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聞、白孝文“不肖子”的形象對比

摘要：《歧路燈》《白鹿原》兩部書產生于不同年代，但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其中“不肖子”問題尤其引人注目。《歧路燈》之譚紹聞、《白鹿原》之白孝文都是不肖子的典型。然而，不肖子成因有很多方面因素。本文即探究了這些成因。

關鍵詞：《歧路燈》 《白鹿原》 譚紹聞 白孝文 不肖子

自古以來，不肖子形象大量出現，唐代如《李娃傳》之滎陽生，清代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歧路燈》中的盛希僑，近代如《金粉世家》之金燕西、《白鹿原》之白孝文等。其中《歧路燈》《白鹿原》中“不肖子”問題尤其引人注目。兩部書產生于不同年代，但都產生很大的影響，譚紹聞和白孝文是既獨立又統一的整體。通過以下三方面的對比分析，我們可以更清醒地看到這兩個不肖子的精神世界，了解他們是如何墮落、迷惘而又奮起的。

一、兩部名著有不同的創作背景

《歧路燈》作者李綠園出身寒微，他是從一個普通讀書人進到中上層地主階級的艱苦“創業者”。他仕途極其不順利，宦游二十年，行跡半個中國，深諳世態炎涼。晚年告歸后在老家教書。他親見官紳家庭子弟敗落的情形，目睹了官紳之家一夜間豐功偉績煙飛云散。因而他對封建社會的黑暗有一定的認識和不滿，對下層社會的苦難有一定的了解和同情。他年輕時熱衷于功名，疏于教子，致使大兒子走上迷途。宦游經歷和失敗的教子經歷使李綠園感受到子弟不肖給家庭、家族帶來的滅頂之災的悲痛。因此，李綠園把理想和希望寄托于青年一代，想要為封建末世振興而一救。

《歧路燈》充分體現了作者的憂患意識。譚紹聞生在一個很有根基的家庭，祖父是老成的典范，其父孝移也“為人端方耿直，學問醇正”。譚孝移最留心家事，唯恐后代墮落，富貴不能長久。但清末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已經萌芽，新興市民階層開辟出了一條致富之路。這種存在方式狠狠地沖擊了書香門第?！栋茁乖纷髡哧愔覍嵔洑v了艱苦的童年并且錯失上大學的機會。在艱難生活條件下，他不懈地從事文學創作，斷斷續續地寫他諳熟于心的農村題材小說。作品構建在陜西關中平原上素有“仁義村”的地理坐標上，這片土地歷史文化積淀深厚，極具典型關中民俗特色，同時作者發現關中這片大地上的人民命運與近代以來整個中華民族的命運是一致的，于是他以黃土高原作為社會變遷的舞臺，以文學的形式把中國近現代歷史的血雨腥風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進而展現了他對歷史和文化的凝重思索?！栋茁乖吩敿殧⑹隽岁P中從清末至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歷史。陳忠實懷著深深的眷戀之情和各種無奈，“既在批判，又在贊賞；既在鞭撻，又在挽悼；他看到歷史文化是現代文明的絆腳石，仍然迷戀于歷史文化的魅力依戀不舍；他既清楚地看到農業文明如日薄西山，又希望從中開出拯救和重鑄民族靈魂的靈丹妙藥”。

《歧路燈》更多的是融入作者自身的遭遇和理想，而《白鹿原》則是作者對整個民族及其文化的重新審視。二者都展現了作者對當時現狀的深切沉思。

二、兩個形象的同與不同之對比

（一）兩人的大體相同之處

第一，兩個人身上都有共同的好色貪淫的本性。

由于兩個人都沒有過真正的愛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至內心真情一直淹沒著。一旦碰到機會，內心原始的欲望便一發不可收拾。譚紹聞“好浮華”。他與女婢私通，在浮浪子弟引誘之下拈花惹草，墮落競至狎尼宿娼、戲孌童、煉黃白，做出種種不肖之事。見了“如花似玉”的貼旦九娃，他竟將戲子收留于書房中，過著荒淫無恥生活?！坝悄腥说能浝撸⑽囊膊焕?，這個軟肋在小說里就具體化為小娥這個原上最淫蕩的女人”。小娥成功地利用了這一點。他禁不住小娥引誘，鉆瓦窯鉆窯洞，越陷越深，終于被“情欲”俘虜。

第二，結局——兩個人都是“回頭浪子”，雖身陷異途，但都還有良知。

譚紹聞由于一味驕奢，又結交匪類，替人窩藏民婦而釀出人命案，終致家產蕩盡，聲名掃地。走投無路之際，救星譚紹衣使他成為徹底洗心革面、立志讀書之人。膽小怕事而又尚存羞恥心的譚紹聞接受父執們的建議，和程嵩淑一班“正人”接近。譚紹聞的兒子科名早發，譚家枯樹再榮。總之，他被窮逼急了，走上了一條正的路兒來。白孝文淪落后受盡世人鄙視，生命垂危。他為了生存，結束了窘迫的流浪生活，重新追求有尊嚴的生活。他帶著新媳婦走到家門口，叫了一聲“爸”并伏倒在父親膝下，心中流露出“我回來了”的感嘆。

（二）兩個形象本質上的不同

第一，兩人做事時表現出不同的性格。

“心慈面軟”使譚紹聞面對問題猶豫不決，缺乏應對社會的能力。他賭輸后慨嘆：“此時方寸之中……小字匯兒！”這段文字就是對他性格中膽小怕事、唯唯諾諾等軟弱性格的最好說明。狠毒是白孝文的典型性格特點，即毫不遲疑、冷漠殘忍。他的毒，在對付黑娃時便顯露得淋漓盡致，對黑娃實行了“抓、騙、殺”手段；另外他的毒更徹底地暴露在鹿兆鵬面前。

第二，兩人都是不肖子，但有本質的不同。

譚紹聞是物質型，是腐朽墮落的“不肖”；而白孝文則是精神型，是叛逆反抗的“不肖”。物質型“不肖子”是淺層次。譚紹聞精神空虛，毫無擺脫封建倫理道德束縛的意識，體現的是地主階級腐朽沒落的本質。他在家里開賭場，養娼妓，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他經歷了賣房棄產、欠債還錢、奴仆背主的一系列頹運，以至于因怕賭徒要債，而上吊自盡。精神型“不肖子”則屬更深層次。由于封建思想的重壓、嚴父的時刻管束，使白孝文內心的欲望無處發泄。他痛恨那份令人窒息的束縛，進而沖破了牢籠，追求個性的自由解放，走上精神的“不肖”之路。這是對民族傳統文化的反叛。

三、兩個形象產生原因同與不同之對比

（一）不肖子產生原因相同之處

第一，家庭的影響。

譚紹聞出生在一個所謂“書香門第，清廉潔白”的人家，父親是個舉人，對兒子管教得很嚴。譚孝移用規矩戒律對孩子進行嚴防死守，使得譚紹聞從小性格怯懦，毫無辨別能力。另外，譚孝移優柔寡斷的性格給兒子帶來潛移默化的影響。其母王氏四十歲方得譚紹聞，故珍愛有加。她的溺愛，使譚紹聞更加放任。另外，譚紹聞的妻子孔慧娘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明知丈夫的胡作非為，但迫于禮教的約束，只能委曲求全，使其在墮落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栋茁乖分邪准诬帉鹤拥难詡魃斫逃兄匾绊?。他是個忠實捍衛家祖宗法文化的族長。他教育子女認真學習祖宗家訓，強令兒子體驗勞作的艱辛；并讓他懂得自食其力，勤勞致家。他以未來的族長的形象來規約白孝文。孝文也不負厚望，從精神到行動足以勝任新族長。白孝文實際上是活在別人的安排下，失去了自己的靈魂。“傳統”文化侵蝕了他的個性，也搭建了其人性中封閉的牢籠，讓他驟間淪落為縱欲、拋家賣地的敗家子，爆發出赤裸裸的獸性。

第二，外人的誘使。

譚紹聞的墮落，首先與先生侯冠玉有關。婁潛齋離教后，王氏請侯冠玉接教她的兒子。這位侯秀才認為如果所讀之書于功名無益，不如不讀。他選購了兩部課幼時文，囑咐譚紹聞只要將之熟讀千遍，不愁不得功名。他每天給譚紹聞講的不是命相就是風水，介紹給譚紹聞的書不是《八股快心集》，就是《繡像西》或《金瓶梅》。譚紹聞跟他只學會了拈花惹草，一再墮落。其次與社會浮浪子勾引有關，他們逐漸將譚紹聞拉入無法自拔的境地，致其墮落。白孝文的墮落是由于鹿子霖利用小娥的美人計把他拉下了水。恰逢大災荒，白孝文便從封閉的白鹿原一下子躍進了大千世界。在小娥女色誘惑下，最終使原本不諳房事的他看到比自己老婆更優秀的小娥時，便自毀了他身上的禁錮，暴露出人性本色，失足成不肖子。他的失足，是對壓抑人性的倫理觀念的反叛，是對社會禁錮的沖擊。

（二）不肖子產生原因有著明顯的不同之處

譚父要求譚紹聞走的是以傳統儒學為理念的君子之道。而19世紀的中國，儒家思想日漸衰微，面對社會上各種人生價值的沖擊，譚紹聞的自我意識逐漸提高，產生渴望自主、擺脫支配的強烈愿望，于是他在一次次墮落中尋找自我實現的快意。而白孝文這個不肖子是傳統倫理道德和現實境遇沖突的產物。他從小也是在其父的威逼下接受各種儒家思想的教育，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宗法力量的削弱，傳統思想對他的影響也逐漸削弱，不斷膨脹的私欲和享樂心理把其父一生推崇的“仁義”思想踐踏在腳下。后來，動蕩的時代造成他的性格畸變?？梢哉f，是封建宗法思想和時代的濁流使其人性變得陰暗，成為一個為人所不齒的敗類。

這兩個不肖子，無論是大量揮霍、精神空虛，還是起而反叛，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當時的一種社會現象。李綠園和陳忠實兩位作者正是塑造了這兩個不肖的形象來對封建禮教壓制人性進行深刻的反叛，對家族傳統美德的喪失表達感傷。正如白孝文回到原上對妻子突然說：“誰走不出這原，誰一輩子都沒出息?！庇眠@句話來解釋不肖子們的逆反行為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