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佛巷的巷口有一家賣豬腳飯的老店,開了十來年了。早先,古佛巷有一個菜市場,豬腳飯主要是賣給早起賣菜的農民,那些菜農到菜市的時間都很早,為了方便他們,這家店一般都是凌晨四五點就開始營業的。
因為老店的豬腳飯價錢便宜,分量足,味道也做得好吃,漸漸地有了口碑。后來,很多熬夜打牌、混酒吧的年輕人,玩到凌晨肚子餓了,也都跑到老店去吃上一份豬腳飯。這些人去的時候,往往都是凌晨三四點鐘,離老店開門的時間要差上那么一點兒。他們聚在店門口,一邊天南海北地聊天,一邊等著老店開門。于是,凌晨時分的古佛巷,就有了這樣一道獨特的風景——十幾個人圍在一個門臉破舊的老店門前,等著吃幾塊錢一份的豬腳飯。
冬至那天早晨,有十幾個人開著車來到古佛巷口,守在這家賣豬腳飯的老店門前,等待老板開門營業。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有人發現已經凌晨五點半,早過了平時開門的時間,可店鋪的卷閘門卻一直沒有拉開,大家便紛紛七嘴八舌地猜測起來。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注意到,不知什么時候,卷閘門的門縫里,緩緩地滲出一行鮮血來,那鮮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慢慢地蔓延開來,漸漸地在門前洼地上,積成了一大攤血泊……
呂利然又遲到了,而且還被守在教室門口的班主任文老師逮了個正著。文老師虎著臉對他說:“你自己說,這個月你已經遲到幾次了!我不想再聽你的任何解釋,如果你還想上學的話,就請你的家長來向我解釋吧。”呂利然表情漠然地白了她一眼,十分平靜地回答道:“他們不會為了我來學校給你解釋什么的,而且我只是遲到,又沒犯其他的錯,用不著這么大驚小怪吧。”
文老師幾乎被被呂利然的態度激怒了,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盡量把自己心頭的火氣壓住,然后很嚴肅地對呂利然說:“我今天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以后再這樣屢教不改,我會向學校報告,讓學校來處理你。”
呂利然沒有理會文老師的警告,轉身進了教室。他連看都懶得看正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語文老師,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同桌的陸若涵偏著腦袋對呂利然做了個鬼臉,呂利然卻根本不理睬她,只顧怔怔地發著神。陸若涵討了個沒趣,訕笑了一下,轉頭將視線落到了課本上。
其實,如果要說呂利然在班上還有一個朋友的話,那就是陸若涵了。呂利然從小就住在叔叔嬸嬸家里,和陸若涵家是鄰居,倆人打小就在一塊兒玩,讀書也在同一所學校,還在同一個班。后來陸若涵家搬到另一個小區里去了,她邀請呂利然來家里做客,而做客的結果,讓呂利然明白了自己和陸若涵,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陸若涵的父母都在一家效益不錯的企業里上班,旱澇保收,而呂利然的叔叔嬸嬸,經營著一家賣豬腳飯的小店,雖說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不成問題,但必須起早貪黑,就連呂利然,也經常被使喚著干些雜活。
語文老師依舊在講臺上滔滔不絕,陸若涵發現呂利然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埋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個人看上去渾渾噩噩的。
快下課的時候,教室里突然騷動起來。呂利然像是被驚醒了似的,猛地抬起頭來,看到班主任文老師走進了教室。文老師走到語文老師面前,對著他低聲耳語了幾句,語文老師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目光下意識地將坐在教室里的學生們掃了一遍。
呂利然發現,語文老師掃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似乎比其他同學久,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片刻之后,他的感覺就被文老師的行動證實了。文老師和語文老師說完話后,直接走到呂利然的座位前對他說:“你跟我出去一下。”
呂利然心里突然慌得厲害,他毫無底氣地抗拒道:“我在上課,不出去……”
文老師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雖然帶著微笑,看上去卻格外勉強,而且,她對呂利然說話的口氣居然十分和藹:“你家里出了點事兒,我陪你回家。”
呂利然跟著文老師趕回家時,遠遠地看見家門外的路上拉著一條紅白相間的警戒線,線外聚集著一大堆看熱鬧的人;而線內,有好幾人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那些人中,有幾個穿著警服。
呂利然快步沖了過去,卻在警戒線前被一個穿警服的人攔了下來。文老師急忙上前解釋說他是這家人的孩子。那個穿警服的人還是沒有放他們進去,只是讓他們稍等,然后轉身走進了屋里。
過了一會兒,那個穿警服的人和另一個穿著便服的中年人從屋里走了出來,來到文老師和呂利然面前。
中年人自我介紹說:“我叫姜寧凱,刑警大隊的。”說完后,他的目光落到呂利然身上,問道:“這是你家?”
呂利然急切地點了點頭:“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現在還不清楚。”姜寧凱搖了搖頭。
“我叔叔嬸嬸在家里嗎?”呂利然的神態看上去十分焦灼。
姜寧凱皺著眉頭回答道:“屋里沒人。”然后,他打住話頭,低頭考慮了片刻又才說:“不過,到處都是血。”
聽了姜寧凱的回答,呂利然的神情更加不對了,他看上去有些癡癡呆呆的,卻又流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恐懼。
姜寧凱見狀,急忙掀起警戒線鉆了出來,指著停在路邊的一輛警車對文老師說:“我們在屋里勘察現場,你扶他去車里坐會兒,我順便跟他了解點情況。”文老師點了點頭,伸手挽住呂利然,跟著姜寧凱朝那輛警車走了過去。
在車上坐了好一會兒,呂利然的情形看上去稍好了些,姜寧凱這才開口問他:“你知道你叔叔嬸嬸去哪兒了嗎?”
呂利然搖了搖頭,姜寧凱繼續問道:“那你最后一次離開家里是什么時候?你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在家里嗎?”
呂利然的表情有點呆滯,但頭腦似乎還比較清醒:“我是昨天傍晚離開家里,我放學后跟叔叔吵了一架,跑了出去,一夜都沒有回家。”
他的回答讓姜寧凱和文老師大感意外,文老師忍不住插嘴問道:“那你這一整晚在哪兒過的夜?”
“在古墓里。”呂利然順口答道。
“古墓?!”姜寧凱的語氣有些驚訝。
“嗯,就在我們學校對面的山坡上,沿著學校圍墻外的小路可以走到山坡上去,古墓就在那里。同學們都說,古墓的主人生前是個大官,里面原本有很多寶物陪葬的,可惜全都被盜墓的偷光了。”
姜寧凱注意到,呂利然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掠過幾分不易覺察的得意,便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能帶我們去那兒看看嗎?”
當姜寧凱看到呂利然說的那個古墓時,發現這只是一個人工搭建的石屋,并沒有什么古墓的特征。石屋建在雜草叢生的山頭上,幾乎和山坡融為了一體,從遠處看不太容易發現。
走進石屋,一股陰冷的感覺油然而生。文老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伸手抱住雙肩,而姜寧凱卻渾然不覺,四處打量起石屋來。
石屋是由一些不規則的石頭堆砌而成的,那些石頭大概有些年頭了,看不出本身的顏色,石頭縫間長滿了雜草,有枯有榮。
石屋共有兩間,墻上都開著窗口。外間比較寬敞,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里間比外間要高出一階,十分狹窄,但在靠墻的地方,有一個用泥土壘成的平臺,土臺上堆著一些干枯的雜草。
看到那個土臺,文老師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呂利然,問道:“昨晚你就睡在這兒?”呂利然點了點頭,面上卻無意識地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這時,姜寧凱正好回過頭來,他本來有些問題想要問呂利然,卻剛巧看到他臉上的笑意,心里“咯噔”了一下,便硬生生地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們走吧,這里沒什么。”
回到古佛巷時,呂利然家門前看熱鬧的人群已經散了,但警戒線還沒有拆除,那個穿警服的人也還在旁邊站著。姜寧凱停住腳步,讓文老師和呂利然在一邊等會兒,走過去和那個穿警服的人說了幾句話。
片刻之后,姜寧凱走了回來,對呂利然說:“很抱歉,你暫時還不能回家。我們還不能確定在你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把這兒作為現場保護起來了。”
“沒關系,他可以暫時住我家。”文老師伸手摸了摸呂利然的頭。
誰知呂利然甩了甩頭,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用不著,我就住古墓里。”
“那怎么行!”文老師和姜寧凱異口同聲。
“文老師,呂利然可以住我家里。我家就在附近,很方便的。”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文老師徇聲回過頭去,看見陸若涵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路邊。
“哦,你們放學了。”文老師看了看時間。
呂利然望了陸若涵一眼,正要說話,一旁的姜寧凱搶先開口說道:“那就這樣吧,你在鄰居家住,我們有什么需要聯系或通知你也比較方便。”
“好吧,就這么定了。陸若涵,我送你們兩個回家,順便和你父母說說情況。”文老師牽著兩個學生,和姜寧凱道了別,朝陸若涵家走去。
“喂,你們幾個……”剛走幾步,身后突然傳來姜寧凱的喊聲。回頭看時,卻發現姜寧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還有事嗎?”文老師有些疑惑。
“沒什么事,就是想叫你們小心點,注意安全。”姜寧凱揮了揮手。
望著文老師他們幾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姜寧凱心里涌起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他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就快要發生了,而那些事,卻又是自己無法掌控的。
見到文老師和呂利然,陸若涵的父母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很熱情地招呼著客人,他們已經聽說呂利然家里出事了。
文老師架不住陸若涵父母的熱情挽留,吃過晚飯才離開。
晚飯后,陸若涵主動要求為呂利然補上拉下的功課。呂利然雖然沒有反對,補課時卻一直心不在焉,好容易挨到睡覺時間,他扔下課本,一頭鉆進陸若涵父母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客房里,緊緊地關上了房門。
陸若涵收拾好書桌,走出房門,望了一眼緊閉的客房門,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半夜時分,睡覺十分警醒的陸若涵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她坐了起來,迷迷糊糊中又聽到了更大的響動,便起身下床,走到臥室門口,把門拉開一道小縫,朝外面看去。
借著窗外的月光,她看到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打開自己家的大門,側身閃了出去。她心里一驚,正想張嘴喊“有賊!”腦子里卻突然一個激靈,想起剛才那身影正是借住在家里的呂利然,硬生生地閉了嘴。
大門很快就關上了,原本還有一絲睡意的陸若涵完全清醒了過來,她來不及多想,急忙穿上外套,同樣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家門。
一下樓,陸若涵就看到了呂利然的背影,他慢條斯理地走出了小區,然后朝著夜深人靜的古佛巷走去。
深夜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呂利然和他那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影子在一步步地朝前走著。那情形看上去,隱隱透著幾分詭異,讓在他身后悄悄跟著的陸若涵心里有些發毛。
沒過多久,呂利然就走到了古佛巷巷口,在他叔叔嬸嬸家的豬腳店前停住了腳步,他站立了片刻,伸手將門前的警戒線抬起來,身子一矮鉆了進去。
眼瞅著呂利然走進店里去了,陸若涵反倒猶豫起來。她不知道呂利然叔叔嬸嬸的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聽父母聊天時,那些只言片語的猜測中,也能聯想到一些可怕的信息。而此時,那些影影綽綽的信息,在她的腦海里自動演繹成了一幅讓她心跳加速的恐怖畫面。
陸若涵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最后終于還是下了決心,輕輕地抬起警戒線,埋頭鉆了過去。她走到店門前,緩緩地將虛掩的店門推開,輕手輕腳地跨進屋里。
店里有些黑,過了好半天,陸若涵的眼睛才適應過來,借著從門縫里透進去的路燈光亮,隱約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里擺著一些方桌和長凳,陸若涵小心翼翼地穿過那些桌椅,來到里屋的門前,她剛要進去,突然看見有個人影在里屋移動,趕緊往門邊一閃,躲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里屋什么動靜也沒有,陸若涵這才放下心來,輕輕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大氣,然后將頭探到門邊,悄悄地張望起來。
她看見,呂利然竟然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一堵墻面前,一動也不動。
就在陸若涵心里奇怪萬分的時候,呂利然突然動了。他像是被什么驚著了一般,猛地后退了幾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他用手肘撐地,又往后挪動了一小段距離,這才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轉身就逃,而他奔逃的方向,正是陸若涵藏身的門口。呂利然速度很快,陸若涵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閃身躲回門邊,呂利然已經從她的身邊沖了過去,還差一點撞到她。
陸若涵被嚇了一大跳,可呂利然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腳下一點也沒有停留,飛快地朝大門外沖去。
看到呂利然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陸若涵一時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竟鬼使神差地回過頭去,朝剛才呂利然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里,空蕩蕩的,除了一堵墻壁外,什么也沒有。
“砰——”大門外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隨后又是一聲痛呼。陸若涵聞聲,急忙跑出了大門。門外,呂利然摔了一跤,正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揉著扭傷的腳踝。
陸若涵見狀,顧不上多想,趕緊跑到呂利然身旁,蹲下身去查看他的傷情。呂利吃驚地看著她,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跟著你來的。”陸若涵回答道。
呂利然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卻突然直勾勾地盯著陸若涵身后,語氣顫抖地說道:“快!扶我起來,快跑!快!它來了……”
陸若涵被呂利然怪異的舉動嚇住了,卻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下意識地回過頭,順著呂利然的目光看去,問:“誰來了?”
奇怪的是,那兒除了兩扇敞開的大門,什么都沒有。
“沒人啊!”陸若涵嘟噥道。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呂利然的聲音有些變調,表情也有點歇斯底里。陸若涵看在眼中,心里有些發毛,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回頭看了看。
這一看,她的頭皮一下就炸開了,心底的寒意也一下冒了起來,一時間感覺渾身冰涼,仿佛整個身體里的血液都被凍結住了一般。
剛才還空蕩蕩的大門里面,此時竟然多了一條人影,那人影看上去沒有實體,動作卻和正常的人一模一樣,正影影綽綽地朝著他們飄過來。
“那是什么東西?”陸若涵尖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東西!它就藏在豬腳店的墻里,叔叔嬸嬸肯定是他害的……”呂利然一邊硬撐著爬了起來,一邊語無倫次地回答道。
呂利然的話讓陸若涵心驚膽寒,不敢繼續逗留下去,她趕緊攙著呂利然,深一腳淺一腳地逃離了豬腳店。
不知跑了多遠,呂利然的腳步慢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還好,它沒有追來。”
陸若涵心里還是有些忐忑,她鼓足勇氣,也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空無一物,只有他們倆被路燈拉得老長老長的影子。
倆人回到家里,輕手輕腳地鉆進呂利然住的客房里,沒有驚動陸若涵的父母。關上房門,陸若涵順手打開了壁燈,然后一言不發地盯著坐在床邊發愣的呂利然。
好半天,呂利然才回過神來,他見陸若涵一直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好容易憋出一句話來:“這么晚了,你回屋休息吧。”
擔驚受怕了大半夜,竟然換回這么一句話,陸若涵又氣又惱,想要轉身離開,可心里又實在不甘,便咬了咬嘴唇,恨恨地對呂利然說:“難道你不覺得應該給我解釋一下嗎?”
呂利然望著陸若涵,神情十分恍惚,眼里流露出迷惘和困惑。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搖著:“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東西,怎么給你解釋啊!”
陸若涵被呂利然的舉動嚇著了,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辦。過了好一會兒,她發現呂利然的情形看上去有所好轉,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那東西很可怕嗎?”
呂利然木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可能吧。好了,你真的別問了,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而且被嚇壞了,如果不弄清楚那是什么,我想我以后都不能安心踏實地睡覺了!”
陸若涵堅決的態度讓呂利然無可奈何,他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其實,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樣整天都生活得提心吊膽的。”
“我已經提心吊膽了,你如果還什么都不告訴我的話,我死了都是個糊涂鬼……”陸若涵想也沒想,隨口說道。
“別瞎說!”呂利然打斷了陸若涵的話,望著她的眼睛,問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陸若涵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呂利然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開口講了起來,他講述時聲音壓得很低,就像是喃喃自語。
“我一直都是跟著叔叔嬸嬸過,他們對我也還算不錯,但店里的生意好,人手不夠的時候,他們也會把我當小工使喚,一忙就忙到大半夜……”
“所以你經常遲到!”陸若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呂利然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干得最多的活兒就是洗豬腳,那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噩夢,現在想起那味道都想吐。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和叔叔大吵了一架,然后跑了出去,一整晚都沒有回去。”
“他們沒有去找你嗎?”陸若涵有些吃驚。
“我不知道他們找沒找我,反正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自己回去了。我回去的時候,他們正忙著招呼客人,根本就沒空過問我的去向。不過從那以后,我經常會用這種辦法來逃避洗豬腳。”
說到這兒,呂利然打住了話頭,問陸若涵:“你想不想知道,我每次跑出去,都是在在哪兒過的夜嗎?”
陸若涵點了點頭。
“就在咱們學校對面山坡上的那個古墓里!”
“古墓里有個土臺子,像床一樣,睡在上面不但十分舒服,還會做很多很多的夢。那些夢就跟真的一樣,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里過另外一種與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那種感覺讓我著迷,所以到了后來,就算我叔叔沒有讓我洗豬腳,我也會偷跑出去,在那兒過夜。”呂利然自顧自地講述著,表情顯得十分陶醉。
陸若涵聽得云里霧里的,忍不住打斷呂利然的話問道:“這些和咱們先前在豬腳店的遭遇有關嗎?”
“當然有!”呂利然立刻回答道。然后,他盯著陸若涵,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先前看到的那個東西,就是從我夢里走出來的!”
“我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夢到那個東西的,不過那個夢我記得很清晰,就像是剛剛才做的。”呂利然繼續說著,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語氣也仿佛夢囈一般。
“在夢里,有一群可怕的惡狗在追我,那些惡狗像人一樣用兩條腿奔跑,而且它們的兩只前腿不是一般的狗爪,是兩把滴著鮮血的刀,那刀不停在我身后揮著,血都濺到我臉上了。我害怕極了,拼命地逃跑,跑得都快斷氣了,但它們還是越追越近,后來我就摔倒了,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惡狗朝我撲了過來,可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惡狗突然齊刷刷地停了下來,身體像篩糠似的顫抖著,然后就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我還發現,它們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身后,像是被什么東西嚇壞了,”
“然后,那群惡狗爭先恐后地逃走了,我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一回頭,就看到那個東西。”說到這兒,呂利然突然閉了嘴,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夢中,猛地站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喂,你怎么了?快醒醒!”陸若涵見呂利然臉色煞白,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趕緊伸手推了推他。
呂利然渾身一抖,隨后整個人就像脫力了一樣,一頭倒在床上。陸若涵嚇壞了,趕緊上前查看,發現他雖然雙眼緊閉,但除了呼吸有點急促外,并沒有其他異狀,這才放下心來。
又過了一會兒,呂利然睜開眼,看了看陸若涵,有氣無力地說:“就快天亮了,你回去睡覺吧。”
陸若涵愣住了,整個晚上,呂利然的一言一行,都透露著怪異。而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了他說的那些話,本想他會繼續講下去,誰知他居然叫自己回去睡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若涵正要發火,門外卻突然傳來兩聲咳嗽,她聽出是爸爸的聲音,連忙伸手關掉臺燈,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等了一陣,屋外再也沒有傳來其他動靜,陸若涵剛剛松了口氣,突然又聽到屋子里響起了一個古怪的聲音。
回頭一看,呂利然居然睡著了,還發出了陣陣鼾聲。
陸若涵叫了幾聲,呂利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小子肯定在裝睡,陸若涵雖然恨得牙癢癢的,但卻毫無辦法,只好輕手輕腳地溜回了自己屋里。
呂利然說的那些話,始終逗留在陸若涵的腦子里面,時隱時現,讓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一直折騰到窗外露出朦朦朧朧的曙光,她才終于支撐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陸若涵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臥室,看見爸爸坐在沙發上,正悠閑地看著報紙,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學。
她朝客房瞟了一眼,發現門是開著的,順口問道:“呂利然呢?”
“一大早就走了,說是先回叔叔嬸嬸家看看,然后再去警察那兒問問情況。我問要不要陪他去,他說不用了,自己一個人能行。”陸若涵的父親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陸若涵有些郁悶,匆匆洗漱了一番,順手在餐桌上抓起一個面包,一邊啃著一邊沖出了家門,對身后傳來的問話充耳不聞,直奔呂利然叔叔嬸嬸的豬腳店。
豬腳店前依舊拉著警戒線,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想到昨夜的遭遇,雖然是大白天,陸若涵心里還是感覺有些發毛,干脆打消了獨自進去的念頭,站在警戒線外大聲喊著呂利然的名字。
喊了好幾聲,什么動靜都沒有,陸若涵糾結再三,最終放棄了進去瞧瞧的打算,轉身離開了。她走了兩步,突然有些發慌,便停了下來,站著發了一會兒呆,心里有了決定,轉身往學校走去。
陸若涵在校門口晃了一圈,周末的學校異常安靜,操場和教學樓里都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想了想,沿著學校圍墻邊的小路,朝對面的山坡上走去。
陸若涵以前也聽同學們提到過山坡上有個像古墓的石屋,但從沒來過。而此時此刻,她真正站在了這個石屋前時,才驟然感覺到這也許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來這兒,難道是真的相信呂利然說的那些鬼話嗎?
既然來了,還是隨遇而安吧,陸若涵終于下了決心,邁步走了進去。石屋里空空蕩蕩的,光線也不是很亮,讓人感覺有幾分陰森,陸若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石屋里四處走動,像是怕驚動了誰。
她在外面那間屋里走了一圈,沒什么發現,便又走進了里屋,在那張靠墻的土臺前停了下來。
土臺上堆著一些干草,這大概就是呂利然說的睡著很舒服的地方吧,陸若涵尋思著,突然感覺到有些睡意。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吧,陸若涵一邊想著,一邊不由自主地在土臺邊上坐了下去。
剛一坐下,她的睡意越來越濃。這個時候,她猛然意識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兒,趕緊硬撐著想要站起來。可惜的是,她的腦袋一陣陣地發暈,睡意也更濃了,兩雙眼皮不住地打起架來,最后終于支撐不住,身不由己地倒在了土臺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如果這里再找不到人,我也不知道他還會去什么地方了。”
“看了再說,這家人真是的,先是大人玩失蹤,現在大人回來了,孩子又不見了。”
“啊,屋里真有人!”
“不是呂利然!是陸若涵!若涵、若涵,快醒醒,你怎么在這兒睡著了?”
陸若涵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地坐了起來,她緩緩地轉過頭,神情恍惚地望了望站在土臺前的文老師和姜寧凱。
突然,陸若涵一把推開文老師,跳下土臺就朝石屋外跑去。文老師沒有提防,被推得一個趔趄,好容易才穩住沒有摔倒。姜寧凱的反應十分迅捷,一個轉身,拔腿就追了出去。
等文老師也跑出石屋,姜寧凱已經追上了陸若涵,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而陸若涵正拼命掙扎著,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
“你快放手,別嚇著她!”文老師沖上前去,吼了姜寧凱一聲,然后伸手抱住陸若涵,輕聲安慰她,“別害怕,老師在這兒。”
過了好一會兒,陸若涵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文老師便告訴她說,她和姜寧凱來這里是想找呂利然,沒想到她會在這兒。隨后,文老師試探著問她:“若涵,你怎么會在這兒?”
陸若涵的表情有些木然,她沒有回答文老師的問題,而是如同夢囈一般喃喃說著:“他說的都是真的,我也夢見那個東西了,我也夢見了……”
“你夢見什么東西了?”文老師問道。
陸若涵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驚惶:“我不能說,不能說,說了它會把我帶走,就像帶走豬腳店里的人一樣……”
“豬腳店里的人?你說的是呂利然的叔叔嬸嬸吧,他們根本就沒有被誰帶走,他們是躲債去了,跑回鄉下待了一天,現在已經回來了。”姜寧凱打斷陸若涵的話,說道,“店里的血,也是債主們潑的豬血。”
文老師接過姜寧凱的話,繼續說道:“他們回來之后,沒有看見呂利然,就打電話問我,我陪他們去了你家,剛好遇到姜警官也上你家去找他,這才發現沒人知道呂利然去哪兒了。我們已經分頭找了很多地方了,可哪兒都找不到他,只好來這里看看,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陸若涵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文老師和姜寧凱的話,像個木偶似的,一邊緩緩地搖著頭,一邊自言自語:“被帶走了就回不來了,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什么回不來了?”姜寧凱的眉頭緊緊第皺了起來,文老師拉了拉他說:“別問了,我們還是先帶她回家吧。”
文老師和姜寧凱將陸若涵送到了家門口,剛要敲門,沉默了一路的陸若涵突然開口說:“我有鑰匙。”說完,她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然后回頭對站在門口文老師和姜寧凱說道:“我到家了,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這個時候,陸若涵的一舉一動看上去十分正常,文老師和姜寧凱一時沒醒過神來,而就在他們愣神的時候,陸若涵已經進了屋里,關上了房門。
文老師和姜寧凱看著眼前關上的房門,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文老師才囁嚅道:“我們還是應該和她父母說一下她的情況。”姜寧凱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開門的是陸若涵的父親,他看見文老師和一個陌生男人站在自家門口,臉上雖然流露出一絲疑惑,卻還是很熱情地將兩人迎進了屋里。
“若涵呢?”一進門,文老師就問道。
陸若涵的父親指了指一扇房門,回答道:“剛回來,她說昨晚沒睡好,想要再睡一會兒,還叫我不要打擾她。文老師,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若涵啊?”
文老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突然間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對陸若涵的父親說些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姜寧凱。
而此時的姜寧凱,表情也有點尷尬。不過他畢竟是警察,很快就將思緒和語言整理清楚了,一五一十地把他們去古墓找呂利然沒有找到,反而找到了陸若涵的經過說了一遍,對于陸若涵的舉止不大對勁兒的情況,他也做了特別強調。
“她看上去沒什么不對勁兒啊。”陸若涵的父親雖然下意識地為女兒辯解,但既然老師和警察都這樣說,他也不敢掉以輕心,趕緊起身走到陸若涵房間前敲門叫道,“若涵,你出來一下。”
門很快就開了,陸若涵走了出來,對著父親嗔道:“爸,不是給你說了別打擾我睡覺的嗎!”
陸若涵的父親尷尬地賠著笑臉:“文老師來了。”
陸若涵看了看文老師和姜寧凱,笑著說:“文老師、姜警官,你們還沒有走啊,要不就在這兒吃飯?”
眼前的情形,是文老師和姜寧凱萬萬沒有想到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眼里都流露著疑惑與不解。
離開了陸若涵家,姜寧凱的眉頭就一直沒有舒展開,他想了半天,嘴里蹦出一句話來:“她正常得太不正常了!”
文老師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咱們還是得把呂利然找到,說不定找到他就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惜無論是他們還是呂利然的叔叔嬸嬸,最終都沒能找到呂利然。
第二天一早,文老師接到了姜寧凱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告訴她,陸若涵的父親一大早就來報案,說女兒失蹤了,她在屋里留下了一張奇怪的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爸爸媽媽,你們一定要救我回來……
陰歷七月十五,夜,天上沒有一絲云影,一輪圓月懸在半空,微弱的月光灑滿山坡,將坡頂上的那間石屋照得慘白慘白的。
屋里的石臺上,兩個影影綽綽的影子,正嘀嘀咕咕地說著悄悄話。
“呂利然,我們到底怎么才能離開這鬼地方啊?他們來找了我們這么多次,為什么都看不見我們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在這里待著餓不著凍不著,又沒有人能欺負我們,如果覺得煩了就睡覺,到夢里的那個世界里去,過另外一種與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倒覺得挺不錯的。”
“你覺得不錯,你自己過啊,拉上我干嗎!我都快要煩死了!你說我們現在到底算什么?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哎,我知道的比你多不了多少!而且現在,我夢到它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有時候,和它說話說到半截就醒了!對了,有好幾次都是你把我弄醒的。”
“它說我們活在夾縫中,我一直想不明白,什么是夾縫?”
“生死之間、陰陽之間、夢和現實之間,都有夾縫,我們待的這個夾縫,應該是夢和現實之間的夾縫吧。不過不管什么夾縫,我們都出不去了,隨遇而安吧。”
“隨遇而安?上次你醒來還說有希望的!”
“上次是上次,現在是現在,情況根本就不同了。”
“為什么不同了。”
“上次它告訴我,只要至親的人給了我們最渴望的東西,我們就能夠離開這里了。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從懂事到現在,我最渴望的就是父母的愛,你說我能得到嗎?”
“為什么不能啊,你叔叔嬸嬸沒有孩子,他們一直就是把你當自己的孩子在養啊!你不見了,他們為了找你來了好幾次這鬼地方。”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而且,上次他們來這里的時候,我看見嬸嬸的肚子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猜我很快就會有一個堂弟了,而他們也很快就會把我給忘了。”
一時間,兩個影子都沉默了。
過了好半天,其中一個影子長嘆了一聲,幽幽說道:“我的親爸親媽肯定是愛我的,可是,我想來想去,卻始終想不明白,我最渴望的東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