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勞倫斯的長篇小說《虹》在藝術上與其說師承古典,不如說更接近現代。為了探索小說的藝術表現力,多種敘述方法在《虹》中得以運用,實現了小說敘述方法的多項拓展。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運用內心描寫與外在客觀敘述相結合的敘述方法;其次,人物視點交叉移位的敘述方法的插入;第三,把非小說的成分融入到常規敘述之中。
關鍵詞:《虹》 內心描寫與外在客觀敘述 人物視點交叉移位 非小說的成分
《虹》在藝術上與其說師承古典,不如說更接近現代。勞倫斯用傳統的編年史方式敘述布蘭文家族三代人的生活歷程,在結構布局上具有19世紀傳統現實主義小說的穩定性,但這種穩定性有了顯著的降低。勞倫斯在繼承傳統的同時,卻又總是試圖超越傳統。為了探索小說新的藝術表現力,《虹》運用了多種方式對小說的敘事方式進行了拓展,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運用內心描寫和外在客觀敘述相結合的敘述方法
在這部小說中,作者以極大的熱情投入筆墨在人物的感情變化或心理描寫上。因此,在不少地方,客觀世界成為了作品背景式的映襯,從而加強了小說在心理開掘上的力度,這和許多20世紀現代小說藝術的追求是一致的。
小說的頭兩章主要是對湯姆·布蘭文和波蘭寡婦莉迪婭婚姻生活的描寫。這部分內容不太多。作者不斷變換人物的角度,主要從人物的心理或感情變化來表現人物。我們可以循著這樣一條線索來了解湯姆與莉迪婭從認識到結婚時的生活軌跡:一見鐘情(湯姆)——討黃油(莉迪婭)——求婚(湯姆)——等待(莉迪婭)——結婚(湯姆)。
二十八歲那年,湯姆·布蘭文對波蘭寡婦莉迪婭一見鐘情。那段場景作家是從湯姆的心理感受的角度描寫的。湯姆初次見到莉迪婭時,她身穿黑色的長裙。莉迪婭比湯姆大六歲,所以湯姆覺得她理智而寧靜,而且她的神態有一種神秘感。等到走得近了,湯姆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臉,仿佛有一道光亮忽然從半空中射出,“正是她,”他毫不遲疑地脫口說出來。當他們兩個人的眼神相遇時,“一種快樂的痛苦從他的全身閃過。”就像命中注定的,她一定會嫁給他。
之后的某一天,莉迪婭到湯姆家來討黃油,這時作家是從莉迪婭的角度來敘述。當他們兩個人的眼神交匯的時候,莉迪婭“明確感到一股熱潮從她的意識中流過”。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懷著矛盾的心情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他忽然和自己變得如此親近,但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在他的眼中閃爍著年輕熱情的光芒,似乎其中蘊含著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明確地表示他有權接近她、有權對她講話,并且有權對她表示關心。可這是為什么呢?他的眼神為什么充滿了光彩和自信?莉迪婭被這一切給搞糊涂了,但卻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湯姆向莉迪婭求婚時的場景,又從湯姆的角度來進行描寫:湯姆捧著一束水仙花來向莉迪婭求婚,面對毫無思想準備的莉迪婭,湯姆惶惑、恐懼,但還是嚴肅地向她求婚;沒有過多的猶豫,莉迪婭答應了。一切都是那樣輕松愉悅和充滿了光彩,清新得像是黎明一樣。在等待結婚的日子里,作者又改從莉迪婭的角度來描寫:在湯姆求婚之后,莉迪婭覺得從自己體內發出的呼喊聲已變得越來越強烈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朵慢慢開放在陽光下的美麗花朵。從湯姆的身上,她可以看到堅實的安全感,感到他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而且他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生氣勃勃。對于湯姆眼中那藍色的穩定的生活的氣息,莉迪婭像欣賞新的黎明一般欣賞。“她感到自己”“逐漸展開自己的花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也像張大嘴巴的小鳥,準備接受、準備接受”。在婚禮的那天,作者又從湯姆的角度寫起:湯姆非常緊張、嚴肅,緊繃著的臉幾乎沒有表情,雖然兩人已成夫妻,但莉迪婭的過去是他根本不了解的,他覺得自己是走近了一種可怕的不可知之中。但是不論怎樣,湯姆決定要緊緊地擁抱著莉迪婭,他必須要成為她的丈夫。
在注重人物內心描寫的同時,勞倫斯并沒有忘記對外部客觀現實的描述,以此保證了小說情節的連貫性和清晰度,因此在《虹》這部小說中,對有限的外部現實的敘述和對豐富的內在心理世界的描寫是處在對應關系之中,雖然兩者并沒能得到很好的平衡,但它們相互激發,交相輝映地共同闡釋了小說的主題。從客觀外在敘述方式看,《虹》是按照情節連貫發展、順時敘述的方式,并有著明確的時間指向來寫作的。
當他二十八歲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一個身體強壯,腰桿挺直的漂亮男子。
又有一天,在他吃午茶的時候,有人敲門,他一打開門,就看見那個陌生的女人站在門外。
三月里的一天晚上,向她求婚的時刻來到了。
在結婚那天,他緊繃著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二、人物視點的交叉移位
小說《虹》盡管運用了大量的傳統式“作者敘述”的方式,令人應接不暇,但這已經和傳統的客觀外在敘述有了一些區別。作者不斷地在敘述中切入人物視點的交叉移位,讓人物各自以對方為審視對象,以表達出各自豐富的內心世界。
《虹》的第三章至第八章的內容主要是描寫布蘭文家族第二代安娜與威廉的婚戀生活。在這些篇幅里,作者不斷從安娜與威廉的視點交叉移位來表達兩人的情感。當寫到兩人第一次擁吻時,作者先從威廉的視點寫起:威廉舉起雙臂把安娜摟到自己身邊,動作迅速而又柔和得難以想象。他的動作是那樣干凈利索,好像是從天空上扎下、忽然飛來的一只鳥一樣。然后視點移位至安娜:她抬頭看著他,眼睛里閃著火光,她感到他像一只閃閃發光的老鷹,飛進了她的陰暗的空間。
訂婚后,作者首先從安娜的角度來寫:安娜想要盡情享受這種愛情生活。視點移至威廉:威廉時來時去,像一陣風一樣,但從來不知為什么吹,也不知吹向何方。視點再移至安娜:她希望永遠和威廉在一起,對她來說,威廉就是她生命的核心。視點再至威廉:對他來說,安娜就是他生命的本質。然而,當他擁抱她的時候,他止不住渾身顫抖,有時候就像是要暈過去了一樣。視點移至安娜:當她摸著他那年輕而又結實健壯的身體時,那種幸福的感覺簡直是她不能忍受的,他的身體是如此熱情,如此神秘。視點再至威廉:對他來說,她卻是要把他燃燒掉的火焰,這火焰流入他的四肢,流過他的身體,一直到把他燃燒盡。
安娜有了身孕之后,作者先從威廉寫起:有時候,威廉會對自己的需要,對沒有她就難以生存下去的情況感到可恥。他的可恥的需要,像一種瘋狂的情緒存在他的心頭,然而他卻仍然是那么安靜和溫柔,對她的妊娠表示尊重。視點移至安娜:安娜則感到非常幸福,她非常熱愛她的丈夫,把他看成是一種精神力量,一種給人以滿足的條件。她現在只需要在歡樂之中緊握著她丈夫的手,不要思想,只是感到無比歡樂。
三、把非小說的成分融入到常規敘述之中
小說在常規敘述中包含了許多非小說的成分。作者常常在敘述情節、描寫人物的過程中插入論文式的分析和詩歌意象,這些非小說成分的融入使得小說的常規式敘述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小說家勞倫斯也是個出色的詩人,《虹》寫得詩意盎然,深具象征意義和美感。小說在描寫到布蘭文家族第三代厄休拉的時候,有數次用詩一樣的語言來描寫厄休拉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一朵花。“花”的意象多次出現。當厄休拉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呆在外祖母-家,外祖母床邊的安寧氣氛使厄休拉仿佛來到了一片安寧的天堂里的國土,在那里她的存在對她本人而言也變得無比簡單而美妙了,“仿佛她已經變成了一朵鮮花”。“她像一朵花一樣,驕傲地挺起了身子”,用自己的適當的力量,使自己向外伸張。厄休拉與斯克里本斯基分手后,聽說他很快就娶了一個女子為妻,為此厄休拉大病了一場。當她最后醒來的時候,新的一天似乎已經出現在大地上;為了獲得這個新的黎明,她曾經在一片黑暗中進行了多么久的斗爭呵!她現在感到自己“簡直像一朵在冬末開放的嬌嫩的花朵一樣”。
至于論文式的分析,在小說的第十二章《羞慚》中有一段關于厄休拉對宗教認識的敘述,那段敘述堪稱典型的論文式分析。
厄休拉慢慢也開始明白,她所知道的宗教不過是為了掩蓋人的某些欲望的特殊的外衣,那欲望才是真實的東西——那外衣幾乎不過是民族的愛好和需要。希臘人敬奉著一位赤裸裸的阿波羅,基督教徒信奉一個穿著白袍的基督,佛教徒崇拜一位王子……宗教是一種地方性的東西,宗教又是無所不在的。基督教不過是一個地區的宗派分支。到現在還沒有能夠把各種地方宗教融會成一種各地普遍能接受的宗教……
她綜合了許多書的精華,對宗教發表了這樣一些議論。在哲學方面,她的結論是,人類的愿望是一切真和善的標準。實際上世間并沒有什么真正可怕的東西。宗教里的恐怖的動機是十分卑下的,它只應當存在于古代的力量崇拜者的心中。
這種非小說成分的融入,使得傳統的敘述方式發生了本質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