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菊花開

到底是千年相約，還是邂逅相知？是你的粲粲黃金裙，亭亭白玉膚在我心底留下東籬把酒人約黃昏的癡夢嗎？菊花！

菊花，清雅芬芳、靜美倚麗，春菊、夏菊、秋菊、冬菊及“五九”菊相約綻放，千種風姿，入雅座擺陋室，荒郊庭院可為家，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深深流進我記憶的是菊展。我的母校就在福州西湖周圍，那里便是我的樂園。一年一度的金秋菊展如期舉辦，使本來就姹紫嫣紅無蕭條之象的西湖畫上點睛之筆，成為百花園中的盛典。天南海北的看花人，絡繹不絕地涌入福州城。從菊花布展直至最后一盆風雨搖落般凋謝，我都日日流連其間，從籌備菊展搭花架子，移花苗，掛彩燈到菊花展開幕，我像攝像機一樣全程刻錄，對展出的各種大小菊花三百多種和造型菊、懸崖菊、大立菊、盆景菊等兩萬多盆一見如故。原來僅僅知道菊花有黃菊、紅菊、白菊、五爪菊、野菊，卻不知道菊花在我國原來有三千多種，五彩繽紛的菊花原是浩淼而博大的，任何淺薄之心豈能解讀其中的奧妙？剛開始時，那些朵兒豐碩、花柱顯眼的造型菊花最風流，總是像磁石一般吸引觀賞者，大立菊直徑兩米多甚至三米令人嘆為觀止，金黃的五爪菊盈潤多姿，不安分的菊瓣特別招搖而引人注目……菊花的海洋像漲潮一般鋪天蓋地而來，黃的、紅的、紫的、白的花像七色陽光，形態各異的菊花們叫人駕馭不住灼熱之心，八方游客浸潤菊花盛開的時光里。

菊展是菊花王國的一次盛會，重要的嘉賓都出場，嬌艷的花兒就是代表。有點遺憾的是賞菊的人，僅僅在于滿足自己的好奇之心而不能相知菊花的秉性，擠擠挨挨熙熙攘攘前往菊展的西湖里去，形色匆匆、刮噪之聲不絕于耳，手中拿著零食咬著，照相機的咔嚓聲連連不斷留下菊花的倩影。可是，賞花人對菊花品頭論足，聽了便令人如鯁在喉。菊花，單個擺放都風姿灼灼，卻不料菊展猶如選美，淡淡的菊花，置身于喧囂的市井聲中，猶如選美的現場，濃妝艷抹奪人眼球。她們在菊展的T型舞臺上表演，同類相聚，同類相克，紛紛然展露風姿，慘慘然悄然凋謝。許多“菊花美女”集中在一起，難免比較誰更靚一些，我不知道它們之間是否會有妒忌之心，然后又暗暗叫屈，命運原是自己不能主宰的，不然怎能靜默地等待外行人與內行人品頭論足，說什么美與不美，喜歡與不喜歡。這，也許不是菊花本身的愿望。

盛開的花期一過，公園頓時人氣驟降，“寒風飄飄”。那些特別惹眼的菊花，也許受寵過甚失落之心愈大吧，有的竟然開始有了謝世的意念，瑩潤的花瓣日漸消瘦，水靈靈的青春期不再了，略帶憂傷而失寵的心不知不覺寫在花葉上，我原本特別喜歡黃菊，雍容豐潤的臉龐使我聯想貴妃之美，令六朝粉黛無顏色，可嘆的是，面目特別可憐的原本也是獨領風騷的花，豐盈的富貴雍容的大黃菊像過早步入風燭殘年的老婦人，還有五爪菊，長長的花瓣蜷縮著，內斂而無奈，倒是那些細碎的榆錢般大小的草菊反而頑強而相對持久一些，依然謙遜地展露一點兒微笑，它們原來比較難得博取人們一笑的，即使被雕成“大象”造型，人們看到的僅僅是大象，哪有細細咀嚼它們處于視線之外的寒心呢？更無人感受到它們的頑強了。在滿園菊花皆頹色之王國里，草菊、野菊此時才顯現出驚人的毅力與頑強。它們不為人們熙熙攘攘而開放，也不為零落清秋而凋零，原來它們堅守的更是所有菊花共同的特質。

原來，花兒開了，得到的毀譽各個不同，人們僅僅觀其粉面而不知其靈魂。花兒謝了，殘敗的時候卻一樣的平等謙卑，統統遭到遺棄。當然，真正的賞花人，心中惦記的是菊花之魂，真正愛菊，一顆心仿佛是為菊花而生，又為菊花而亡。菊花的知音屬于黛玉，她在《詠菊》中寫道：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評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什么人喜歡和什么花對話，似乎有某種心靈的默契。高雅與落俗，原是孿生姐妹。人淡如菊，未必拒絕擁有掌聲，在掌聲中依然冷靜。

在無言的遺憾中我仿佛感悟到，富貴與高貴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樣，花兒也是有靈性、有品位之高低的。菊展，是對菊花的一次“諾貝爾花獎”，光耀了菊花的魅力。世間的花何其多，能夠獨占花魁千姿百態地“活”著，活出一片花花世界的有幾何？洛陽牡丹名滿天下，菊花的品種三千，也算卓爾不凡。只是菊花綻放的聲音是否又有自己的嘆惋？應時而開，是否是一種默契，還是無奈？置于高高的展臺上迎來眾人的眼光，還有一些廉價的贊美，花謝了，賞花人卻不能接納她的憂傷，更是對她的凋謝之殤茫然漠視。只有園丁師傅一天天慢慢地修剪殘枝，直至最后一盆花移走，悄悄的離開了喧囂的世界。

對待菊花，在鄉間老農的竹籬笆下，穿越唐詩宋詞的圍墻，靜待菊花綻放，三兩枝菊花淡淡的散發著芬芳，以純樸之心與菊花對話，一年四季，任憑菊花的秉性，更不會讓污穢之氣污染菊花的清芬，品味菊花獨立疏籬的韻語，也許更貼切一些。

千年的菊花可能會通人意，識人心，誰能與之結為知己便心氣高昂潔身如玉。唐·元稹《菊花》給予高貴的評價：“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菊花若有知，一定會拒絕世人對她的過分期待與贊譽，讓她靜靜地綻放與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