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北京,有一個以“地丁花”命名的劇社,成員都是在北京工作、來自全國各地的家政女工,她們把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各種奇葩事、和雇主之間發(fā)生的爭吵與感動,都編成了舞臺劇,以此來訴說工作中的歡笑和眼淚。
在北京,有一個以“地丁花”命名的話劇社,她們演出的話劇,因為樸素自然、接地氣,不僅打動了無數(shù)觀眾,更讓這些家政女工們成了“明星”,有了自己的粉絲群,甚至還登上了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的大舞臺。
小保姆要當話劇演員
2010年12月的一個清晨,天剛亮,一位中年婦女拖著疲憊的身軀,落寞地走在北京街頭。她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在雇主呂老太太家發(fā)生的一幕幕,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叫賈鳳鳳,山西臨汾人,時年50歲,賣過服裝,開過餐館。2006年,她的餐館倒閉,不僅把夫妻倆省吃儉用攢下的那點積蓄賠了個精光,還負債累累。就在她感到十分無助的時候,聽說要組織人員去北京做家政,每月至少能有800元的收入,她當即報了名,成了一名保姆。
兩年前,她受雇于一個83歲的老太太。老人姓呂,長期獨居,性格有些乖戾。自從賈鳳鳳進到家里的第一天開始,呂老太太就像防小偷一樣防著她,家里缺了什么東西馬上就懷疑是她拿的。賈鳳鳳想著家里欠的外債,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時間久了,她變得極度自卑,一點也不快樂,甚至不愿跟人多說話。
幾天前,呂老太太的幾個子女回來了。賈鳳鳳連做了兩頓飯,有些累,晚上9點過后,忙完所有的活兒,她便回到自己房間休息了。沒過一會兒,呂老太太突然推門進來,滿臉怒氣地站到她床前,道:“小賈,你怎么偷吃我的蜜棗!”
賈鳳鳳有點蒙:“你說話得有憑證。”呂老太太冷冷地說:“冰箱里的蜜棗找不到了,不是你吃了,難道還能自己飛了不成?”原來前一天,家里包粽子剩下一小袋蜜棗,放進了冰箱;今天中午,呂老太太的女兒拿出蜜棗吃了幾顆后,又把袋子放到了別處。呂老太太在冰箱里沒有找到蜜棗,一口咬定是賈鳳鳳偷吃的。后來,呂家人在廚房柜子里找出了那袋蜜棗。
賈鳳鳳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堅持要老人家道歉。對方不屑地說:“你一個保姆,我憑什么紿你道歉。”老人輕蔑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插進賈鳳鳳的心。第二天天沒亮,一夜未睡的她,就拎著行李離開了呂家。
孤獨的賈鳳鳳無處可去,一個一起來北京當保姆的姐妹給她推薦了一個暖人心的地方:打工妹之家。打工妹之家成立于1996年,是中國第一家為打工妹服務的組織。“如果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事情,可以去那里坐坐,跟姐妹們說說,便會好受很多。”
走投無路的賈鳳鳳來到了打工妹之家,她發(fā)現(xiàn)來這里的人大多是和她一樣在社會底層打拼的姐妹,有保姆、女工、保潔員等,大家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在其他姐妹的幫助下,賈鳳鳳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工作。
2011年8月的一天,賈鳳鳳突然接到打工妹之家負責人閻成梅的電話:“賈大姐,我們準備組織一個話劇社,你愿意來試試嗎?”原來,很多家政女工在工作中受了委屈都會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心里便會積壓很多負面情緒,是以打工妹之家便想到了這個主意。
晚上,賈鳳鳳對丈夫提起話劇社的事情,老公一個勁兒地鼓勵她參加:“你一個人在外,休息的時候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去試試,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于是,賈鳳鳳就報了名。
戲外生活進了戲里
話劇社名叫“地丁花”,源于家政女工劉鮮華創(chuàng)作的一首抒情詩:“地丁花/一簇一簇伸展著身軀努力綻放/迎接最早的春天/把花瓣撒向大地……”
首批話劇社成員有30多人,指導老師趙志勇來自中央戲劇學院。話劇社或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練習基本功——聲音和肢體訓練。一直和繁雜的家務活打交道的賈鳳鳳,練起動作來總有些放不開。老師讓她張大嘴,吼出來,她覺得自己牙齒不好看,又怕羞,不愿張嘴。
中途休息時,賈鳳鳳對閻老師抱怨道:“來了一天跟耍猴似的又跑又跳,沒意思,我不想練了!”其他姐妹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來來去去就一個動作,沒趣!”閻老師忙勸大家:“別著急,慢慢來,等你們練上一段時間后,就會發(fā)現(xiàn)你自己的唱歌和跳舞都會比以前好很多。”
由于對話劇社的排練極不習慣,一段時間之后,很多人都不來參加訓練了,但因為閻成梅對自己很好,賈鳳鳳實在抹不開臉離開,只好堅持練習。經過兩個多月的努力,賈鳳鳳廣一點一點放開了嗓子,手腳也放開了,精神狀態(tài)也隨之有了很大的變化。她驚喜地告訴閻成悔:‘歌感覺整個人都活得亮堂了。”
除了指導賈鳳鳳她們訓練外,趙老師還經常和姐妹們聊天,聊她們的生活。起初,大家都不愿意多說。后來,趙老師鼓勵她們分享自己的故事,還說要把她們的故事排成話劇。后在劇社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大家都敞開了心扉。
2012年11月初,閻成梅和趙志勇綜合大家講述的故事,編排了“地丁花”社的第一部話劇——《我的勞動:尊嚴與夢想》。這部話劇一共有4場,時長45分鐘,11個角色。
2n13年1月1日,“地丁花”劇社在北京東城社區(qū)活動中心舉行了首次公演,賈鳳鳳在其中扮演了一位老太太。看著臺上閃爍的燈光,她十分緊張,一遍遍地問趙老師:“我太害怕了,我能行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賈鳳鳳越發(fā)感覺手和腳都不聽使喚,老想上廁所。緊張的情緒很快傳染開來,其他姐妹也陸續(xù)往廁所跑。“廁所的大門都快被你們蹂平了。”閻成悔調侃她們道。
因為過度緊張,剛一上場,賈鳳鳳就大腦一片空白,把臺詞給忘了。還有的姐妹站錯了位置……盡管有很多不如人意,但這些并沒有影響觀眾的興致,劇場內接連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初登國際大舞臺
隨著演出劇目的增加,“地丁花”劇社的名氣越來越大。2013年7月初,劇社接到了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組委會的電話,邀請他們參加當年9月舉辦的第六屆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這對于剛剛起步的“地丁花”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賈鳳鳳既興奮又緊張,自己演話劇純粹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居然要登上國際大舞臺了!
老師們給賈鳳鳳等人下達了一個苛刻的命令:所有人,當天排練的內容必須當天學會,學不會的回去自己練,第二周考核,達不到目標的人將不能參加演出。
賈鳳鳳的壓力很大,每天回到雇主家,只要手上的工作做完了,她就擠出時間對著鏡子比畫。由于總愛忘詞,她便學著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個演員介紹的經驗——手抄臺詞。
一天早晨,雇主一家都上班去了,賈鳳鳳便在洗漱間里對著鏡子大聲背臺詞:“去年中秋節(jié),雇主帶我到她的同事家做客……”由于練得太投入了,一不小心把面盆上一個精巧的花瓶給打碎了。結果,惹來雇主好一頓埋怨。
9月21日,賈鳳鳳和姐妹們登上了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的舞臺。為了這一天,她們已經堅持訓練了兩個多月,興奮、激動、喜悅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舞臺上,扮演雇主的大姐們聚集在舞臺左后側,一起指指點點,大聲呵斥聚集在舞臺右前側扮演家政女工的一方:“你們真笨,怎么教都教不會!”呵斥聲越來越大,家政女工們不堪重負,緩緩地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痛苦地躲避……沖突達到了高潮。緊接著,雇主方和女工方都逐漸沉默了下來,動作定格。燈光暗去,一片寂靜,舒緩的鋼琴聲響起。
伴隨著鋼琴聲,舞臺上的所有人緩緩地聚在一起,面向觀眾,齊聲朗誦俄國詩人萊蒙托夫的抒情詩《帆》:“在那大海上湛藍色的云霧里,有一片孤帆閃耀著白光……它尋求什么,在遙遠的異地?它拋下什么,在可愛的故鄉(xiāng)?”朗誦沒什么技巧卻非常質樸動人,而且還是天南海北的各種鄉(xiāng)音混雜在一起,但臺下許多觀眾的眼睛中,都閃爍著贊許的光芒。
在長達4個小時的演出中,觀眾們的每一次笑聲,對賈鳳鳳們來說都是巨大的鼓勵。
演出結束后,賈鳳鳳所在的家政公司對她說:“賈大姐,你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越來越有魅力了!”一位外國友人也由衷地贊嘆:“你們真是太俸了,我以后能不能也加入你們劇社?”
賈鳳鳳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明天一早,她就得趕頭一班地鐵回到工作崗位,做飯、洗衣、做家務……生活又將重新回歸忙碌與平靜。賈鳳鳳一邊卸妝,一邊遺憾地說:“這么好的舞臺,演的還是不夠過癮!”
雇主成了鐵桿粉絲
2014年7月底,“地丁花”劇社準備8月13日在蓬蒿劇場公演《家政工的仲夏夜之夢》,賈鳳鳳在劇中扮演的是一個夾在婆媳之間左右為難的保姆小翠。
時間非常緊迫,劇社負責人閻成梅希望賈鳳鳳能夠請幾天假參加排練。賈鳳鳳有些發(fā)愁,她現(xiàn)在的雇主是一對白領夫婦,平常工作非常忙,全指望她照顧孩子的生活起居。“究竟能不能給我放假?”她心里實在沒底。
沒想到,當賈鳳鳳向雇主說明情況后,雇主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女主人金畢夏說:“你盡管去吧,只要提前打個招呼就行。我在網上看過你們表演的視頻,非常棒。加油!”男主人馮凱也笑著說:“你現(xiàn)在都成了我們小區(qū)的明星嘍!”演出當天,夫妻倆特意請了一天假,開車送賈鳳鳳來到劇場,看她們彩排、表演,還為她們拍了很多照片……
演出結束后,閃光燈咔咔直響,賈鳳鳳和眾姐妹被人群團團圍住。這時,就見金畢夏兩口子捧著一大束鮮花扒開人群,一把將花塞在了賈鳳鳳的懷中,金畢夏更是一把抱住賈風鳳,狠狠地親了她一口,說:“賈阿姨,你真俸,你就是我的偶像!”賈鳳鳳再也忍不住了,她哭了。雇主的支持讓她非常開心,更增強了她演好話劇的信心。
今年2月,“地丁花”劇社又組織了一場“劇目大聯(lián)歡”。賈鳳鳳演技大爆發(fā),將一位新生代家政女工的形象演繹得絲絲入扣。話劇最后,她笑著說:“我想有一個家,就在這里。雖然我們不是親人,但是我們走到了一起,就是一家人,你累了我給你溫暖,我累了你給我安慰。這是我的期許,也是我的心愿。”在場的很多人,都紅了眼圈兒。
曾經,偌大的北京讓賈鳳鳳們感到既陌生又害怕;現(xiàn)在,她們相信只要自己伸出一只手,別人也會對她們伸出一只手,當這兩只手緊握在一起的時候,就一定會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