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重建國際足球秩序？

就像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偵探小說描寫的那樣，這個世界的許多陰謀、內幕交易和黑金流動，都是在瑞士某個鄉村俱樂部的陰暗密室里，由幾個來自世界各地、南腔北調的紳士大佬們，叼著雪茄喝著香檳，心照不宣地達成默契的。

如今，隨著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對國際足聯亮出紅牌，一小部分類似的真相被揭露了出來：許多在國際足球界若隱若現的丑聞和陰謀，居然真的是通過這樣的策劃和分贓過程來完成的。

三年前，美國足球大佬、中北美足聯權貴查克·布雷澤被FBI秘密收納為污點證人，此后這個大胖子便佩戴著竊聽器，游走于倫敦奧運會、蘇黎世國際足球政治圈，幫助FBI搜集了大量的有關證據。也正因為美國人四年來鍥而不舍的調查和努力，才有了5月27日清晨發生在蘇黎世的聯合逮捕。

美國司法部宣布，將對9名國際足聯官員和5名體育營銷人士提出刑事指控，所涉貪腐案情跨度長達20年。“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屆杯賽接著一屆杯賽地進行著貪腐”，這是美國司法代表的公眾陳詞。

那些密室中的大佬們，即便尚未身陷囹圄，也會寢食難安。他們肯定正在痛悔，二十多年前，為什么要想盡辦法將美國拉進國際足球這個大游戲圈，為什么要讓美國贏取1994年世界杯主辦權，為什么要讓足球運動在美國蒸蒸日上。美國對國際足聯出示的這張紅牌，讓黑暗世界大佬們的王國露出了崩潰之相。

國際足聯前任主席、到案發時還在為連任做最后努力的布拉特不在那14人之列。FBI帶走的，只有拉丁足球背景的嫌疑人。國際足聯發言人說：“……主席并沒有像個瘋子一樣在辦公室跳舞……主席仍然很冷靜……”布拉特的書面聲明甚至說，美國司法力量的動作，是他主導國際足聯改革所帶來的成績。耳光打在臉上，紅牌晃暈了所有人，主席還能擺出與有榮焉的姿態，這恐怕就是“政治家的睿智與涵養”。

他也必須冷靜，他還必須要繼續那次主席選舉，開弓沒有回頭箭。因為當時收手，他就可能會和國際足聯一樣被拖進面前的萬丈深淵。有傳言說，布拉特和美國人之間早有交易，例如2014年任命FBI背景的美國人邁克爾·加西亞擔任國際足聯內部風紀調查負責人就是跡象。但這場風暴刮起來后，如果牽出二三十年來的各種黑幕，包括德國基爾希集團的崩潰、ISL集團的崩潰、幾屆世界杯的主辦權競爭、1998年國際足聯主席競選時投票人酒店房間門縫里塞進的美元信封……哪怕善用霹靂手段的美國人，也掌控不住局勢。

強大無比的超國際組織、無法無天的全球足球管理機構，一旦被擊中要害，瞬間搖搖欲墜。窮追猛打之下，打破其壁壘乃至根基的可能性完全存在。只是破完之后，如何再立？一個全球足球新秩序靠誰建立？

布拉特連任路上唯一的競爭對手——阿里王子，在高臥看戲。但他只是一個傀儡挑戰者。這位約旦王子在亞足聯的勢力本就可憐，國際足聯執委的身份也難以保持，更要緊的是，他的票數只是普拉蒂尼和歐足聯在身后支持的結果。哪怕阿里王子打敗布拉特，他也不會成為新秩序建設的領袖。

美國人的強勢上場，打破了國際足球封閉陳腐的運營慣性，但和過去二十年美國人從不介入到積極參與到國際體育反禁藥、國際奧委會反腐敗和國際自行車反禁藥等行為帶來的積極效果對比，足球恰恰是美國人話語權最弱的板塊。美國司法機構雖然能以強勢和效能抓住國際足聯的把柄，但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和威望來領導秩序的重建。

過于謹慎的普拉蒂尼應該有些后悔。他在歐足聯采取的各種改革和帶來的清廉透明作風，正是國際足聯所缺乏的。只是普拉蒂尼面對布拉特沒信心。2014年秋天在北京，這位歐足聯主席親口對我說：“現在沒人能打敗布拉特。”

也許普拉蒂尼順勢而起是一種選擇。然而他對于卡塔爾2022年舉辦世界杯的支持，會是長久掣肘他的話柄。布拉特之所以在選舉中不懼對手，深層原因在于國際足聯對于全球足球利益均沾的收入分配體系，而歐足聯受制于歐洲職業聯賽豪門過深。于是絕對民主化、一國一地一票的國際政治原則，反倒幫助了阿維蘭熱、布拉特這些國際體育獨裁者。

紅牌亮出，未必就是天下清明的起點，也許是更大混亂的開始。足球無辜卻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