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鳥蟲書概述
周王朝自平王東遷開始,周王室開始衰微,各諸侯國群起爭霸。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各方面都在發生巨大變革,戰爭頻繁,一些青銅兵器、酒器、樂器的銘文中出現了大量富有裝飾性的書體。郭沫若先生在《周代彝銘進化觀》中對這種現象進行過分析:“東周而后,書史之性質變而為文飾,如鐘镈之銘多韻語,以規整之款式鏤刻于器表,其字體亦多做波磔而有意求工。又如齊《國差甔銘》亦韻語,勒于器肩,以一獸環為中軸,而整列成九十度之扇形。凡此均于審美意識之下所施文飾也。其效用與花紋同。中國以文字為藝術品之習尚當自此始。”【1】可以說在那時候除文字實用性之外,對其藝術性的開始應用是一種很大的進步。
在東周以后的文獻記載中,最早關于鳥蟲書的記載是在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中在秦代被稱為蟲書:“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可見蟲書類似大篆一樣,也是從春秋延續下來的一種獨立書體,在秦代是被列為八體之一的。至新莽時期,《說文解字·敘》曰:“及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等校文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書,即秦隸書;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由此可見,至新莽時期,蟲書已被稱為鳥蟲書。
關于蟲書和鳥蟲書的關系,馬國權先生認為,上古時候“蟲”的定義很廣,不僅可以把“鳥”統攝在內,甚至可以包括所有的動物,所以渾言之“蟲書”,析言之“鳥蟲書”。【2】 啟功先生則認為:“秦漢所謂的蟲書和鳥蟲書,只是篆書手寫體的一種諢稱。”【3】 而馬國權先生對此說法提出異議:“其(鳥蟲書)非同一般篆類手寫體可知。”【4】 曹錦炎先生總結鳥蟲書定義為:“所謂鳥蟲書,是指在文字構形中改造原有的筆畫是指盤旋彎曲如鳥蟲形,或者加以鳥形、蟲形等紋飾的美術字體。” 【5】余以此語為公允。
鳥蟲書在目前可考器物中最早出現的是公元前558年的楚國王子午鼎,也就是在春秋末期,之后鳥蟲書盛行于戰國前中期,以青銅兵器居多,酒器、樂器等銘文也有鳥蟲書的出現,至戰國晚期沒落。鳥蟲書的構形除了單純附加鳥形于文字旁作裝飾以外,還有將鳥形放入字中結構,或簡化鳥形、蟲形,變化豐富,十分精美(見圖1 【6】)。
二、春秋戰國時期鳥蟲篆印章面貌及特征
在戰國璽龐大的基數中,只有20方左右的鳥蟲篆印,相對六千方左右的戰國璽印,其稀少可見一斑。在這些鳥蟲印中,例如圖2【7】“公孫郾”一印,“郾”字中下部折筆作鳥首狀,左邊豎畫部分彎曲加粗有意似鳥尾形,而“孫”字中“子”部下方轉折處有意加粗,伸長至結尾又變細,似與鳥首呼應。
圖3【8】同樣是公孫姓,“公孫秦”一印處理手法與“公孫郾”略同,“秦”的兩個“禾”的頭部作鳥首狀,且各有姿態,而“公”字的兩首筆又似是鳥翅狀,“孫”字“子”部下方轉折處也似鳥尾而與鳥翅呼應。
圖4【9】 " “畋棄”一印,“棄”字頭部作以高昂鳥首狀,雙翅似插腰,十分威武。
圖5【10】 " “長冥”一印,“長”字下部作一飛鳥狀,動態十足。
還有圖6【11】“王張”一印,難見白文鳥蟲印,此印“張”字“弓”部直接簡化為直立鳥形,對頭、尾、爪的細節刻畫讓這只鳥看起來更為傳神,“張”字“長”部下方也直接作一屈首鳥狀。
由此可見以上這些鳥蟲印在鳥蟲書盛行的背景之下,卻沒有鳥蟲書構形的復雜裝飾,只是比較簡單的把筆畫附以鳥形,甚至直接把字的某部分變化為鳥形或者稍加彎曲讓字態與之呼應得以舒展。相比繁復精美的鳥蟲書,戰國鳥蟲印的構形比較簡潔而容易辨識,為后世的鳥蟲印也樹立了不旁加紋飾的典范。
三、鳥蟲書主要特征與同時期鳥蟲印特點比較
自容庚先生1964年發表《鳥書考》 【12】一文,對傳世40多件鳥蟲書器銘的考察,至曹錦炎先生2014年《鳥蟲書通考》一書,器物已多達391件【13】 :“就年代可考者,最早的應屬楚王子午鼎(公元前558年),最晚的為越王不光劍(越王不光劍即越王翳,公元前411—前376年在位),流行時間已接近兩百年。” 【14】再到2002年首都師大張傳旭的博士畢業論文《楚文字形體演變的現象和規律》一文中結合現有資料和研究再次更新對鳥蟲書資料的年代起始:“就年代可考者,最早的應屬楚王子午鼎(公元前558年),最晚的為戰國晚期楚考烈王(公元前265一前238)的《楚王舍肯盤》,流行時間已二百多年。”【15】 而戰國時期按照《史記》記載為公元前476—前221,也就是說,鳥蟲書的流行時間大致為春秋末期直至戰國末期。
先秦的鳥蟲印不管是在《故宮博物院藏古璽印選》還是《古璽匯編》當中,年代都被劃為戰國時期,由此可見,這些為數不多的鳥蟲印與十分盛行的鳥蟲書幾乎處于同時期。
在同一時期,同樣是鳥蟲書,一種鑄刻在青銅器之上,另一種鑄刻在方寸的古璽印面之上,但是它們之間的差異卻是十分明顯的。比如圖2“公孫郾”一印中的“孫” " "與圖7【16】中的“孫”就相差甚遠。在公孫郾一印中,“孫”的“系”部被簡化到極致,變為 " " ,“子”部也是最簡,僅在結尾處加長彎曲處加粗。而越王者旨於睗鐘中“孫”字“系”部被處理成 " ",盡管沒有旁加紋飾,但是結尾處的彎曲也很飄逸,“子”部頭部處理成 " ,尾巴 " 帶有蟲形的蠕動彎曲。雖然這個“孫”字在已有鳥蟲書器銘中已經算是最簡化的字,可是和公孫郾一印的“孫”字相比,器銘不僅對字本身的部分不加刪減,且能夠彎曲的地方都富有變化,姿態還是很明顯的。
同樣是“孫”字,在公孫郾和公孫秦兩方印中差異并不明顯,基本相同。而在青銅器的鳥蟲書銘文當中,“孫”字形態各異。例如圖8【17】中的“孫”字 " ,相比圖7,它不僅在每個封閉圓形中添加了一點 " "使其看上去像鳥的眼睛,抑或是蟲的眼睛,在“子”部結尾盤旋疊加 " " 也增添了蟲的趣味。圖9【18】中的“孫”字“子”部 " " 相比之前兩圖都精致繁復許多,從圖7 " 只是把外輪廓增添形狀到圖8 " 在封閉圓形內增加眼睛,到圖9 " 不僅在里面添加了一個帶輪廓的眼睛,在外輪廓的處理上還在左側增加了鳥嘴的形狀。而這部分的下方兩筆 " ",不僅姿態比前兩圖更彎曲嫵媚,還加上了類似鳥爪的形象。最下面的長筆畫 " "則更加流暢飄逸。“系”部 " 可能是因為“子”部已經出盡風頭,它就安穩的站在一旁,落落大方。除去這三圖,還有十多個“孫”字出現在可考器銘中,姿態各不相同。
再比如圖6“王張”一印中的“張”字 " " 與圖10【19】之利殘片中的“張”字 " ",盡管在上述幾方印當中,這一方的鳥蟲姿態是很突出而且很生動的,但是和器銘中的“張”相比之下,還是略占下風。在對“弓”部的處理上,兩個“張”字都選擇將“弓”部化為鳥形,但是很明顯,之利殘片的鳥形處理 " "在鳥嘴、鳥首、鳥翅及鳥尾的刻畫上更加細致,有一種鳥正展翅的感覺,相比王張一印 " "這種站立的鳥形,在鳥嘴及鳥首甚至鳥首上的一點羽毛部分處理也讓姿態表現的淋漓盡致,但還是器銘的“張”字整體鳥形姿態更為自然舒展。對“長”部的處理上,之利殘片
將其放在“弓”下部,似是為鳥形做支撐,只是對結尾一筆進行蟲形的彎曲處理,相比之下,王張一印中對“長”字下部 " "處理似是一只跪著的鳥形,處理非常簡約只保留鳥形輪廓,但是在方寸印面上還是略感臃腫,且姿態有點生硬并不特別自然。
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即使在同一時期,即使都是鳥蟲書,但是呈現在青銅器與古璽印面之上的風貌是十分不同的,這種不同不僅在字形結構,更體現在對文字的裝飾性上。
四、鳥蟲印興盛滯后于鳥蟲書原因
上面已經提到,鳥蟲書與鳥蟲印基本上是在同一時期出現發展的。那為什么在鳥蟲書如此繁盛的情況下,鳥蟲印卻沒有興盛且精致程度遠不及鳥蟲書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四個原因。
1、鳥蟲書流行時間短,無法給鳥蟲印提供長久的發展空間。
郭沫若先生在對青銅器發展的時期劃分中提到,殷、周的青銅器可以分為四個時期,鳥蟲書興盛于中興期,其中對中興期的敘述如下:“中興期:自春秋中葉至戰國末年。一切器物呈現出精巧的氣象,……每以現實性的動物為附飾物,一見即覺其靈巧……字體的演變尤為顯著,在這一期中有美術字體出現,字之筆畫極意求其美化,或故作波磔,或多加點飾。甚至有‘鳥篆’的出現,使字畫多變為鳥形,其有無法演變者則格外加上鳥形為裝飾。這種風氣以南方的器皿為尤甚。” 【20】可見這段時期是鳥蟲書銘文的興盛期,尤以南方盛。對衰落期敘述:“自戰國末葉以后,因青銅器時代將告遞禪,一切器物復歸于簡陋……花紋幾至全廢……”【21】之后總結為“逮至晚周,青銅器時代漸就終結。鑄器日趨于簡陋,勒銘亦日趨于簡陋。銘辭之書史性質與紋飾性質俱失,復返于粗略之自名,……此彝銘之第四階段進化,亦即其死滅期矣。”【22】鳥蟲書銘文基本見于青銅器之上,青銅器時代的終結導致以青銅器為載體的鳥蟲書也漸趨沒落,在戰國末期已幾乎不見鳥蟲書的蹤跡。
鳥蟲書的資料起始據上文所述大致處于公元前558年—公元前238年之間,而盛行于春秋戰國之際,以最大時間段計算,鳥蟲書流行時間不過200年左右,據《鳥蟲書字匯》收錄至2012年的器物(疑偽者不計)達391【23】件 。谷松章先生也提出:“而春秋戰國之后的鳥蟲篆器銘,至今發現的不過數件。”【24】 在公元前113年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兩件錯金銀鳥蟲書銅壺壺身銘文中可見(圖11【25】,圖12【26】)。
這時器身上的文字已經完全淪為一種裝飾圖案,可見鳥蟲書此時的落魄。不難看出戰國之后鳥蟲書趨于式微,幾乎消失,很難為當時只加入簡單紋飾的鳥蟲印給予進一步發展。
2、戰國璽印以實用性為主,各階層廣泛應用,鳥蟲書多用于青銅禮器和兵器以顯莊重。
春秋時期,各諸侯國大小林立,任命官吏和各種政治活動以及百姓個人間的交往,都離不開璽印這樣的信物。漢蔡邕《獨斷》曰:“璽者,印也;印者,信也。”璽印在最初就是一個信用的憑證。《國語·魯語》記載:“襄公在楚,季武子取卞,使季治逆,追而予之璽書。”璽書其實就是現在所稱的封泥,防止其他人拆閱信件。《左傳》記載季武子巧用璽書謀取卞邑這件事發生于公元前544年,可見春秋時期璽印已在公卿大夫間使用了。
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在商業活動中,貨物通行及征收賦稅需要辦理行政手續,需要璽印作為憑證。《周禮·地官·司市》曰:“凡通貨賄,以璽節出入之。”可見春秋時璽印在商業活動中也已經普遍使用,不僅是百姓之間,官府在對百姓征收賦稅時也要用到璽印。
曹錦炎先生說:“根據文獻記載和出土實物推測,古璽的興起約在春秋時期……任命官吏以及頻繁的政治活動和個人交往,越來越需要也離不開信物,而璽印正適合作為權力機構和昭明信用的憑證……現存古璽,基本上屬于戰國時代,但其中肯定含有春秋之物,只是我們目前還未認識罷了。”【27】 如此看來,戰國時期璽印幾乎都是實用為主,從平時士大夫所用泥封,到官府行政管理之憑證,百姓之間交易貨物的證明,都要使用璽印。在璽印的分類中,也是官璽與私璽的數量最多。據曹錦炎先生分類,官璽主要用于任免官職、職官名稱、機構名稱、地名、地名加上職官或機構、機構加上職官等;私璽則多用于單姓人名、復姓人名還有單字姓或名。【28】其實用性決定印文的基本內容以簡化為主,而且古璽使用范圍也很廣,需要通俗能懂,就決定它幾乎不可能加上繁復的紋飾,否則辨識文字還要花費人力時間,實在不值得。
鳥蟲書則十分不同,上面提到過,鳥蟲書銘文基本見于青銅兵器,樂器,禮器一類,那時候文字的實用和藝術的用途分明,實用性多表現在簡帛的大量使用導致文字日趨簡化以及璽印的廣泛應用,藝術性表現在器物之上多銘刻鳥蟲書,郭沫若先生也提到這時期是文字為藝術品之習的開端。在以前的青銅時代,青銅器是顯示和維持政治權力的主要工具,也是顯示上層貴族的身份與特權的象征,張傳旭在文章《楚文字形體演變的現象和規律》中也提到:“從春秋中期開始到戰國晚期,在比較莊重的場合和載體上,特別是在諸侯王室、貴族的青銅器、兵器上,出現了重文字裝飾化的傾向……”【29】既如此,鳥蟲書多用于青銅器以顯莊重不太可能隨意應用于廣泛使用的璽印也就不言而明了。
3、鳥蟲書十分繁復精美,且構形方式各不相同,很難在方寸之間展開。
從以上對鳥蟲書在青銅器銘上面貌的舉例可以窺見,鳥蟲書器銘的文字特征是十分多樣的。對于鳥蟲書構形方式的研究,從容庚先生的《鳥書考》分為三種形式【30】 ,馬國權先生的《鳥蟲書論稿》分為更加細致的十三種【31】,林素清先生在《春秋戰國美術字體研究》中分為四大類【32】,到曹錦炎先生在《鳥蟲書通考》中在各家基礎上,分為六大類【33】:
增一鳥形于字的上下左右;
增雙鳥形于字的上下左右;
寓鳥形于筆畫中;
增簡化之鳥、蟲形;
增蟲爪形;
增其他紋飾。
他在書中還提到,雖然同為鳥蟲書,但因國別之分,或者時間的不同而呈現的構形方式也不盡相同,可見鳥蟲書的構形之復雜。而戰國璽印的實用性則決定在方寸之間的印面上,文字能施展的面積較小,筆劃適宜于簡省。戰國璽印的鳥蟲印的確也是如此,首先保證的是文字的簡潔穩定,方便進行辨識,在此基礎上,將少量筆劃處理為鳥形或添加一些蟲形,增添趣味。如此,繁復精美的鳥蟲書要同時應用于很小面積的印面,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
4、鳥蟲書器銘多流行于南方,而戰國璽印多流行于北方。
在《鳥蟲書通考》一書中,對鳥蟲書器銘內容的考證按照國別分類分為吳國器、越國器(上中下)、蔡國器、楚國器以及國別待考器。這幾國在戰國時期都是在長江流域一帶也就是南方,可見主要流行區域是在南方,且其中又以越國鳥蟲書器銘最盛。對戰國時期的鳥蟲書地域性發展,叢文俊先生有這樣的論斷:“一是流行于楚、蔡、曾、宋、徐、吳、越等國的鳥書、鳳書、龍書、蟲書和流行于三晉、中山等國的蟲書,同為美化裝飾性書體,而南文北質,各有不同。二是美化大篆,長江流域多以體勢縱長、線條屈曲擺動的‘S’形曲線為主,黃河流域卻較為樸素簡直……前者主要見于春秋晚期,后者卻延續到戰國晚期……”【34】對其中提到的鳳書、龍書一類,其實都可以歸為鳥蟲書之內,那時鳥蟲書多流行于南方,長江流域的鳥蟲書是以楚國發端,蔡國越國吳國緊隨其后,各國面貌不盡相同,但南方整體還是非常精美的,而且十分興盛。相比之下,北方像三晉、中山等國的蟲書,都是質樸為主,只是在筆畫當中增加粗細變化,線條略加擺動,并不像南方那樣繁復精致。
曹錦炎在《古璽通論》中將戰國璽印的文字特點分為東土和西土,根據王國維先生將戰國文字分為東土文字和西土文字的分類,東土指齊、楚、燕、三晉以及這些地方的小國,西土專指秦。李學勤先生在《戰國題銘概述中》第一次將戰國文字分為齊、燕、三晉、楚、秦五系。而古璽文字特別具有鮮明的五系文字的地域特色。由此可見戰國古璽印多流行于五地,除了楚國在長江流域,其余齊、燕、三晉、秦四系都在北方,基本沒有什么鳥蟲書,有也只是簡樸的略加蟲意的蟲書,這些地域又與南方鳥蟲書流行地域相隔甚遠,對鳥蟲印的出現發展作用十分有限。
五、鳥蟲書沒落后鳥蟲印的發展
戰國晚期隨著青銅時代漸趨終結,鳥蟲書也逐漸消失,光輝不再。而鳥蟲書在印章中的表現卻沒有停止,到了漢代,鳥蟲印達到一個高峰,傳下來的鳥蟲印有三百余方,相比戰國時期的鳥蟲印已經算盛行了,但是對于基數龐大的漢印總量來說也算不上盛行。漢代的鳥蟲印的藝術水平是相當高的,玉質鳥蟲印多紋飾代筆畫,線條剛勁柔美,但整體卻十分和諧,精美絕倫,銅質鳥蟲印多采用盤曲疊加接近蟲書,但又不顯冗雜多余,恰到好處。盡管在漢代的少量瓦當和磚文中葉出現了鳥蟲書,但只有鳥蟲印這種形式沒有絕跡,繼續發展至今。
漢代以后鳥蟲印也基本被遺忘,直到明清之際,流派印一片繁榮但是鳥蟲印數量是相當稀少的,那時很多人都認為鳥蟲印是小家之技,淺俗丑惡不值得學習,稍具規模的汪關、何震、錢松等人的鳥蟲印,也只是略微帶漢銅鳥蟲印的蟲書之趣。直到20世紀的鄧爾雅和方介堪,特別是方介堪,他是公認的第一位流派印鳥蟲大家,他的鳥蟲印不僅取法漢玉質鳥蟲印,也取法銅質鳥蟲印,更有他個人的紋飾風格語言,對20世紀之后直至今日的鳥蟲印創作都有很深的影響。
自方介堪開啟這一條前人很少涉足的道路之后,同時代的侯福昌、趙叔孺、王福庵、陳巨來、韓登安等人也偶作鳥蟲篆印章,盡管只是偶作但水平亦可觀。之后興起了大批鳥蟲篆印人例如韓天衡、吳子建、徐谷甫等人,直到現在,鳥蟲印的發展也再沒有停止過腳步。
六、小結
通過以上對鳥蟲書以及鳥蟲印的年代、特征分析以及對比,得出了鳥蟲印為何沒能與鳥蟲書同時發展及興盛的原因:一、鳥蟲書流行時間短,難以為鳥蟲印提供足夠的發展空間;二、戰國璽印多實用,使用廣泛,難以加入繁雜的紋飾,鳥蟲書器銘多莊重,使用范圍有限;三、鳥蟲書十分繁復精美,戰國璽印多簡化為主,繁雜的紋飾難以在方寸之間展開;四、戰國璽印多流行于北方,鳥蟲書多流行于南方,地域之差難以為鳥蟲印的發展提供方便。
值得慶幸的是,鳥蟲印在漢代出現了許多精品,這些精品可以說到現在也沒能超越,直至近現代鳥蟲篆印章又熠熠生輝,也不算是最差的結果。假若那時真把繁復的鳥蟲書應用于璽印中,那么它的命運也許會像劉勝墓出土的銅壺一樣,已經走到窮途末路,變得極致的工藝化而漸漸消亡。這么說來,好在那時候前人已經有遠見,在鳥蟲印中不添加多余紋飾,雖然十分簡單,但其構形顯然經過深思熟慮,為后世的鳥蟲篆印章發展樹立了典范。
注釋
【1】郭沫若:《周代彝銘進化觀》,《青銅時代》附錄二,人民出版社,
1954,P317-318
【2】馬國權:《鳥蟲書論稿》,中華書局《古文字研究》十輯,1983,P141
【3】啟功:《古代字體論稿》,文物出版社,1999,P25
【4】同2,P142
【5】曹錦炎:《鳥蟲書通考》(增訂版),上海辭書出版社,2014,P1
【6】蔡叔子宴戈。曹錦炎、吳毅強:《鳥蟲書字匯》,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4,P494
【7】公孫郾。羅福頤:《故宮博物院藏古璽印選》,文物出版社,1982,編
號190,P34
【8】公孫秦。同7,編號191,P35
【9】畋棄。羅福頤:《古璽匯編》,文物出版社,1981,編號1485,P157
【10】長冥。同9,編號0745,P96
【11】王張。同9,編號0622,p86
【12】容庚:《鳥書考》,《中山大學學報》1964年第一期。
【13】數據來自《鳥蟲書通考》初版,391件統計數字為1993年所作。
【14】同5。
【15】張傳旭:《楚文字形體演變的現象和規律》,2002,P19
【16】越王者旨於睗鐘。同6,P450
【17】楚王孫漁戈二。同6,P550
【18】公孫疕戈。同6,P626
【19】之利殘片。同6,P468
【20】郭沫若:《青銅時代》,《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一卷》,人民出版社,
1982,P605-606
【21】同20,P606
【22】同1,P317-318。
【23】同6,圖版介紹目錄。
【24】谷松章:《鳥蟲篆印技法解析》,重慶出版社,2004,P7
【25】同5,p10
【26】同5,p11
【27】曹錦炎:《古璽通論》,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P6
【28】同24,P35-36
【29】同15,P25
【30】容庚:《鳥書考》,《燕京學報》第16期,1934,P203
【31】同2,P149-152
【32】林素清:《春秋戰國美術字體研究》,《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論
文類編·語言文字編·文字卷》,中華書局,2009,P2916-2917
【33】同5,P16-17
【34】叢文俊:《中國書法史·先秦秦代卷》,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教育
出版社,2012,P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