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戰|血紅色的記憶

Donn French

87歲

那時我只有15歲，但我告訴他們我已經18歲了，因為我想當兵。當時我走出門外，碰到一個老海軍中士，他跟我說：“小伙子，你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我答道：“招兵的讓我年紀大一點的時候再來。”他看了看手表，說：“你現在繞著這幢樓走一圈，他就該到點去吃午飯了。那時候會換我值班，你的年齡也就該變大了。”

然后我就這么做了——但我找錯了門，加入了商船隊而非皇家海軍。我們不屬于武裝部隊。1944年時，我被調往皇家海軍，在那里待到1956年。

我一直待在引擎艙里，那里很熱很吵——這就是我雙耳失聰的原因。我們用一個蒸發器從海水中提煉出飲用水，它的味道不錯，但會去掉牙齒上所有的牙釉質，因為它作為水實在是太純了——現在人們把這種水放在汽車電池里。

當我在海軍服役的最后幾年里，我遇到了我的妻子。她在辦公室工作，但她不告訴我是哪種類型。1976年的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在壁爐架上看到了一個棕色信封。她在里面寫道：“這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那里是布萊切利公園（阿蘭·圖靈破譯德軍密碼的地點——譯注），她是一名電碼譯員。整整21年里，她都沒有告訴我這件事，直到官方機密法允許她這么做為止。

在我退伍的兩三年后，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死是活都沒什么所謂，但因為我的妻子，我才算是安分下來。我們有三個女兒，這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說自己不害怕的那些人都是騙子，但現在令我難過的事情就是我失去的那些朋友，他們都是應該得到勛章的人。那些年頭，我一直在做我覺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不管那些事是好是壞，我至今也分不清那些事的好壞。

Joan De-Vall

89歲

我是防空部隊的一名高度探測員和預報操作員，當敵人的飛機降落時，我負責檢查他們飛行的高度，負責操作槍械的人就能準確獲得敵軍的位置。

在我們的槍械點，每一個女人都必須每個月進行FFI檢查，也就是所謂的“未受感染”（free from infection）。醫療官員會說：“你是一個好女孩嗎？”如果你回答：“是的，長官。”他們便會說：“我們一會兒就知道了。”對于男人來說，他們會在茶里放溴化物（消毒用品——譯注），以保障他們的健康。早餐時會有兩個隊伍，一邊是男人，一邊是女人。當你的同伴回家或離開時，你總會知道，因為他們會說：“給我一杯你的茶。”因為我們的茶里并沒有溴化物。

戰爭結束后，我開始從事女性時裝業。在軍事基地時，我們只有三條褲子：三條卡其色短褲、一套制服和一雙靴子。短褲是非常令人討厭的，因為它的松緊帶勒著膝蓋，我們一般會把短褲剪短一點，把它們變成瘦款的女士燈籠褲，并留著一條正常的短褲以防檢查。當我們復員或結婚后，我們很少有這么長的時間，并且會因為買了一個燙衣板或茶碟而覺得自己贏得了大獎。

當他們宣布勝利時，我在倫敦西部格林福德的一個半圓營房里，一個女人走進來說：“都結束了！”我們去倫敦西區找了點樂子——我不認為有多少人對那天的記憶會很糟糕。人們在街上跳舞喝酒，每個人都非常高興。

后來成為我丈夫的男人曾經在一艘掃雷艇上工作，我們從16歲就認識彼此，在戰爭結束后又重新見面。2002年，我失去了他，我們在一起度過了54年浪漫的歲月。

Clifford Guard

91歲

我在斯旺西受到了良好的天主教教育，但是在我將近16歲的時候，我就離開了那里，加入了英國商船隊。戰爭才剛剛開始，我在甲板和機艙工作，同時還做乘務。后來我去了紐約，遇到了一名醫生，他問我這輩子想做什么，我說我想成為一名美國士兵，他說，：你不是美國公民，但我可以把你弄進軍隊。”后來他真的做到了。

我們在韋茅斯準備諾曼底登陸，我有兩個好朋友，一個來自賓夕法尼亞州，他6個月前去世了，另一個則來自密歇根。我們行動的時候，他們永遠都會保護我，我今天能站在這里都是因為那兩個人。我記得諾曼底登陸后在奧馬哈海灘的戰斗，那是非常可怕的。我被一塊彈片擊中了左膝蓋，它十分渺小，就像炮灰的碎片一樣，但它把我難住了。

戰爭結束后，我在占領軍里待了6個月，然后就回到了美國，并最終成為一名臨床心理學家。我曾經操作過一挺機槍，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不管我看到什么、做什么。我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讓我覺得自己沒有那么糟糕。

Dorothy Runnicles

90歲

我為戰爭的屠殺而震驚，所以離開了軍隊。我在19歲的時候失去了我的朋友和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我當時在皇家海軍航空隊，是一名海軍士官。我們還為飛機工作過，我還是一名機械師。19歲時，我敲著一個盒子說：“這架飛機適合飛行。”這是一種巨大的責任。歐洲勝利日的那天是我20歲的生日，我正在蘇格蘭北部的一家名叫HMS Fearn的皇家海軍航空站工作，那里幾乎完全由女性掌控。我們不得不代替男人去戰場上，我們有一個女指揮官，所有的技術都由女人完成。你不會相信這些事都發生在1945年，對嗎？當然，在戰爭結束后，大部分女人都回歸了廚房。我在21歲時幸運地考上了倫敦攝政公園的貝德福德女子大學，我們是第一批進入大學并合格畢業的社會工作者。我變成了大學生，而現在，我是一名社區工作者和研究人員。

我現在仍然認為戰爭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一場屠殺人類的荒謬劇。我加入了和平承諾聯盟，并與我的學生進行合作研究，我們應該會有更多關于和平的研究。而現在，我們正在學習如何避免戰爭的發生。

Geoffrey Pattinson

91歲

在諾曼底時，我們沒能追上部隊主力。結果在登陸成功后的三天里，我們還費了一番功夫去趕上大部隊，然后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只剩下200個人了。我的后腿被子彈擊中了，后被送到了英格蘭的醫院。

在他們宣布勝利的那一天，我回到了一個名叫Wismar的地方，在德國的波羅的海保衛著我們的前沿。我們并沒有慶祝，其實我的內心對于戰爭的結束感到非常高興，但對于我們得到自由而付出的那些東西，我又感到有些難過。

直到1994年，我回到諾曼底，向那些死去的人表達我的敬意。在這50年間，我沒有談論過戰爭，也沒有人問過我。現在會談論戰爭是因為隨著時間過去，二戰結束50周年、60周年和70周年總會如期而至。時間越來越長，退伍軍人也越來越少。今天能站在這里我覺得非常幸運，和想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人在一起，80周年的時候我還會來的。

Patrick Ready

90歲

我參加了海軍陸戰隊，諾曼底登陸的那一天，我們五個人在一起，還被迫擊炮打了。其中兩個人比較幸運地得以逃生，另外三個人都不幸身亡。我的頭和腿都有很大的傷口。

我們后來又到了香港，在那里接受日本的投降。當時我們在一個營地里釋放澳大利亞籍的戰俘，結果他們一個個都像瘋了一樣，抓起我們的步槍就想打死日本人，他們瘦得像火柴棍一樣。

歐洲勝利日的那天，我在印度的普納市，當時我們正在為另一個突襲行動訓練，但他們給我們放了一天假，我們出去喝酒慶祝。我們每個人叫了一品脫Whitbread啤酒。

我當兵的時候，我的妻子不肯嫁給我，后來我復員后和哥哥一起做長途卡車司機，她又說：“我等了你10年，而現在你找到這樣一份工作，意味著我見不到你了。”我的姐夫當時在美國銀行工作，我們在一起喝酒時他問我：“銀行正在尋找私人保安，你有興趣嗎？”我的妻子立刻回答道：“是的，他愿意！”后來，我得到了那份工作并在那里待了30年。1956年，我的妻子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而醫生告訴我們她將無法再生育，所以我們在1965年領養了一個男孩，名叫彼得。

在這個家庭里，我們大概有9個軍人——自衛兵和海軍。當我們聚在一起聊天時，我們只聊那些美好的時光。

Eric Drube

91歲

我曾經是一名掃雷艇士兵，那個工作非常危險。在諾曼底登陸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雷區，一個地雷就有大盤子那么大，一個地雷就可以讓一艘船下沉。那些地雷都是工廠里的戰俘們制作的。

水中有許多地雷，而我們竟從來沒有被炸成碎片，這簡直就是個奇跡。每天早晨醒來后，你都會發現有一些人在水中喪命。我并不感到害怕，但它確實弄得有些人心神不寧，畢竟那時我們只有19歲。

當我們在河道中停留的時候，我們經常會在倫敦和樸茨茅斯的晚上看到火箭發射。戰爭結束后，掃雷工作仍然在繼續。有一些人已經離開去倫敦慶祝了，但是我仍然在船上值班，所以我沒有慶祝的機會。我們被送到了愛爾蘭海域，那里有一個巨大的雷區。我應該于1945年退伍，但1946年時，我仍然還在愛爾蘭掃雷。他們今天仍然在不斷地找到地雷，有些漁民對掛在他們漁網上的東西非常好奇，每一個地雷都重達幾千磅！而這些地雷仍然可以爆炸。

Edward Bullock

89歲

在倫敦經歷了8個月的轟炸之后，城市下水道被炸得粉碎，老鼠也跑來跑去，當你抬頭看的時候，你的房子可能已經消失了一半。我仍然記得王太后下來跟我們說，“我了解你們的感受，他們也在轟炸我的房子。”她帶我們去了一個小棚屋，還給我們倒茶喝。

我來自一個軍人家庭：我的大哥當了6年的海軍，最后死在諾曼底。我的另一個哥哥在北極護航隊，最后也死了。我算是非常幸運的一個，我是一名空軍。人們并沒有意識到我們的裝備有多么落后，德國的設備比我們強一千倍。在漢堡，我們圍捕了1000名囚犯，我跟他們其中一個人說：“先前你們在敦刻爾克圍住我們的時候，你們本可以把我們全殺光的。”他答道：“說實話，我們下不去手殺你們，所以我們都把槍口抬高一些開槍。”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我是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對于我來說，讓后代的人們了解我們在那段時間經受了哪些事情是很重要的。最近，我跑到一個學校里跟孩子們講這些事情，當我和年紀大一點的十四五歲的孩子們說的時候，我告訴他們，有些事情他們可以為我做。“我希望你暫時忘記你的手機、電腦和iPad，到軍校里去操練操練，”我說，“不要像我們當年一樣，突然被戰爭搞得措手不及。”

Tom Schaffer

90歲

我在第六空降師部隊，我參加了阿登高地的戰斗，幸運的是，我從來沒有受過傷。那時下了雪非常冷，我們在逃離荷蘭的時候有61名人員傷亡。我們在波羅的海遇到了蘇聯士兵，那里有很多伏特加。每個晚上我們召集所有的女人，將她們放進谷倉里并守護著她們，以確保蘇聯士兵不會強奸這些女人。在歐洲勝利日那天，我們放了一天假，有一些孩子去波羅的海游泳，其中一個人因為溺水而沒能回來。在那之后，我離開這里一個月回到了英格蘭，然后就直接去遠東受訓了——他們在那里投放了兩顆原子彈。我們從爪哇島前進，然后到了三寶壟。在那里，人們直接死在大街上。我們把水和食物組織了起來，結果到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非常不想讓我們走。在戰爭之前，我是一名屠夫的兒子。在這一切都結束后，我回到了自己家的店鋪。我很高興能夠回來，來接管在北倫敦Winchmore Hill的家族產業。我也做了11年的國旗手，后來我和第一任妻子結婚，之后又離婚，但我們仍然是朋友。我的第二任妻子在參觀荷蘭阿納姆的時候被蜜蜂蟄到脖子，最終去世。她去世時我們剛結婚三周半。

我現在仍然會想到戰爭，也經常談論那段時光。我與其他退伍老兵每個月都會去喝酒，但我只有在別人提到戰爭的時候才會講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