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與“美”的碰撞

摘 要：《湮沒的宮城》是夏堅勇散文集《湮沒的輝煌》中的名篇，《一個王朝的背影》是余秋雨散文集《山居筆記》的代表作之一，這兩個散文集分別榮獲第一、二屆魯迅文學獎，作者夏堅勇和余秋雨也被認為是文化散文最具代表性的兩位作家。由于歷史思辨性以及文化氛圍的厚重等特征，文化散文的理性光芒更加耀眼，而感性的螢火很容易被遮蔽，但就散文而言，“散文家的情思，則常常是縈回在意境里”，文化散文也不例外。本文將從意象的選取、創作主體對文人文化人格建構的情感體驗以及意境營造中呈現出的“力”與“美”融合的不同方式等視角對兩篇散文作淺近的分析。

關鍵詞：意象 文化遺存 意境 “力”與“美” 文化人格

一、意象的選取：歷史的文化遺存

作為文化散文的代表作家，余秋雨和夏堅勇徜徉在經過歷史滌蕩的人文山水間，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時刻觸碰著他們的靈魂，在作者心中激起浩然而滾的歷史情懷。所以，《一個王朝的背影》與《湮沒的宮城》這兩篇散文選取意象的共同點均是歷史的文化遺存。《一個王朝的背影》由承德避暑山莊這個滿清王朝的皇家園林構成特定的抒情背景，誘發創作主體對歷史、文化的反思與感懷。對作者而言，這一意象的選取有特殊的緣由：相比其他故宮，“在這里，遠遠的、靜靜的、純純的、悄悄的躲開了中原的王氣，藏下了一個不孱雜的清代。”可以說，承德避暑山莊不僅是管窺清朝歷史的一面鏡子，而且是作者情感噴發的火山口。余秋雨從它獨特的建筑格局中感悟到康熙大帝獨有的審美觀念和人生觀念，以今人的視角看待康熙的經國偉業、治平武功與修明政治。山莊選址于長城之外，引發了作者對于中華民族“長城情結”的深刻思考，從而抒發了對康熙“修德安民”的治國之道的由衷肯定。山莊以山區為主的結構以及木蘭圍場、外八廟等建筑觸發了創作主體對一代雄主軟硬兼施的安邦之策的強烈認同。一代政治家的強健奏出了避暑山莊鏗鏘的旋律。與《一個王朝的背影》不同，《湮沒的宮城》雖然同樣以明朝故宮為審美對象，但作為意象的明故宮只剩下幾許供人憑吊的斷裂的柱礎和青石丹圮，這一客觀對象寫滿了歷史的滄桑。午門前御道上車輪攆出的深深的痕跡讓人想到昔日大明王朝鑾駕進出時的翠華搖曳，今昔對比鮮明而強烈，由此碰觸的只能是作者內心深處久未愈合的傷口。雖然兩座宮城的布局理念相似，都淡化了防衛高于一切的主導思想，但兩朝統治者的治國之道卻截然不同。暴戾的明朝統治者在這里上演了一幕幕殺人的慘劇與滑稽的鬧劇，大明王朝也隨之從整個歷史舞臺謝幕。撫摸著古老民族胴體上的傷痕，夏堅勇從中體悟到的是刻骨銘心的痛楚，由此產生對歷史、文化的深刻剖析。由于散文情感的表達是通過創作主體與客觀意象發生審美共振，從而產生情感的共鳴，所以不同的意象會對散文意境的營造與情感的表達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避暑山莊與連廢墟都算不上的明故宮這兩個對比鮮明的意象也就為兩篇散文奠定了不同的情感基調。

二、意境的營造：“力”與“美”的融合

夏堅勇在《湮沒的輝煌》自序中說散文要在“‘力’與‘美’兩方面皆鋒芒畢露”，就像“二戰”期間蘇軍的“卡秋莎”火箭炮，一個以俄羅斯少女名字命名的戰爭武器。柔美與暴力的結合看似極不和諧，“其實，這中間恰恰隱潛著火炮制作者的一種審美觀：‘力’外化為風情萬種的極致之美，而‘美’則呈示出無堅不摧的雷霆之力，你死我活的戰場態勢演繹為一種奇詭輝煌的審美旋律”。《一個王朝的背影》與《湮沒的宮城》兩篇散文在意境的營造中兼具了文化散文縱深的歷史氣度與深婉細致的情感體驗，但由于意象選取上的差異，兩篇散文雖然在意境的營造方面有相似之處，但情感氛圍卻各不相同。《一個王朝的背影》以承德避暑山莊作為審美對象，這一客觀物象對今人而言可能僅僅是供游人消遣休閑的人文景觀之一，最多也不過發一句歷史的感喟，而作者卻與這里的一山一水，一廟一堂會心頷首，筆底流瀉而出的是“力”與“美”的渾融境界。在這篇散文中，“力”的抒寫有兩層含義：第一，它是政治和軍事的力。“木蘭圍場”將冷酷暴力的軍事力量以頗具人情味的方式體現出來，卻間接地對北方邊境起到威懾的作用；避暑山莊地處長城之外，為滿清王朝與周邊各族的物質文化交流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外八廟”為周邊少數民族提供了宗教活動場所。在這里，政治、軍事強硬的“力”消解于文化的軟實力。散文開篇即顯示出縱深闊大的歷史氣象。第二，“力”是強盛的生命之力。散文前兩節重筆渲染康熙一生的豐功偉績：平定內亂，鞏固邊疆，治理水患，精通國學，苦修西學。他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力為后世子孫打下了盛世江山的基礎。避暑山莊呈現著盛世王朝的景象，閃耀著“力”的光芒。而最能激發作者生命體驗、審美情感的是整個山莊“把復雜的政治目的和軍事意義”融解于閑適幽靜生機盎然的園林中，而且“消解得那樣煙水蔥蘢、慈眉善目”。至此作者為我們勾勒了一幅“力”與“美”碰撞融合的畫面，暴力與秀美結合的絲毫不著痕跡，營造出極為和諧的審美藝術境界。《湮沒的宮城》在意境營造方面體現了夏堅勇對“大散文”的藝術探索。在《湮沒的輝煌》自序中作者表達了對“大散文”的獨到見解，他認為“大散文”追求一種大境界，這種大一方面體現在散文內容要有歷史文化的厚重感、散文意境要有歷史的縱深感，另一方面則要求這種“大”以細膩溫婉、飽含詩情之筆出之。在《湮沒的宮城》中作者面對明故宮的殘垣斷壁，面對這座因殺人無數而浸泡在血泊中的宮城，感喟歷史，感悟生命。作者著眼整個大明王朝，從開國皇帝朱元璋寫到亡國之君崇禎，強盛時期明故宮的歷史舞臺上演了一幕幕殺人的慘劇，作者由此審視中國歷史，大明王朝在血光殺氣與后繼帝王的極盡玩樂中行將就木，而整個歷史悲劇中倒在血泊中的永遠是文人這個特殊的社會群體，作者嘆惋中國文人的生命歷程，感悟中國文人文化人格建構的艱難歷程，而這種沉重、曠遠的歷史語境恰恰是以細膩、濃厚，充滿詩情卻飽含血淚的筆墨書寫出來的，行文中流淌著濃濃的悲憫與銘心刻骨的痛楚。與《一個王朝的背影》相比，《湮沒的宮城》散文意境是消解在行文中，溶解在創作主體的藝術技巧與情感體驗中。這種情感的共鳴更多的傾注在文人文化人格建構的生命體驗中。

三、情感的旨歸：文化意義的終極體驗

作為文化散文的代表作家，夏堅勇與余秋雨一樣，徘徊在歷史文化的遺跡甚至是廢墟中與歷史對話，與現實對話，同時也是和自己進行靈魂深處的對話，他們在一次次文化的苦旅中上下求索，嘗盡了其中的悲歡苦痛，用自己的生命親歷了中國文明發展的步履維艱與中國文人文化人格建構的艱難歷程。他們肩負起文人的歷史使命，將情感與生命的旨歸指向了文化意義的終極體驗。《一個王朝的背影》探討了朝代易變中體現出的文化韌性，文化認同的強大力量以及知識分子文化人格的價值建構。明末清初，南明政權昏聵無道，為了抗清復明赴湯蹈火、奔走呼號的是侯朝宗、錢謙益、冒辟疆等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站在這些文人身旁的是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這些滿腹才情的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改朝換代于胸懷信仰的文人而言是一種文化的恥辱，所以大學者黃宗羲、顧炎武義無反顧投入抗清復明的行伍之列，誓死不為清廷效力，以此來祭奠自己信仰與癡迷的漢族文化。清朝滅亡，王國維先生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頤和園。或許今天有人會將之視為文人的愚忠，但同樣身為知識分子的余秋雨站在知識分子的立場，以當代文人的文化心態感悟古代文人的人生價值，他感同身受：“知識分子總是不同尋常，他們總要在政治、軍事的折騰之后表現出長久的文化韌性。文化變成了他們的生命，只有靠生命來擁抱文化了，別無他途。”正如作者所引陳寅恪先生《王觀堂先生挽詞并序》中“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感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文人的文化心理與文化人格袒露殆盡。文人，這是一個柔弱而又無比堅韌的特殊的社會群體。

《湮沒的宮城》側重于表現中國文人的歷史命運與文化人格建構的艱難環境與尷尬境地。身處封建皇權強權之下的知識分子命運充滿了坎坷與無奈，歷史的大明宮城浸透在鮮血淋漓中，而倒在血泊中的永遠都有文人，這是歷史的悲劇也是文明的悲劇。一代才子解縉在朱元璋一朝要靠溜須拍馬才能活到朱棣一朝主持編纂“中國文化史上破天荒的煌煌巨制《永樂大典》”，但終究在結束了多年囚徒生涯之后被捂死在皚皚白雪之中。大學者方孝孺、翰林學士黃子澄更不能幸免，皆慘死刀下。作者對此發出深深的悲嘆：面對封建專制的屠刀，文人們即便忍辱負重也難逃一死，而為了自己苦苦堅守的文化只能以死祭奠。在封建專制統治之下文人的歷史命運充滿濃重的悲劇色彩。狂放不羈的解縉在朝堂上大膽諫言，而為了活命又不得不在皇帝面前吟誦一些馬屁詩，“這是中國文壇上的一種悖論：文學的前提是偽文學，而正義感的伸張則要以拍馬屁作為代價。中國的文人就在這種悖論的夾縫中構建自己的文化人格。”他們的命運就是如此可悲。同樣在散文中夏堅勇也對文人的性格作了探討，文人是一個很純粹、很執著，甚至帶點兒“愚忠”的傻氣的人群，因為“他們容易受寵若驚，容易因一句‘士為知己者死’的古訓而豁出去”。最后，兩篇散文面對歷史發出千年哀嘆：盛世文明逝去之后，文人卻是送葬隊伍中最為哀戚的一群。

讀了夏堅勇和余秋雨的散文后，內心的壓抑感久久不能消散，更徜徉于歷史文化的長河中領略了文明演進中的痛苦、辛酸與無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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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振金.中國當代散文史[M].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

作 者：張婷，山西大學2012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