有人打賭，帶著四個男女在大印象眼前過了一趟，讓大印象把這四個男女畫下來。大印象瞇縫著眼，一杯茶的工夫，四張畫像就出來了，張張惟妙惟肖。

老街有不少大印象的傳說，是真是假沒人去考證。不過，大印象協助警察抓竊賊的事情卻是很多老街人親眼所見。

那年冬在，一流竄作案盜竊團伙到了老街一帶，派出所通知商家注意防范。沒過幾天，老街的一家珠寶店失竊。警察在走訪時，大印象拿出了幾張畫像，說這幾個人在老街上轉悠幾天了。警察按圖索驥，果然抓獲了一名嫌疑人，只是讓團伙的頭子逃脫了。原想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沒承想事件還有后續。春節前夕，逃跑的盜竊團伙頭子不甘心，竟又潛回了老街。節前商家生意旺，店鋪關門也晚。天擦黑，大印象起身正要去關門，一個黑衣人裹著寒氣闖入店里，反手便扣上了門。大印象正疑惑，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大印象的咽喉上。大印象即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平靜地坐到椅子上。黑衣人匕首向上一劃，大印象兩眼頓時血如泉涌。

翌日，正在飯館里喝酒的黑衣人，被警察逮了個正著。黑衣人掙扎著又哭又嚷，說警察冤枉人。黑衣人被帶到派山所，吵鬧著的黑衣人忽然安靜了，因為他看到案桌上放著一張畫像，那畫像是用血繪出來的，畫像上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大印象眼睛傷了，不能再給人畫像了。有人惋惜地說，大印象畫了一輩子像，卻沒能給自己印象一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