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底層人群的躍升,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民國初期的軍閥,除了袁世凱尚有家庭背景可資炫耀外,其他人都是毫無家世背景可言的平常子弟。很多人從赤貧的最底層,蛻變成叱咤風云的大人物。直系軍閥首腦曹錕的崛起,就是一個草根神話。他出身貧寒,沒有什么才能、學識,扎根近代軍隊,耕耘幾十年,終成民初的頂級軍閥。
曹吳聯手發跡軍營
1916年9月,曹錕初任直隸督軍。他長期駐防保定,使直隸地區牢固掌握在直系手中。等直系首領馮國璋死后,曹錕因為兵多地廣,超越王占元等人成為新直系的首領。曹錕長相憨厚,能力平庸。一個人稱“傻子”的庸才,是怎么統帥部隊,怎么爭權成功的呢?曹錕的成功,離不開部下吳佩孚。曹錕和吳佩孚在民初歷史上是不可分的,人稱“曹吳”。
曹吳的結緣,開始于1913年第三師進駐湖南。時任湖南督軍湯薌銘向曹錕討要第三師的一個軍官:“三哥,我們來學學古人借將的故事如何?你手下有個出類拔萃的人才,請你借給我用。”曹錕問:“你要借誰?”湯薌銘說:“吳佩孚!”
吳佩孚,山東蓬萊人,早年投筆從戎,在第三師內升任至炮兵團長,但一直沒有引起曹錕的注意。當時,吳佩孚剛被明升暗降為第三師副官長,正郁悶得不行,湯薌銘就想借人來協助自己。可曹錕從借人過程中敏銳地意識到吳佩孚的價值,找來細談,果然出類拔萃,他馬上任命吳佩孚為第六旅旅長,引為軍師和助手。湯薌銘因為有挖掘吳佩孚的伯樂之功,曹錕很感激。之后湯薌銘仕途坎坷,境遇落魄,曹錕始終護著他。也有說法是湯薌銘向曹錕借用吳佩孚并非要重用,而是要陷害。原來湯薌銘在湖南殺戮過重,人稱“屠夫”。吳佩孚很注意和湖南紳商民眾搞好關系,在全省大會上公開批評湯薌銘害民。湯薌銘就想把吳佩孚“借”到麾下,以便好好“收拾”他。不想歪打正著,成全了曹錕和吳佩孚的一段佳話。
靠賄選當上大總統
曹錕擔任直隸督軍7年,新直系軍閥日漸壯大。曹錕駐扎在保定,扼守戰略要地,冷眼旁觀北京風云變幻。吳佩孚先駐于湖南岳州,后駐于河南洛陽,幫曹錕經營兩湖、河南,招兵買馬。曹吳互成犄角呼應之勢,新直系軍隊南北貫通中原。在討伐張勛復辟、應對南方護法、處理直皖矛盾,都是曹錕搖旗吶喊,吳佩孚沖鋒陷陣。吳佩孚不僅刀槍功夫了得,文采也很不錯,連接拋出精彩檄文,聲援愛國運動,同情愛國民眾,指責段祺瑞皖系對外妥協、內政腐敗謀私。段祺瑞多次督促曹錕對吳佩孚嚴加申飭,曹錕虛與委蛇,一方面假意責怪吳佩孚幾句,一方面反過來向段祺瑞替吳佩孚索取第三師的軍餉。一來二往,吳佩孚毫發無損,反而軍隊實力和民眾聲望與日俱增。北洋政府無可奈何。
1920年,直皖矛盾不可調和,吳佩孚準備討伐段祺瑞。奉系張作霖居中調停,暗中問曹錕:“三哥,皖系兵強馬壯,你有什么把握?”曹錕回答:“我沒有把握,但子玉(吳佩孚字子玉)說有把握,子玉的把握就是我的把握!”果然,吳佩孚督率部隊,聯系張作霖打敗皖系,入主北京。1922年4月,張作霖進攻曹錕。直奉兩軍膠著混戰,難分勝負。緊要關頭,吳佩孚轉守為攻,出奇兵大敗奉軍。吳佩孚接連擊敗皖系和奉系后,直系獨霸中原,達到了勢力的巔峰。
物極必反,月盈則虧。直系此時最大的危險來自于曹錕本人。在飛速的崛起過程中,天津城的窮小子、傻小子曹錕被時勢拋來拋去,眼花繚亂。但凡一個人,經歷如此劇烈的變化、面對權力財富等誘惑,內心都不能平靜。曹錕就按捺不住,一心要當總統。
吳佩孚支持曹錕當總統,但希望曹錕通過正常途徑謀求總統職位。他認為應該請被趕下臺的老總統黎元洪復位,召集舊國會,再選舉新總統。曹錕同意了。1922年6月11日,黎元洪入京復職,恢復舊國會,實現了“法統重光”。但曹錕只將此作為點綴,迫不及待地要重新選舉總統。吳佩孚勸他忍耐一時,等待黎元洪任滿之后再展開競選。這一次,曹錕為權位所誘惑,沒有聽吳佩孚的意見,和曹銳、王承斌、馮玉祥等人踏上了逼退黎元洪、賄選總統之路。吳佩孚無力挽回,只得聽之任之,沒有反對也沒有參與賄選拉票。
曹錕的賄選,操作拙劣,惹人笑話。直系諸人對國會議員軟硬兼施,以每張5000元的價格購買選票。1923年10月5日選舉那天,不少議員不愿違心投票,又不堪其擾,企圖逃出北京躲過一劫。直系在各口岸安排便衣,對照照片,發現出逃議員,便衣便上前揪住吵鬧,大聲誣賴議員逃債或者宣稱雙方有仇,接著軍警過來干涉,以帶回警局盤問為名直接把議員押回國會。總統選舉原定上午10點舉行,可到了下午1點加分國會還沒有湊足投票的法定人數。曹錕等人當機立斷,要求不顧一切、拉人頭湊數。直系向不愿意投票給曹錕的議員承諾,只要列席會議就能領取5000元,選不選曹錕都沒關系,又到醫院把那些臥病在床的議員抬到國會,還發動議員的妻妾友人“陪送”幾十個議員趕到國會,總算是讓議員人數大增。最終,曹錕“高票”當選中華民國第六任總統。第二天(10月6日1),《北京報》詳細報道了賄選新聞。曹錕賄選總統,不僅是他個人的最大污點,也是中國現代史的一大污點。
敗走退居畫梅自遣
民初的中國,處于劇烈變革中。歷史表明,中國的問題并不是西方的民主共和能徹底解決的,驟然照搬西方制度反而會激化中國的問題。曹錕等人的罪過在于,作為掌握政權的強力人物理應為中國找到正確的富強之路,可他卻將中國步步引入歧途。
曹錕當上了總統,卻開始走上了下坡路。第二年(1924年)9月,張作霖率軍入關,第二次直奉戰爭打響。戰爭開始,奉系進展很快,直系情況不妙。曹錕連拍十萬火急的電報催吳佩孚進京主持大局。吳佩孚到京,曹錕握住吳佩孚的手激動地說:“子玉辛苦了!我老了,一切請你做主。”吳佩孚義不容辭地就任討逆軍總司令,調配軍馬御敵。
時過境遷,此時的直系已經分裂,將領們各懷鬼胎,吳佩孚不能真正指揮各支部隊了。馮玉祥、王承斌、孫岳、溫樹德等將領各有打算,不同心對外。戰局越來越不利,在北京坐鎮指揮的吳佩孚按捺不住,披掛上陣,親抵山海關。直系軍心大振,加上吳佩孚指揮得當,戰局有所改善。為徹底扭轉局勢,吳佩孚向直系各部調兵。結果,援兵沒有調來,噩耗搶先到來——10月23日,馮玉祥突然班師回京,發動政變軟禁了曹錕,史稱“北京政變”。吳佩孚嚴令封鎖消息,寄希望于孫岳的京畿警備軍能夠“勤王護駕”。不久,傳來孫岳附逆的消息,前線直軍不戰而敗,吳佩孚南逃。直系的鼎盛時期就此結束,曹錕也成了階下囚。
直系雖敗,架子還在。殘余將領深感內訌的前車之鑒,紛紛表示要精誠團結,重振雄風。曹錕在北京做了階下囚,大家就推舉南逃的吳佩孚為新領袖,重新舉起了直系的大旗。除了湘、鄂、川、黔、晉、豫、陜等省,紛紛響應吳佩孚的號召,以吳為聯防司令。吳佩孚又聯絡奉系張作霖,全力進攻馮玉祥。馮玉祥抵擋不住直系的進攻,不得不通電下野。留守北京的馮部鹿鐘麟等人主動釋放了曹錕,以求緩和與吳佩孚等人的矛盾。
自由了的曹錕想重當總統。他知道今非昔比,吳佩孚不僅在實質上還是名義上都取代了自己,重當總統離不開吳佩孚的首肯,于是隱晦地試探吳佩孚。吳佩孚本來就不認同曹錕賄選,況且如今直系勢力大不如前,受到北方奉系和馮玉祥殘余部隊的擠壓,無力支撐曹錕的總統虛名。他發電報明白地告訴曹錕:“國事已如此,總統不可再干。我已代總統擬好辭職通電。”不久,顏惠慶組閣,暫攝總統職權。曹錕的總統生涯徹底結束,成了一介平民。
曹錕下臺后,舉目四顧,發現天下紛爭,難有自己的清靜之地。好在他相信吳佩孚,在1926年南下鄭州投奔吳佩孚。吳佩孚重情重義,收留了曹錕,還像往日對待上級一樣尊敬曹錕。可惜吳佩孚為官清廉,自己的司令部都設在京漢鐵路車站里面,人多屋窄,沒有能力接納“前總統”曹錕一行,只好請曹錕移居開封。曹錕在開封人生地不熟,不愿意前去,但體諒吳佩孚的難處,只好傷感地寓居開封。在開封,曹錕畫梅自遣,自號“樂壽老人”,開始看破紅塵一心隱居。
吳佩孚的境遇也日益惡化。1927年北伐興起,直系主力被殲,吳佩孚帶著衛隊逃亡四川,新直系覆滅。留在開封的曹錕無依無靠,情況凄涼,只好回到了天津老家,在英國租界里做寓公。
曹錕隱居天津租界后,北洋政府被推翻。北洋各系人物,不論是親朋好友還是往日仇敵,都已經輝煌不再,散落民間。曹錕在北洋系統中人緣不錯,家中一天到晚都有客人。這些老人們聚在一起,回憶早年、談論當下,生活得還挺充實。吳佩孚從四川流亡歸來后,定居北京,離天津很近。但他曾經宣布過“三不”(不借外債、不進租界、不納妾),不便來曹錕的租界住所拜訪老上級,只是常派子女前來探望。晚年曹錕還交了一大群窮朋友。每逢夏天夜晚,曹家院子里常聚集著許多賣大碗茶、拉洋車、賣菜的小攤販。曹錕和他們一樣光著膀子搖把大蒲扇,坐在小板凳上喝茶聊天。
曹錕隱居十年后,華北淪陷。日本特務極力拉攏曹錕出任偽職。曹錕當時的經濟情況不妙,但面對高官厚祿保持了民族氣節,怒斥勸誘之人:“我就是每天喝粥,也不會為日本人做事。”昔日部下、大漢奸齊燮元叩門求見,曹家拒不開門。曹錕諄諄告誡家人要保持民族氣節。1938年,臺兒莊大捷。曹錕高興地說:“我就不信,咱們還打不過那小日本!”當年5月17日,他病死于天津租界,終年76歲。日本方面送來不少撫恤金,都被曹家拒絕。曹錕的氣節,得到了全國上下的肯定。
邢大軍據《中華兒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