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筆清淺，意蘊深厚

【摘 "要】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 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這首詩亦載入馮延巳《陽春集》中，但李清照、黃升都鑒定為歐陽修之作當屬可信。這是一首閨情詞，但格調頗高，值得一讀。

【關鍵詞】

歐陽修 "高格 "韻遠

歐陽修的《蝶戀花》被選入蘇教版《唐詩宋詞選讀》中“格高韻遠的北宋詞”這一專題。這首詞因為形象生動、語言清淺，表現的閨中思婦那復雜的內心感受格外含蓄委婉而又深沉細膩，成為了千古傳誦的閨怨詞的名作。

古人似乎特別擅長在詩句中將意象進行組合或跳躍，“語不接而意接”，有人稱這種表達方式為“列錦”。由于詩句高度濃縮，最大限度地增強了詩歌意象的密度和詩句的力度;不僅使詩中的意象群鮮明突出、包蘊豐富，而且還為讀者提供了聯想和想象的廣闊天地和咀嚼回味的余地。

歐陽修在這里正是通過不同意象的疊加，表達出了深刻而有豐富的情感世界：詞的一開始，詞人就連用三個意象：庭院、楊柳、簾幕，將它們進行疊加，庭院深深，遠處是茂密朦朧的層層楊柳，近處是重重密遮的簾幕，構成了思婦所處的環境。“深深深”三個疊字，油然而生而生深遠之意境。但到底有多深遠呢？這三句表面寫景，實則景中含情，情景交融。抒情女主人公內心濃濃的哀怨和愁苦就躍然紙上。情感濃郁，給人留下強烈而深刻的印象。

同時，“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這兩句，還似乎是一組電影的搖動鏡頭，由遠而近，逐步推移，逐步深入。隨著鏡頭的指向，先是一叢叢楊柳從眼前移過。 僅著一“ 堆”字，則楊柳的密布，霧氣的濃厚，就宛如一幅水墨畫。隨著鏡頭的定位，庭院、簾幕依次進入我們的視線。這簾幕不僅是一重，而是一重又一重。究竟多少重，詞人只是一言以蔽之曰 “無重數”。“無重數”，即無數重。一句“無重數”，更令人感到這座庭院簡直是無比幽深。至此，思婦的身份昭然若揭。

但接著，“玉勒雕鞍游冶處。” 詞人宕開一筆，把視線轉向了她丈夫那里：丈夫正在“玉勒雕鞍游冶處”尋歡作樂呢;然后又寫思婦：“樓高不見章臺路”。原來思婦正獨處高樓，她的目光正透過重重的簾幕、堆堆的柳煙，向丈夫經常游冶的地方凝神遠望。在這里，詞人僅用聊聊數語，運用烘托渲染的手法，不動聲色中就構成了兩幅畫面：一幅是思婦在院中苦苦期盼，流淚傷心的深閨獨處圖，二另一幅則是丈夫在煙花樓中醉生夢死的尋歡作樂圖。于是，在深深的庭院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到一顆被禁錮的與世隔絕的心靈，在對比當中感受到女主人公的“怨恨”情感。

當然，我們還可以想象思婦做為貴婦錦衣玉食，奴仆如云的奢華生活，但同時卻也更加能夠體會到她被遺棄在深宮大院中的孤獨與傷感。這種孤獨與傷感與一般的思婦的孤獨與傷感不同，思婦們還能憧憬著行人歸來，而她，卻注定了是“愛上了一個不回家的人”。在這里詩人用語清淺，僅寥寥數語，但思婦或者說棄婦的這種絕望與悲愴確被表達得淋漓盡致。可謂落筆清淺，而意蘊卻異常深厚。

下片高明的詞人則由清晨直接轉到了黃昏，不動聲色間就用時間的推移來極寫思婦的落寞：我們似乎可以看到思婦一個人在深深的庭院中，在高高的閨房中倚欄眺望遠方，盼望著那扇“不開啟的門”開啟，等待那個“不回家的人”回家，可是結果卻終究只能“一片傷心付流水”。白天的等待落空，那晚上顯然更加不可能等到丈夫的歸來了。

“雨橫風狂三月暮”，雨那么橫，風那么狂，催送著殘春，其實它真正催送的是女主人公的青春年華。“花”在古詩詞中一直都有“青春”的意象。“落花”是寫花兒的凋謝，也象征著青春逝去的凄涼。當花開的時候妖艷迷人，賞心悅目，令人陶醉，令人心馳神往，就像年輕漂亮的女子，但是“花無百日紅”，花開花落是大自然的規律，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人也無永少年”，無論多美麗的女子，也不可能永葆青春，在那個女以容悅人的年代，美人遲暮，是一大悲劇。但更可悲的還有“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此刻思婦正在憶念著走馬章臺的丈夫，卻是可望而不可見，眼中只有被狂風暴雨摧殘的花兒，她由此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不禁淚如雨下。抒情女主人公想留住春天，但風雨無情，她無計可施，留春不住。于是她感到無奈：“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只好把感情寄托到命運同她一樣的花上。看花落淚，對月傷情，是古代女子常有的感觸。但在這首詞里，高明的詞人還不僅寫到這里。他繼續用清淺的語言去渲染，賦予 “花”更多的意象。

思婦流淚而問花。她愁苦落淚，勢必要找個發泄的對象。在這里，丈夫已經幻化為花，或者說花已幻化為她的丈夫，于是女主人公向著花兒痛苦地發問。花兒緘默不語，無言以對。緊接著花兒不但不語，反而像故意拋舍她似的紛紛飛過秋千離開。丈夫走馬章臺，花兒飛過秋千，有情之人、無情之物對她都待她如此冷漠，怎能不讓她更加傷心？

花本無情，自然也就不存在語與不語，但在思婦的眼里，花卻成了控訴的對象：它無情無心，不但不同情她的遭遇，反而有幸災落禍的嫌疑。在這里，詞人借客觀景物的反應來表現人物主觀感情的寫法，是采用了“無理而妙”的手法， 這種寫法在古詩詞中也是一種常見的手法。臺灣詩人洛夫說：“有些詩是不講理的，當理性從詩人的前門進來，靈感則會悄悄地從他窗口溜走。”于是，這種“不講理”的結尾就把詩歌的情感再一次推向了高潮。

縱觀全詞，詞人高明地一層一層地深挖感情，沒有刻意去雕琢，而是自然生成，逐次展開，像有苞有節的竹筍一樣，又象一波波的浪潮，在自然渾成、淺顯易曉的語言中，蘊藏著一股又一股深摯真切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