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選擇·愛：戰爭語境下軍旅小說的女性與愛情

摘 要：20世紀的中國軍旅小說在戰爭與女性的表達上更多的是將視角放在了女性苦難、選擇與愛的獨特戰爭體驗與愛情話語中。女性經歷戰爭，在成長、蛻變、覺醒、堅韌中和男性一起擔當責任，為中華民族的崛起和中國軍隊的發展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關鍵詞：女性 苦難 戰爭 愛情

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人類始終無法拒絕戰爭的糾纏，戰爭生活是人類一種獨特的“生存狀態”。戰爭似乎就是為男人的嗜血、爭強斗狠而準備的，而男人和軍人也是天然溝通的，就如同那一條河流上的船和帆。有人說，女人和戰爭是天然隔絕的，因為船在激流中飄蕩的時候，花草只能在岸上枯榮衰敗。戰爭真的讓女人走開了嗎？如果說20世紀以前，戰爭是男性的特定舞臺，那么20世紀中國女人參與戰爭的深度和廣度可謂史無前例。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南疆前線……女性以各種形式參與其中，從被動到主動，或奔走呼號，或投筆從戎，或慷慨赴敵，或視死如歸，莫讓須眉。多少女性忍受著相思痛苦、身心摧殘？多少女性不得不失去了愛情、孩子、家庭和生命？女性——戰爭——愛情的主題，被作家們敏感地捕捉到了，女性在自身的完善、愛情的體驗、戰爭的影響下不斷成長、蛻變、覺醒。更重要的是，因為戰爭，地球上的男女兩性結成同盟來共求生存延續。

一、苦難與奉獻的戰爭體驗

女性對戰爭的理解最為特殊，因為女性特有的懷孕、分娩、哺育的經歷，她們最懂得珍惜生命的來之不易和珍貴，你能想象一個女人面對一個年輕的士兵在一剎那之間被一顆荒唐甚至于莫名的子彈結束生命的情景嗎？但是，女作家姜安就給我們呈現了特殊一幕：

公元1948年秋季，一支在世界戰爭史上極為特殊的分隊——孕婦隊，就在硝煙彌漫的中國西北戰場上出現了。這支孕婦隊由五十名孕婦、六個工作人員和一個警衛班組成……六名工作人員中，除了隊長陳大蔓外，還有一名司務長，兩名護士，一名軍醫。①

這支特殊的部隊歷時九個月，沖破敵人的圍追堵截，經歷重重艱難險阻，終于走出戰爭的硝煙，勝利抵達目的地。令人難以驚訝的是：

經過了冬、春、夏三個季節，走過了數千里的路程之后，這支特殊的分隊竟然增添了五十名成員！——五十名未來新中國的小公民！②

小說塑造了一群鮮明的革命女性形象，勇敢、堅強的西路軍婦女團，承受了比死亡更為恐怖的折磨，從肉體到靈魂的殘酷蹂躪。一群轉戰陜北、喪失戰斗能力的孕婦軍人，如何穿越生死考驗，走向勝利？她們如何挑戰險惡環境、生理極限、情感創傷，從軟弱、狹隘、渺小蛻變為堅強、寬厚、高大？這群即將孕育生命的革命女戰士，在戰爭中有著令人驚嘆的隱忍和堅定，她們承擔著特殊的生理困難，她們在非常的環境中以偉大的母愛孕育生命，將孩子生在轉戰南北的征途和生死未卜的戰場上。除了犧牲，她們還要在戰爭中承受孕育生命的痛苦，在戰爭中飽受身體和精神的磨難。五十名孕婦是新生命的載體，然而她們面對的卻是無情的死的危險。五十個鮮活的生命誕生了，可是，阿霞的丈夫在戰斗中陣亡了，梅子的愛人在白區成為叛徒，劉雪鳴在政治上獲得新生和女兒呱呱落地之際卻因失血過多而死……小說通過透露孕婦軍人各自的往事與現狀、生活與心靈、精神創傷與嚴酷處境，從女性和新生命的孕育者的角度，揭示了戰爭的嚴峻和殘酷。

女性在戰爭中不僅會遭遇男性所有的艱難險阻，還要克服自身生理所帶來的苦難。長征途中懷孕的女戰士因為饑寒潮濕和勞累過度等原因，很多人都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甚至終身不孕育，而往往她們一生下來孩子就要與之生離死別。③女性參加革命，投身征戰的代價比男性要多得多，她們的苦難男人難以承擔，哪怕是一小部分。

楊桃是徐貴祥作品《高地》中的女軍人，美麗的戰地小護士，她是軍人嚴澤光和王鐵山的共同追求目標。當他們兩個公開向她表達愛情時，她不得不逃掉了。然而愛情并沒有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被戰爭扼殺了。因為楊桃在戰斗中失蹤，大家誤以為她犧牲了。其實她在受傷后被一個郎中帶走，并為他生了一對龍鳳胎，然而不幸的是她的丈夫被定性為匪醫，“反右”中被錯誤殺害了。楊桃只得帶著兩個兒女去找原來的部隊，隱姓埋名在地方工作，一雙兒女寄養給他人，與兒女相見卻不能相認。就是這樣一個在戰火中丟失青春，丟失愛情，丟失母愛的、被戰爭奪去了一切美好的女性，她卻沒有被命運擊倒，沒有被戰爭壓垮，她勇敢頑強、自尊自立，始終堅強地幫助著別人，她為我們展現了戰爭與和平環境中堅韌的心靈和崇高的精神。④

張衛明創作的《雙兔傍地走》帶領讀者進入的是女兵的世界，是現代版的“木蘭從軍”。林曉雁們參加了20世紀80年代的南線戰爭，而戰爭在她們的心靈深處留下了深深的影響，她們變得粗野、狂放，在戰場上“女人味”被打沒了，甚至于面對愛情和婚姻也都無動于衷，而這些女兵們內心深處的女性的情感直到面對一個新生棄兒的看護過程才被喚醒。

徐懷中的《西線軼事》被譽為“戰爭文學的換代之作”。小說中的一群女通信兵雖然不是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英雄，但她們也同樣在冒著生命危險保障戰斗的勝利，她們身上充分體現出置生死于度外的犧牲精神，她們在戰爭中經歷了美麗的蝶變。“六姐妹”初到部隊時，有的愛嗑瓜子，有的愛哭鬧，有的情竇初開，是一群從來沒有思考過戰爭是什么的女孩。然而，戰爭的降臨，讓她們迅速意識到身為軍人的莊嚴使命和重大責任。她們大膽請戰，和男兵們一起走上戰場，在一次次的架線中，完成了由女孩向戰士的轉變。

二、理想與愛情的選擇奉獻

石言《柳堡的故事》曾被拍成電影，在當時達到了婦孺皆知的程度。這是一個典型的“革命加戀愛”的故事。新四軍戰士李進在拯救二妹子的過程中，與其產生了戀情。但因為部隊的紀律，倆人沒有成婚，而是深藏起感情，努力進步，繼續革命。淡雅而親切的筆觸塑造了一個革命年代的經典愛情故事。面對來之不易的勝利，主人公專注于革命，拋棄個人的私心雜念以及基本的情感生活，即使是天經地義的親情，也要讓位于革命。⑤楊朔在《三千里江山》中以充滿詩意的語言和浪漫的場景表現了姚志蘭與吳天寶的愛情，姚志蘭這個年輕姑娘剛剛嘗到愛情的甜蜜，為了祖國的利益不得不馬上與戀人分開，崇高的品格和斗志融入了一個少女的戀愛情懷。

羅廣斌、楊益言所著的《紅巖》家喻戶曉。其中江姐是讀者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形象，她有著知識者的高貴、革命者的堅強，女性的精細、政治家的機警，高尚純潔的情操、沉穩內斂的氣質。在赴川北途中看到丈夫高懸的頭顱，江姐隱忍著內心的痛苦繼續戰斗。

老彭？他不就是我多少年來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戰友、同志、丈夫嗎？不會是他，他怎么能夠在這即將與我見面的時刻犧牲？……

“我在干什么呀？”一種自責的情緒，突然涌上心頭。這是什么地方？什么時候？自己擔負著黨委托付的任務，我沒有權利在這里流露內心的痛苦，更不能在此延遲逗留。

因為革命事業，兒女情長的兩性情愫被置換為對理想的追求。她的悲痛被完全轉化為失去革命戰友的悲痛，與失去人生伴侶的悲痛相比，完成黨交給的任務更為重要。⑥

《紅日》取材于解放戰爭初期陳毅、粟裕統率的華東野戰軍粉碎敵人重點進攻山東的歷史事實。小說在刻畫人物情感心理和愛情描寫上很有新意，如阿菊在送別丈夫時將馬尾松當成丈夫隊伍，小小的視覺錯誤，細膩地表現了阿菊對丈夫楊軍深深的戀愛和牽掛，年輕妻子純真美好的內心世界、年輕夫妻間純潔、堅貞、樸素的情義穿插在緊張殘酷的戰爭場面中，表現了人們對和平幸福生活的向往和美好人性的呼喚。⑦

一般說來，戰爭生活中的女性既是偉大的，也是悲劇性的，《走出硝煙的女神》中女主人公陳大蔓就是如

此。她從小就參加紅軍，不幸在長征翻越夾金山時失去了一個女性做母親的權利。因一段特殊的被俘經歷，她被思念已久的戀人拋棄了，只因太深的貞節觀念。在她內心深處來自情感的拋棄與政治的懷疑讓她的心理發生了畸變——拒絕男性、憎恨男性。當她經過了戰爭中的錘煉終于走出情感的陰影，決定接受鄭強的感情時，鄭強卻犧牲在為孕婦隊送藥品的路上。陳大蔓這樣的女性，堅強自立、堅貞不屈，她們在戰爭中遭受了難以想象的非人待遇，她們執著勇敢地尋找解放自己的途徑和力量。然而，愛情的悲劇對她們青春的扼殺、靈魂的戕害似乎比戰爭更加致命。《走出硝煙的女神》中的許多女性，如她一般經歷了革命與家庭的雙重洗禮，發生了人生裂變。⑧

《高山下的花環》是李存葆深入南疆前線寫出的一部中篇小說，獲得1982年全國中篇小說獎第一名。作品深受讀者喜愛，被時人稱為“催淚彈”，改編成電影和譯成多種外文后，引起轟動。小說以1979年南線戰斗中一支前線連隊的曲折描寫為線索，在對歷史的書寫中濃墨重彩地塑造了梁三喜、靳開來、梁大娘、韓玉秀等形象。其中梁三喜與韓玉秀的愛情感人至深，他們的愛可謂是犧牲個體情愛以求取國家民族大義的“奉

獻模式”。南線戰場上同樣精彩的篇章還有韓靜霆的《凱旋在子夜》，作品巧妙地將愛情與南線戰爭扭結在了一起，兩個曾經熱戀的人由于命運與時代的捉弄，勞燕分飛，最終卻在戰場上相聚了。特殊時期特殊背景的情感糾纏有了特殊的味道，由此映襯出英雄主義的贊歌更加高亢、響亮。

三、朦朧與執著的愛情話語

短篇小說《百合花》是茹志鵑的成名之作。“百合花”的燦然開放，給當時文壇帶來一股沁人的清香。茅盾評價這篇小說是“我最近讀過的幾十個短篇中間最

使我滿意，也最使我感動的一篇”。作者以一位女性衛生員的視角將全篇的人物活動聚焦于后方。小通訊員年僅十九歲，參軍才一年。他涉世不深、天真質樸，關心戰友、對生活充滿熱情，槍筒里常用樹枝和野花來點綴；他憨厚靦腆，與女同志一接觸便渾身不自在，但在危急關頭卻能挺身而出、舍己救人。俏俊的新媳婦，過門才三天，渾身上下洋溢著喜氣。作者用一個鮮亮的“正處在愛情幸福之漩渦中的美神”“反襯這個年輕、尚未涉足愛情的小戰士”，抒情地表達著對人與人之間美好瞬間的追憶，以象征愛情的百合花祭奠年輕生命永久的遺憾，詠吟出一曲“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創造出一種優美圣潔的意境。

女青年春玲是《迎春花》中的主要人物，這個年輕女孩對革命事業忠誠、熱愛，性格熱情、開朗，樂于助人，作者通過她選擇配偶時的矛盾心情，深入揭示了一個尚未經歷過愛情的女孩子的困惑和迷茫。一個是善良、正直、勤勞的兒時玩伴，未婚夫青年儒春，她喜歡他的善良，卻討厭他的懦弱落后；一個是熱烈地追求著她的小學文化教員孫若西，她為孫若西的執著追求而心動，卻又不了解孫若西的為人。少女面對愛情的迷惘在主人公的矛盾心理描摹中娓娓道來，一波三折，最后通過一次征兵運動讓春玲看清了孫若西的真面目，并堅定地動員儒春參了軍，也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曲波的《林海雪原》題材新穎、內容曲折，將戰爭小說的傳奇色彩推向了極致。少劍波與白茹的愛情故事原本可以煥發光芒，可是與孤膽英雄楊子榮深入虎穴、全殲匪徒的驚險奇特故事相比，卻顯得頗不協調，重

復、單調而陳舊的戀愛場景描寫使得愛情在革命的偉大事業面前只能“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讓位甚至消失，乃至于這段朦朧的愛情在此后的版本中被不斷修改，甚至被刪除。時至今日，我們再看少白二人的愛情，其實應成為這部“革命英雄傳奇”頗為動人和成功的一條重要線索。據作家說，當時在創作白茹這一人物時意圖寄寓白鴿象征和平，借此表達共產黨人“戰爭為了和平”的思想，想通過白茹這個少劍波的“歌頌者”和“崇拜者”，來進一步襯托英雄的魅力。可是，在特殊的歷史語境下，愛情表達是無力的。直到2015年初，香港導演徐克改編該部電影的時候，又讓這純潔、美好、自然的英雄美女傾慕的美好情愫展現于大屏幕之上，一大批觀眾重溫了那段傳奇歲月的心靈激蕩。

龐天舒的當代軍旅題材作品《生命河》以一對戀人二十多年的情感糾葛為線索，通過浪漫主義的手法，描寫了納西族女軍醫帕美同漢族偵察隊長孟鐵川在南部邊疆叢林發生的愛情故事。通過他們富于傳奇色彩的情感經歷，傳達出作家對戰爭、愛情、生命與大自然的獨特感受，熱情歌頌了英雄主義精神，較有深度地探討了軍人與戰爭、戰爭與生態等多方面的問題。有著強烈英雄情結的納西族實習女軍醫帕美來到硝煙彌漫的南國叢林，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與已婚的偵察隊長孟鐵川相愛。戰爭結束后，當帕美得知不能和心愛的人結合后，便悄然西去雪域高原找尋她理想中的永恒……二十年后，成為人類學家的帕美在南海某島與登島演習的陸軍少將孟鐵川重逢，埋藏了二十年的情感在他們的后代成長為新一代的合格軍人之后再度露出水面。而愛的記憶和事業的沖突，使他們在理智與情感的風暴中進行著艱難的選擇。小說不僅著力突出了對革命英雄主義的崇尚與敬仰，謳歌了對美好愛情的追求與向往，而且把凝重的筆端和敏感的觸角伸向人們渴望的和平。在男主人公孟鐵川和女主人公帕美的身上，傾注了作家的英雄主義情懷和唯美的追求。小說中帕美和孟鐵川的愛情遭遇，深情、無奈，不啻一首“最后的童話”。

作家龐天舒因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殘酷，說出了“我希望戰爭是這顆星球上最后的童話”。同樣，親自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作家何繼青也用戰爭現場的語言來描述愛情。《遙遠的黎明》講述了一位前線戰士與女大學生通信引發的情感故事。作者深入人物的內心，抓住心里稍縱即逝的幻覺，描寫出在前線貓耳洞中寂寞的生活以及對青春生活的無限渴望。最后為了給女大學生摘取花朵，戰士意外地被炮擊中，獻出了生命。殘酷的戰爭剝奪了一個人正常的情感需要，也毀滅了對浪漫的微薄希望，制造了一出情感悲劇。

四、結語

戰爭與愛情是人類生存狀態下兩種普通又特殊的形式，是人性難以回避又無法壓抑的生命沖動，更是古今中外男女作家廣泛涉獵的永恒文學主題。在軍旅小說的長河中，戰爭的參與者已不僅僅是男性，女性、女軍人、女英雄也成了不容忽視的重要存在。中國女性在戰爭中不是一味地消極等待、哀怨，而是表現出更多的堅韌。不論是在戰火紛飛、尸橫遍野、英雄輩出的革命戰爭年代，還是在祥和安寧的和平年代，女性和男性一起承擔戰斗責任和革命義務，在炮火硝煙、槍林彈雨中，女性頂起了半邊天，用流血和犧牲表現了女性的堅強，她們和男性一起撲滅彌漫的戰火，迎來和平的曙光；她們為戰爭的勝利、中國軍隊的發展和中華民族的崛起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和貢獻。

①② 姜安：《走出硝煙的女神》，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1頁，第359頁。

③ 唐婭輝：《中國婦女百年奮斗史》，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24頁。

④⑧ 傅逸塵：《英雄話語的涅盤——21世紀初年軍旅長篇小說創作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41頁，第241頁。

⑤⑦ 朱向前：《中國軍旅文學50年》，學習出版社2008年版，第17頁，第110頁。

⑥ 周徐：《英雄在途：祛魅·消解·重構》，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103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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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羅廣斌，楊益.紅巖[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61.

[5] 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環[J].十月，1982（1）.

[6] 韓靜霆.凱旋在子夜[J].昆侖，1985（2）.

[7] 張衛明.雙兔傍地走[J].解放軍文藝，1995（2）.

[8] 龐天舒.生命河[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