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5年,在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發表三年后,《白毛女》作為魯迅藝術學院創作的第一部新歌劇,在延安中央黨校舉行首演。其創作過程、表現形式、內容精神,無不代表著那個時代的深刻印痕。
《白毛女》出爐記:70年前的一場公演
1945年4月22日,大型歌舞劇《白毛女》在延安中央黨校禮堂舉行首場演出。
當天正是黨的七大召開的前一天,中共中央高層領導,出席七大的全體代表,以及延安各機關的首長,都成了這部新歌劇的座上賓,整個禮堂被擠得水泄不通。
扮演白毛女的是僅僅19歲的王昆,她此時是延安魯藝戲劇音樂系的一名學生,而在此之前,是河北唐縣的一位婦女干部。為了鼓動演員們的情緒,導演們來后臺對大家鼓勁,“毛主席來了!朱老總來了!周副主席來了!會場座無虛席,連陳賡旅長都是站在門口看的。”
第一幕是1935年冬的河北省某縣楊格村,喜兒唱著“北風吹,雪花飄”等著爹爹楊白勞回來過年,后來這段成為了《白毛女》中的著名唱段,短短六句歌詞,生動而簡潔,有人夸贊它“既有寫景抒情,又有敘事交代,情境合一,在開始就將人帶入到了風雪撲面的情景中,又表現出了喜兒既欣喜又不安的心情”。
也正是因為這段唱詞的引人入勝,未等第一幕謝幕,臺下不少人已經進入了情境。
編劇賀敬之親自擔任了拉大幕的工作,他在回憶《白毛女》的文章中寫道,“當戲演到高潮,喜兒被救出山洞,后臺唱出‘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時,我看到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一起起立鼓掌。當演員們高唱‘太陽底下把冤伸’時,毛主席禁不住擦起了眼淚……”
可以預想的是,這樣一場頗具時代特色的演出大獲成功。“那時的延安演完戲不興演員謝幕,也不興首長上臺和演員一同照相留念的,整個戲演完之后,很多代表都擁在化妝間來看望演員。”王昆回憶說。第二天,中央辦公廳專門派人傳達中央領導同志的觀感:第一,這個戲非常合時宜;第二,藝術上很成功;第三,“黃世仁”罪大惡極應該槍斃……直到很久之后,人們才得知“槍斃黃世仁”是劉少奇提出來的。這之后,“黃世仁”“穆仁智”在劇中被當場槍斃。
首演之后,《白毛女》迅速風靡。“每次演出都是滿村空巷,扶老攜幼,屋頂上是人,墻頭上是人,樹杈上是人,草垛上是人。凄涼的情節、悲壯的音樂激動著全場的觀眾,有的淚流滿面,有的掩面嗚咽,一團一團的怒火壓在胸間。”這是丁玲筆下人們看《白毛女》的情景。
魯藝的“文藝青年”們與一個新的中國故事
歌劇《白毛女》的成功,部分緣于“白毛仙姑”故事的傳奇性,但更主要靠的是當時魯藝的文學藝術界精英組成的創作團隊。
抗日戰爭時期,奔向“魯藝”成為中國優秀青年最時尚的一種選擇,成為一種滾滾向前的文化潮流。這里培養了諸如艾青、丁玲、賀綠汀、賀敬之、王昆、于藍、孫錚等一大批優秀文藝工作者。由“魯藝人”創作的歌劇《白毛女》可以稱作解放區的文藝標志物,它唱紅了延安、陜北、解放區甚至全中國。
《白毛女》的題材來源于晉察冀民間一個關于“白毛仙姑”的傳說。大意是講在一個山洞里,住著一個渾身長滿白毛的仙姑。法力無邊,懲惡揚善。抗戰時,有些“根據地”的“斗爭大會”常常開不起來,其原因就是村民們晚上都去給“仙姑”進貢,使得斗爭會場冷冷清清。
西北戰地服務團的作家邵子南首先注意到了這個題材,為配合“斗爭”需要,把村民們從奶奶廟里拉回來,他編了一個戲曲劇本,主題是“破除迷信,發動群眾”,此為《白毛女》的雛形。
不久,魯迅藝術學院院長周揚看到了這個劇本,他對原劇本主題局限于“破除迷信”感到不滿,但卻從中看到了一種新的東西。他果斷地調整了創作班子。編劇換成了從文學系調來的賀敬之、丁毅,后者則很快以詩人的情懷和戲劇家的表述力,完成了新的劇本,確立了“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這樣一個新的主題,而這恰恰正是創作之初周揚看到但是沒有明確說出來的那個“新的東西”。
在賀敬之的《〈白毛女〉的創作與演出》中,我們可以看到,關于如何改編曾有同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這是一個沒有什么意義的“神怪”故事,另一種意見認為可以作為“破除迷信”的題材來寫。但是,“仔細研究了這個故事之后,我們抓取了它更積極的意義——表現兩個不同社會的對照,表現人民的翻身”。使之成了一個能反映時代變化本質的典型故事,一個新的中國故事。
《白毛女》的定位是歌劇。對于歌劇藝術來說,最能表現它本色的是音樂。可是,《白毛女》包括張魯在內的五位曲作者誰也沒有看過《茶花女》、《蝴蝶夫人》這樣的歌劇經典。一個多月下來寫了一大堆曲子,試唱的結果,沒有一首能夠采用。
這時,張魯想起兩年前曾聽從丁玲的勸告到民眾劇社向老藝人李卜學習“眉戶調”的情景,順著這個思路,他終于揣摸到了喜兒在等待爹爹回家時那種又急又喜的感覺, 當王昆把《白毛女》開場曲“北風吹”演唱一遍之后,眾人拍案而起,好,就是它了!
《白毛女》創作班子,是當時“魯藝”最強的班子了。三位導演中,王濱在延安導過《帶槍的人》《蠢貨》;王大化既導又演,《兄妹開荒》《擁軍花鼓》都是他挑大梁。舒強是音樂家舒模的弟弟,對斯坦尼夫體系的研究很有見地。
有研究者稱《白毛女》“唱出了一個新中國”,這不僅表現在《白毛女》向人們展示了一種新的政治文化,以及新中國政權為窮人當家做主的性質;也表現在《白毛女》巨大的社會動員能力與影響力,很多戰士正是喊著“為喜兒報仇”“為楊白勞報仇”,沖上了解放戰爭的戰場。
“人性論”與“革命論”博弈
“北風吹,雪花飄,雪花飄飄年來到。爹出門去躲賬整七天,三十晚上還沒回還。大嬸子給了玉茭子面,我等我的爹爹回家過年。”這首“北風吹”是《白毛女》中的著名唱段。古城延安到處飛揚著“北風吹”“扎紅頭繩”的曲調。據說毛澤東在窯洞里與女兒李訥嬉戲時,用渾厚的湖南腔調唱起“人家的姑娘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扎起來!”
在藝術形式上,歌劇《白毛女》是一種全新的嘗試。“新歌劇”不同于西洋歌劇,也不同于中國的民間戲曲,是魯藝創作團隊在秧歌劇基礎上的一種新創造。而這個本子也得到了一致的認可,“賀敬之的本子將河北民歌和陜北民歌的元素融入其中,內容和形式上也都有所創新。更主要的是他出身貧苦,是帶著感情寫完劇本,大家讀起來有種一氣呵成的快感。” 延安魯藝文化園區副研究員劉妮說。
在《白毛女》不斷被改編、上演的同時,歌劇《白毛女》的原作者也曾受到批判與非議。“‘文革’前夕和‘文革’期間,由于楊白勞被逼自殺的情節和喜兒逃出黃家前性格發展的漸進過程,作者被指責為宣揚資產階級人性論和站在地主階級立場歪曲、丑化勞動人民形象,從而構成劇本執筆者‘反對革命文藝路線’的一項重大罪狀。
上世紀80年代后期、特別是近年來,批判的角度則完全轉到相反的方向。在一些人的筆下和口中,它又被說成了是“極‘左’路線下的產物”。他們認為黃世仁和楊白勞兩方只是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關系,而不是剝削者、壓迫者和被剝削者、被壓迫者之間的關系。解決糾紛應當是按照經濟法規償還債務而不該搞階級斗爭。”(賀敬之,張魯,瞿維:《歌劇〈白毛女〉2000年重版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