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老師拍了拍手,開始了今天的講課。
“說起永生,在東方故事里,有秦始皇派徐福尋找長生不老丹的故事,而在西方,托了電視電影的福,吸血鬼這個概念脫穎而出。
“吸血鬼的形象通常蒼白俊美,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巨大力量,同時,他們又畏懼太陽、十字架、圣水、大蒜。當然了,這些都屬于民間傳說的范疇。許多科學家認為,在中世紀傳說中流行一時的吸血鬼,其實不過是一種血液疾病的患者,這種疾病具有顯著的遺傳因素,患者體內嚴重缺乏合成血紅素的酵素,造成身體內紫質的積累,過多的紫質會使尿液發紅,同時又因為紫質具有強烈的吸光性,患者的皮膚會對光非常敏感,就連牙齒都會出現熒光,更嚴重的還會造成貧血。同樣的,關于吸血鬼愈合傷口、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有同樣科學的解釋,在吸血鬼傳說盛行的年代,歐洲黑死病泛濫,一旦出現黑死病的癥狀,就會立即被人們掩埋隔離,有時候患者還未死亡就被埋入土中,患者過了陣子自己醒了,發現在棺材里而進行了劇烈掙扎,就出現了上述的起死回生的效果。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話題,我們今天要說的,是流傳在本地的一個起死回生的傳說。
“這個傳說里的主人翁和歐洲吸血鬼多少有些相似,比如他皮膚慘白,畏光,常年隱居在自己那幢三層小樓的閣樓上。我們本地的同學多少應該聽過他的故事吧,起碼小時候我爸媽還常拿他的故事來嚇唬我,總和我說,要是天黑了還不回家,就會被月亮灣邊上的白先生抓回家吃咯,我一開始半信半疑,直到看到了這條新聞。
“這是十八年前的報紙了,報紙上這張照片里的,就是白先生的三層洋房,據說是俄國人蓋的房子。房子蓋完,要裝修了,俄國老板跑了,就被白先生用半車黃金買了下來。至于白先生從哪里來,又怎么會有那么多黃金,沒人知道。洋房后面就是月亮灣,隱約能看出個輪廓吧?那大家再仔細看看這個窗戶上的影子,是不是很像一個人?穿著白衣服的人,據說這就是我們這個傳說里的主角白先生了。
“我們現在來看看新聞的內容:百年干尸驚現月亮灣,光天化日離奇失蹤。新聞講有個小孩兒失蹤,小孩兒失蹤的事多了去了,這件新聞比較吸引人注意,主要是因為失蹤孩子的父親當時是個小有名氣的電視劇演員……我們言歸正傳,孩子的父母呢,在他常玩耍的月亮灣周圍尋找他的蹤跡,找著找著就找到了白先生家,他們敲門,沒人答應,門沒鎖,父親在屋外看到了兒子最喜歡玩的玻璃珠玩具,他便直接進了洋房。
“接著,他在洋房里看到了白先生。白先生就坐在洋房一樓的客廳里,渾身發皺,穿著一身白衣服。再然后母親在一樓的浴室里發現了孩子的衣服,還有裝滿了血的浴缸。他們當然報了警,警察趕到了,法醫也來了,根據法醫鑒定,這位客廳里的白先生是具干尸,起碼保存有上百年了。我們再來看看這段閣樓上的影子,是不是有點鬼影的意思?哈哈大家別緊張,我個人認為這團白影可能只是窗戶玻璃臟了。
“接下說白先生干尸的下落,當時呢,警方將這具極具研究價值的干尸打包運往殯儀館,找了各路專家準備研究,可干尸和負責運送的車輛卻在運送的途中離奇失蹤。三天后,警察在郊外找到了那輛小車,與此同時,他們還發現了司機的尸體,司機死了恰好三天,而后車廂的干尸不見了。直到現在這具干尸還未找到,而那個失蹤的小男孩兒也再沒人見過,他的母親后來瘋了,住進了療養院,而他的父親……是的,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第二張新聞剪報,他的父親在一個星期前自殺了。”
半圓弧形教室中傳來學生倒抽冷氣的聲音,這時站在幻燈機邊的男老師打開了教室里的燈,說道,“我的故事說完了,現在輪到你們了,每六個人一組,下周交一份五分鐘的短片,就請圍繞剛才的故事進行創作發揮,我非常期待。”
男老師拍了下手,臺下的學生們陸續起身走動了起來,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有人舉手問:“谷老師,一定要恐怖片形式的嗎?”
男老師聳了下肩:“任何形式都可以,我只是給你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任何切入點都可以,比如可以從失蹤男孩兒的視角展開,可以圍繞在男孩兒失蹤后他父母的角度展開,再比如,你可以想象下白先生的故事,甚至可以為他編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
男老師說話時眼神落到了教室最后,有個人輕輕推門走了進來,隱約能看到是個男人的輪廓,男老師朝他打了個手勢:“同學,我們下課了,作業的話你問下其他……”
那陌生男子沒理會他,只是慢慢往半圓弧的中心走了下來,教室里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投影儀投射在墻壁上的一面白光,光圈暈開,那男子已經走到了黑與白的交界處,他手里夾著煙,青色的煙霧鉆進了淡白色的光暈里。
男老師定睛看了會兒,撓了撓鼻子,似是想起他的身份來了,輕聲說:“哎,是你啊!”
他言語里有些興奮,搓了搓手走過去開了燈,拉開了窗簾,招呼學生們說,“今天就到這里吧,大家散了吧。”
聽到下課的指示,學生們迅速散開,倒是有兩個男學生拿著厚厚的資料,好像要來找老師討論課題的事,男老師看看陌生男子,對兩人道:“今天就到這里吧,下午來我辦公室找我,老師還有點事要處理。”
他笑瞇瞇地送走這兩個學生,關上教室門,快步從階梯上下來,沖已經在第一排找了個位置坐下的陌生男子打了個響指:“哪陣風把你吹了過來?”
陌生男子坐在陰影里,抽了口煙,從口袋里摸出個U盤遞給男老師,說:“谷雨,你看看這個。”
谷雨接過他的U盤,打了個哆嗦抱怨:“你手怎么這么冷?”
“外面在下雨,風也很大。”陌生男子摸摸下巴上的胡楂,這時日頭斜偏,恰照到他半邊身子,他的外套肩頭被淋濕了一片,衣服上深深淺淺,像是件出了暈染事故的殘次品,他的樣子有些蒼老了,或許是因為疲憊吧,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還是明亮的,透著股年輕人般的沖勁。
“李震!你說你要找我,打個電話、發個郵件就行了,怎么還親自跑一趟?飛機也得坐三個小時吧?”
李震頓了許久,看到谷雨點開了U盤才開腔:“正好有個案子,你點1130那個文件夾。”
1130文件夾里只有一個視頻文件,谷雨抬眼看看李震,得到他默許后才點了開來。谷雨的筆記本電腦連著投影儀,視頻直接跳轉到了墻上的投影儀屏幕上,視頻久久不開始,谷雨還開玩笑似的問李震:“這什么?你別帶奇怪的東西給我看啊,聲音大嗎?”
“你先看看吧。”
在一片長達五秒的漆黑后,一面灰色的墻壁忽然出現,接著鏡頭搖晃了起來,大半邊鏡頭又黑了下去,兩秒停頓過去,鏡頭的右下角終于出現了一點亮光,背景音里傳來說話聲,是兩個男人在說話。
一個問另外一個:“你開視頻了?”
另外一個說:“開了,不知道光夠不夠。”
一個就說:“你走到那邊去一點,那里蠟燭多一點。”
收音系統大約是攝像頭自帶的,效果非常不好,降低了聲音的辨識度,只能確定是兩個男的在說話,連說話人是老是少都無法判斷。
那番對話后,鏡頭上下晃動了起來,顯得非常不安,光圈迅速變大,一片模糊的白光貼近,鏡頭重新自我調整,對準了焦點,現在已經能看清楚鏡頭里的其他東西了——灰色的墻壁,破舊的地板,集中在鏡頭前大約二十來根的白蠟燭,長年累月滴落在地板上而形成了幾條蜿蜒的奶油般痕跡泛黃的蠟油。
“就是這個房間……”話外音說道,悄悄的,喘氣聲很重。
接著,鏡頭一點點向上,向左,一張圓桌進入了攝像范圍,拍攝的人似乎非常害怕,手抖得厲害,喘氣聲變得粗重了起來。他花了一陣子才將鏡頭繞著屋子轉了一圈,這屋子沒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只是一間普通的有些破舊的房間,灰色墻壁上掛著些水墨畫和風景油畫,房間里有兩扇門,一扇是水灰色的,在靠近桌子的地方,另外一扇兩側分別開了窗戶,在靠近蠟燭的地方。奇怪的是,窗戶被人用木板釘了起來,燭光是室內唯一的光源。
拍攝的男子似乎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再移動過,剛才和他說話的人忽然又開口:“來了來了,你聽,你先收起來。”
一點風聲在外頭呼嘯,谷雨這時調大了音量,夾雜在風聲里的好像還有些沙沙的噪音。
拍攝的男子說道:“不行……這個要當證據……是證據……”
“但是很危險。”另外的那個男子說。
拍攝人顯然沒有聽他的,鏡頭還在一直工作,只是再度回到了那個不安的境地里,左右劇烈搖擺起來,但很快就對準了靠近蠟燭的那扇門。三秒過后,門被打開了,一陣風吹了進來,一屋的蠟燭驟然熄滅,但是一個響指打響,所有的蠟燭又都再度亮起!
拍攝的男子明顯倒抽了口涼氣,這時鏡頭里出現了一名身穿紅色斗篷的神秘人,這個神秘人擁有男子的體型,他用斗篷的兜帽遮住了臉,讓人無法看清長相。神秘人靜悄悄地走進屋里,一言不發地在圓桌邊坐下,做了個請的手勢,拍攝人也走到了圓桌邊坐下。鏡頭的視角此時被突然旋轉,放平,谷雨看到這里,摸摸自己的手表自言自語道:“鏡頭在手表上?”
被放平的鏡頭只有壁紙已經發黃的天花板,拍攝人一點一點將鏡頭又調整了過來,此時的鏡頭又對準了那個用斗篷罩住自己臉的人,聲音從他的斗篷下面傳出來,有些嘈雜:“有別的人在這里,今天不能進行治療。”
之前與拍攝人對話的男子發聲了:“法師,沒有啊,就我們兩個啊,沒別人了啊。”
拍攝人的手腕顫抖了下,鏡頭又放平了,緩緩對準了發黃的天花板,就在這時!那發黃的天花板上忽然出現了一張人臉!那人臉恐怖至極,滿是瘡疤,猛地撲向鏡頭,拍攝人大叫了一聲,鏡頭四下搖晃,已經看不出屋子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燭光忽明忽暗,尖叫聲一波接著一波,男人的尖叫混著女人和孩童的尖叫,拍攝人似乎非常慌亂,在屋中到處亂跑,從鏡頭里依稀能看到那名被叫做法師的紅斗篷男子,雙手按著那張圓桌,連人帶桌已經完全懸浮到了半空之中!場面更加失控了,拍攝人慘叫著,燭光在鏡頭前極速略過,只聽到咔咔兩聲,緊接著是一記重物落地的聲音,鏡頭終于回復了平穩。它拍到了一雙腳,那一雙腳后連著紅色的斗篷,這雙腳的主人在鏡頭前慢慢站定了,他身后是一片白色的蠟燭,他停頓著,停頓著,停頓著,突然間!鏡頭前出現了雙瞪大的眼睛,那滿地的白燭猛然涌出紅色的燭淚,一只蒼白枯槁的手伸向了鏡頭。
影片戛然而止。
谷雨張著嘴摸下巴,問李震:“你……最近改行當電影制片?新片預告?”
李震拿出個便攜煙灰缸,往里抖了抖煙灰,問他:“能看出具體的制作手段嗎?”
“什么意思?”
“桌子飛起來那里,三分多鐘的時候。”
谷雨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你們沒研究出來?”
“想來請教下專業人士。”
“這要是個電影,做這種特效分分鐘的事情,不過你這個到底是哪兒弄來的?”
李震挑起半邊眉毛,谷雨忙道:“我保證保密。”
李震輕嘆了聲,說道:“一個案子,說是有個能驅邪治病的法師,騙了一個男人的老婆不少錢,結果這家人孩子的病沒治好,一家子欠下高利貸,夫妻倆帶著兩歲的孩子跳樓自殺了。男人有個弟弟,叫阿梁,就想辦法接近了這個法師,也說要找他治病,想拍下他做法的過程,看看能不能戳穿他假法師真騙子的身份。阿梁就是這段影片的拍攝人,他已經死了,這段影片被那個法師保留了下來。三天前,我們一個同事抓酒駕抓了個自稱法力無邊的大法師,就是這個穿紅斗篷的神秘人,這段影片是法師自己交給我們的。”
“阿梁死了,那他的尸體呢?還有片子里還有一個人吧?”
“埋尸的地點法師已經交代了,我們去挖了,確實挖到了尸體。一共兩具,一具是阿梁的,另外一具就是片子一開始你聽到的另外一個聲音,法師交代說是阿梁的一個高中同學,干私家偵探的,我們在他事務所里發現了大量和這個法師有關的資料,大約是被阿梁找去一起調查的。”
谷雨道:“不過,我不明白啊,這個法師腦子沒問題吧,給你們看這個片子,讓你們告他故意殺人?”
“事實是,我們告不了。”李震顯得有些無奈。
“告不了?”
“這個片子是最好的證據,也是最差的證據,確實,我們看到阿梁在里面從高處摔下,而我們找到的尸體也確實死于這個原因,但問題來了,片子里的這個法師……肯定沒有動手,沒有一條法律可以用來給‘法力殺人’定罪,而且……我也不承認他有法力。”
谷雨道:“那我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他為什么要給你們看這段片子,他沒必要因為一次酒駕讓自己沾上殺人的嫌疑吧?對他有什么好處?再說了如果是要宣揚自己的法力,直接把片子用匿名的方式傳上網不就行了?”
李震卻避開了他的這些問題,轉而說:“片子我們同事已經檢查過,沒剪輯過,沒動過手腳,所以只可能是在現場布置機關,完成了人體懸浮,還有白燭變紅的把戲。”
谷雨看看他,并沒再追問之前的問題,他點了點頭說:“怪不得來找我。我問你,你知道這個現場是在哪里嗎?我得去現場看看。”
李震指指講臺:“你剛才的故事里已經講到了。”
谷雨瞪大了眼睛,似是難以相信:“你說什么?白先生的洋房?”
李震低頭掐滅了香煙,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谷雨翻個白眼,站在講臺邊上連連搖頭:“那我們走吧,巧的話,說不定會遇到我那些去取材的學生呢。”
從谷雨就職的電影學院到月亮灣,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谷雨開車,李震似是困極了,一上車便呼呼大睡,他這么睡了半路,放在褲兜里的手機就跟著震了半路。經過一處高架橋的時候李震揉著眼睛醒了,谷雨笑著說他:“你這名字取得好,八成是取了這個名字,命里避震,手機震這么半天都沒反應。”
李震指指路邊的快餐店,說要下去買咖啡,谷雨在路邊等他,他腳程快,很快就拿著兩杯咖啡回來。谷雨喝著咖啡又和他說起白先生洋房的故事來:“要是用一點時髦點的說法,就好比都市怪談吧,什么本市十大不可思議事件,我覺得吧,白先生的洋房一定榜上有名。我小時候,特別是看了那則新聞以后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半夜做夢還老夢到照片上那團白影變成了具干尸過來掐我脖子,不過……你相信嗎?白先生的干尸死而復生的事?聽說那個死了的司機脖子上有兩個咬痕,人也死得詭異,好像被吸干了血一樣。”
李震從外套里兜摸了個玻璃瓶出來往咖啡里加了好幾滴,咕嘟咕嘟喝了兩口,說:“我不負責這個案件,不知道。”
“你昨晚沒睡?”
“睡不好,老毛病了。”那兩口神秘液體下肚,李震似乎跟著清醒了不少,沖谷雨牽強地笑了笑。
“我以前怎么沒發覺你這個毛病?”谷雨撇撇嘴,又問道,“那說說你這個案子吧,怎么你們局里就派了你一個人過來?”
李震敷衍地應了聲,靠在窗邊吹風,天邊飄來一朵巨大的烏云,遮天蔽日,仿佛一段灰色的霧從天而降,將整座城市揉進一簾陰影中。
谷雨看他不愿提,識趣地不說這件案子了,問起另外一樁案件:“聽說你一直追捕的那個變態抓到了?”
“抓了,關了。”
“判了嗎?”
李震抱著胳膊打哈欠,不搭理他,谷雨只好干笑著自己轉移了話題,索性和李震扯起了家常,關心起李震的妹妹美玲最近過得怎么樣。谷雨與李震讀過同一所小學,后來還去了同一所初中,兩家人那時候還住得近,關系自然比較好些。只是谷雨在初二就轉學了,這幾年兩人還是斷斷續續保持著聯系,去年的時候李美玲還來找過谷雨,問起他知不知道李震的下落,谷雨當時還覺得奇怪,后來看到報紙上寫李震失憶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之后又洗刷自己清白的傳奇故事,他又打電話給李美玲,才知道了些關于李震和他那個一直在追擊的逃犯的故事。
谷雨心里其實有許多問題想問問他,可顯然李震現在沒有和他談的心情,谷雨也就只好作罷,一路上李震再沒開口,又蜷在了副駕駛座上打瞌睡。
汽車駛入月亮灣地界后谷雨才把他叫醒,月亮灣這片前陣子被一個財大氣粗的開發商買下,說是要建西班牙式別墅群,拆遷工作已經基本完成,眼看就要開始動土了。這不,月亮灣路口放眼望去都是吊車,推土機,車根本開不進去。谷雨找了個位置停好車,他看時間不早了,叫上李震去路邊開的小飯館點了幾個小菜,吃了頓敘舊的飯。
谷雨問他:“我要是給你找出那些機關,弄明白了那片子怎么做出來的,就能定法師的罪了?”
李震喝了口酒,神色凝重地說:“起碼能讓他松松口,他現在就是仗著沒人能識破他的詭計,他……”
李震欲言又止,谷雨擠著眉毛看他:“什么意思?”
李震道:“他說人不是他殺的,是房子里的冤魂下的手,意外發生后他就走了,至于他怎么會知道尸體的位置,那是因為他是有法力開了天眼,老天告訴他的。”
李震說到后來連連搖頭,吃飯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谷雨舉杯和他碰了下杯,道:“不說這個了,我還是給你說說白先生吧。”
李震擺手:“不了,我對這種故事沒興趣,不信神鬼。”
谷雨道:“不是神鬼,是僵尸!”
他說著比了個僵尸跳的動作,李震笑了出來,低頭草草吃完碗里的飯菜,一抹嘴叫來老板娘買單,就招呼谷雨走。谷雨咽下嘴里的咕嚕肉,忙去追已經往月亮灣里走去的李震,喊著說:“那晚上我請你吃,吃大餐!”
月亮灣中如今來來往往的多是建筑工人,李震和谷雨兩人一沒戴頭盔,二也實在不像干粗重活兒的人,兩人走在路上特別顯眼,引來不少人側目。
往月亮灣中走了會兒后,李震指指路邊好幾間拆到一半的老屋,問道:“白先生的洋房也要拆?”
“拆吧,我也不清楚……這要拆也得買下房子吧,房子是白先生的,那肯定得問他買,要不就是找他的后人……關鍵是他有后人嗎?”谷雨越說自己越后怕,摸著胳膊道,“我怎么越想越瘆人?”
“你以前住月亮灣附近?”
“是啊,小時候住過幾年,后來我爸換工作,去了你們市里,再后來又調了回來,就不住這附近了。”
李震道:“那來這里玩過嗎?”
“你說白先生的洋房啊?老實和你說吧,我也不是膽子大的人,被我媽唬了好久之后,別說跑去洋房外面轉悠了,靠近都不敢靠近。我和你說啊,這地方靠著月亮灣,早上起來滿灣的霧,晚上也是云霧繚繞,特別陰森,白先生的洋房還是最靠近月亮灣的,據說后院就連著水,那個地方要是蓋間別墅,肯定得值不少錢。”
“鬼屋也有人敢住?”
“不是鬼,是僵尸!”谷雨再次強調,“再說了,多少年都沒人提起過這件事了,要是有個有錢的外地老板,壓根不知道這故事,不也就買了嗎?”
李震雙手插在口袋里,低著頭避開揚起的一股沙塵,說:“說說那個失蹤男孩兒的事情吧,在他之前有別的孩子在這附近失蹤嗎?”
谷雨回憶道:“我也記不太清了,那孩子主要是因為他爸是有點名氣的演員,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叫什么來著……林什么來著,我也記不得了,不過那則剪報我還留著呢,回頭給你。”
“有人見過白先生嗎?”
“有……我記得他們家當時請了個女傭的,那個女傭就住我們對面樓,說是本來也不愿意去那里干活的,可是白先生給的工錢高,家里實在條件不好,老公跑了,她一個人帶孩子,就去了。”
李震道:“那天那對夫妻去找孩子的時候,這個女傭在屋里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那件事情出了沒多久,女傭就帶著兒子搬走了。”谷雨遲疑片刻,一拍手道,“還有一個人!那個老太太,對對,住我們家隔壁那個老太太!她說晚上散步的時候見過白先生!白先生在院子里澆花,穿一身白,頭發都是白的。”
“和他說過話?”
“這倒沒有,老太太膽子也小,說他在晚上的樣子有些嚇人,慘白的一個人在那里,臉上也是白的,像是抹了一臉的白油,看人的眼神都不正常,是瞪著的。我媽聽說后,就總是用這么個形象來嚇唬我了。”
李震聽罷,忽然左右看看,道:“沒看到你的那些學生啊。”
谷雨哈哈笑:“你還想著他們呢?那群兔崽子不到最后一刻不會干活兒。”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月亮灣深處,周遭的景象愈發破落,路邊凈是些碎木碎石,沿路的花壇里看不到半朵鮮花,反而堆滿了一包一包的黃沙,坍塌的房屋前混凝土攪拌機在一刻不停歇地工作著,幾間三合板搭建出來的臨時住屋前,戴著安全帽的工人不是在搬運磚塊,就是湊在一起抽煙喝水。
李震這時已經能看到不遠處蜿蜒流過的月亮灣了,谷雨推了推他,指著他左手邊說:“喏,就在那里。”
李震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距離他十來米的地方,一幢三層的洋房靜靜地倚靠在月亮灣畔,它完完整整,好似這片荒蠻平地中的巨人。透過覆蓋在洋房正面那片半黃半綠的爬山虎,隱約能瞧見它磚紅色的外墻,除了屋頂閣樓那一片還未涉足外,長勢旺盛的爬山虎幾乎霸占了整幢洋房。
洋房屋頂上鋪著紅色的瓦片,一小截白色的煙囪高出屋頂,一扇三角形的小窗就開在離煙囪不遠的地方,洋房外是一片齊腰高的野草地,其中點綴開放著白色黃色的小花。
它仿佛不屬于這片喧鬧的建筑工地,流淌在它身后的不再是市內聞名遐邇的月亮灣,而是一條時間的長河,它就安靜地蹲守在時間的這一頭,目送時光變遷,等候那屬于它的宿命到來。
李震和谷雨在洋房前無聲地站了會兒,谷雨正打算去推洋房院外的圍欄,身后冷不丁冒出把聲音喊住了他。
“你們兩個是?這是私人地盤啊,不能亂闖。”
那問話的人口吻還算客氣,谷雨扯了下李震,沖他使了個眼色,李震會意地頷首,兩人回過身,和說話人打了個照面。問他們話的是個中年男子,頭戴安全頭盔,翻領T恤下面穿了條卡其色的褲子,他脖子里掛著根明晃晃的金項鏈,約摸是承包這片工地的包工頭。谷雨率先道:“來看房子的。”
中年男子笑了:“這不還沒拆,還沒建好你們就來看?”
谷雨搶白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來看客戶自己的房子。”
李震清了清嗓子,谷雨一摸口袋裝作忘帶名片的樣子,趕緊解釋說:“名片發完了,實在不好意思,自我介紹下吧,我是白先生的代理律師,白先生才從國外回來,對這里一帶開發的事情不太清楚,說是想來看看祖上留下來的這套房子。”
中年男子狐疑地上下打量李震和谷雨,試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這房子是……他的?”
谷雨一本正經地說:“是啊,按照法律規定,白先生是這幢房產的唯一合法繼承人,這方面我已經做了足夠的調查,白先生的爺爺便是之前的屋主了,白先生的父親,也就是白老爺子的兒子當時被過繼給了自己的哥哥,一同去了海外,前陣子白先生的父親過世,才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白先生,白先生一路尋親回來這里,找到了我,委托我幫他處理遺產事宜,畢竟白先生現在定居海外,這處房產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谷雨言之鑿鑿,中年男子看看一直沉默的李震,把谷雨拉到了一邊問他:“他聽不懂中文?”
“比較生疏。”
“你給我個電話吧,我會聯系你。”中年男子說完,自己先報上串號碼,道,“我是這一片的包工頭,叫我老張就行了,這位白先生的意思是要賣房子?”
谷雨連連點頭:“是,是這個意思,本來我建議是先聯系開發商的,不過白先生說想先來看看房子。”
老張道:“好好,明白了,這事我會和上頭說,這位……”
“于律師。”
“好好,于律師,那我們保持聯系啊,你們先進去看,那房子沒鎖。”
“沒鎖?”谷雨眨了眨眼睛,老張拍著肚子笑了:“咳,不是我們干的,工人到的時候就那樣了,里面外面都沒鎖,哦,對了,里面可能有點亂,有些工人中午困了會去那里睡個午覺,說是陰涼,于律師別介意啊。”
谷雨笑著和老張握了握手,互相記下了電話,老張說還有事要忙就走開了,谷雨回到李震身邊忙不迭把剛才和老張講的話都和他交代了。李震聽了,一臉的哭笑不得:“那回頭我見了他,裝啞巴就行了,是吧?”
“是,沒錯,你說我這隨機應變的能力不錯吧?”
“是挺不錯的,充分體現你們影視編導的才華。”
谷雨哈哈笑,李震又道:“不過開發商要開發這一片,不可能沒找過白先生的后人。”
谷雨道:“我們也就圖蒙混一時,不用往長遠想,你說要是我們晚上偷偷摸摸來也就沒這么多事了。”
李震板起了臉孔,道:“沒那么多時間了。”
他分開身前的野草,快步走到了門廊下,谷雨跟著上來,道:“門沒鎖,你推推看。”
李震試著推了下眼前那扇破舊的木門,門果然沒鎖,吱嘎一聲開了。他和谷雨迅速鉆了進去,轉身闔上房門。
李震道:“分頭找,那間拍攝的房間有個很顯著的特征。”
谷雨接下道:“是,一個房間有兩扇門,一扇門邊上有兩個窗戶,我從閣樓往下找,你從樓下往上找。”
兩人達成一致后谷雨蹬蹬蹬上了樓,李震則在一樓搜尋起來。
洋房一樓總共有三間房間,一間約摸曾經用作書房,只是書櫥已經被人全都打開,地上散落了不少書籍,因為年代久遠,書頁早就發黃發脆,李震撿起地上的書稍微翻了翻,都是些文言文寫就的史書和戲曲唱本,書房里還散落著不少畫軸,展開來一看,不是被人用香煙燒了好幾個洞就是已經殘破不堪,根本辨別不出那畫紙上的原畫。李震嘆了聲氣,將這些東西收攏在了一邊,一樓的客廳也好似被人洗劫過一般,一塊牌匾倒在正中央,碎成了四片,那上頭裱著的字明顯被人用刀挖了下來。客廳左右兩側分開連著兩間小屋,一間堆放著好些衣服,一間橫七豎八地放滿了長短不一的各式木棍。李震好奇地拿起幾根木根在手上看了看,這些木棍一頭都有著相似的傷口,好似被人齊刷刷砍下了一截一般。
李震拿了根短木棍在手上退到了外頭,這片客廳大約就是工人們最愛用的午睡地盤了,地上還能看到一些泡面盒,煙盒,火柴殘骸和一些零碎的塑料布。
李震喊了聲谷雨,谷雨應道:“你找到沒?”
“還沒,你那里呢?”
“閣樓和三樓也沒有,我下二樓了。”
李震走在樓梯上繼續問他:“你說的那個失蹤男孩兒,他媽媽是不是在一樓的浴室里發現了滿浴缸的血?”
“是啊,怎么了?”谷雨從樓梯上探出了個腦袋看李震,“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李震皺了皺眉,道:“你先去二樓找,我再下去看看。”
谷雨覺得不對勁,從樓上一路跑下來,問李震:“一樓有發現啊?”
李震依次帶他去看了一樓那三間房間,道:“一進來就是客廳對吧,書房在靠門的地方,然后這里是放衣服的,那里也是儲物的,那浴室……在哪里?”
谷雨一拍胸口,道:“你別嚇我!”
李震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比劃起了兩間儲物間中間那堵墻壁的距離,待他比劃完,他又推開了滿是木棍的儲物間的門,谷雨跟著進去,見了滿屋子的木棍吃了一驚:“怎么這么多棍子?咦,這切口還都挺新的啊。”
李震踱到墻邊,貼身靠上去彎起手指敲打起了墻壁,說道:“還有件奇怪的事,你發現沒有,這里的門鎖全部都是整個不見了。”
谷雨道:“對對,我也想說,不過看這被破壞的程度,應該是被人拿去當廢鐵賣了吧?樓上的好些房間也都空了,什么家具都沒了。”
兩人正說到這里,李震抬起手示意谷雨別再發出聲音,他仔細地敲打起朝西的一面墻壁,咚咚,咚咚,咚咚,墻壁后竟傳出了空虛的回音!
李震眉心一緊,立即伸手在墻上摸索了起來,谷雨也去幫忙,貼著墻壁尋找可能的縫隙,不消片刻果然讓他們發現了墻壁上的一道細縫,循著這道細縫他們又接連發現了另外三道細細的痕跡,谷雨拉起衣袖抹去墻上那層厚厚的灰塵,這幾條細縫的模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遠遠看去,好似一個嵌在墻壁上的長方形——就好像,一扇門!
李震和谷雨交換了個眼神,他伸出雙手用力去推墻壁上的這扇門,可墻壁紋絲不動,一點變化都沒有,谷雨道:“會不會是那種旋轉的機關?你都用力在一邊上試試?”
李震聽后,整個人靠在了半邊門板上,這門板果真自己轉動了起來,李震跟著跨進了墻后,谷雨緊隨其后也從這扇旋轉的木門進到了墻壁里面。墻壁后一片漆黑,一股惡臭毫無預兆地撲面而來,谷雨忍不住干嘔起來,李震摸出打火機在黑暗中擦亮火光,他在地上找到半根蠟燭,忙撿起來點上。
“這里該不會就是……”谷雨似是被熏怕了,捂著口鼻站在門口遲遲不愿動,李震拿起蠟燭往前邁出一小步,他伸長了手臂,微弱的燭光下一只貓腳浴缸忽隱忽現。
李震靠了過去,漸漸看清浴缸周圍圍了一整圈的蠟燭,他將這些蠟燭通通點上,燭油味混著血腥味一股腦兒襲向谷雨,他實在受不了,撐著墻壁吐了起來,燭火的溫光終于蔓延到了谷雨這里,他才放下手擦了擦嘴想和李震說幾句話,一低頭卻看到自己滿手的猩紅。谷雨大叫了聲,李震此時正站在他對面墻壁的位置,他推了下墻上一處,那里竟又是扇旋轉的木門,木門后頭便是堆放衣服的儲物間。谷雨哆哆嗦嗦地喊他:“你……你過來下……”
李震瞥他一眼,道:“應該是血。”
“你說什么?”
“我說你手上。”
谷雨有些腿軟,后背才靠到墻上又觸電似的彈開,他趕緊在衣服上不停擦手,結結巴巴地問他:“你你你憑什么這么說?”
“一屋子的血腥味,浴缸里是干凈的。”
“可能,可能只是紅色的油漆啊!”
“紅色的油漆會沾到手上?你是不是剛才出了手汗?”
谷雨吞了口口水,道:“您慢慢查吧,我不奉陪了,我去外面等你。”
李震喊住他,道:“你等等,那個新聞,你還記得對吧?是說孩子的母親發現了這里?”
“是,怎么了?”
“他們進來客廳,看到白先生在客廳里,不,看到白先生的干尸在客廳里,然后開始找自己的孩子,假設那個時候所有房間的門都沒上鎖,好,他們能順利的進來這兩間儲物間,我問你,你覺得這個浴室非常容易發現嗎?而且還有個問題……”
李震放下手里的蠟燭回到了放方木棍的儲藏室,谷雨跟著出來,李震蹲在那旋轉木門前,指著地板上幾處明顯的凹陷道:“你看這里。”
“這里怎么了?”
“有什么東西能在地板上形成這種凹陷?應該是很重的東西對吧?也就是說之前有一個和這個木門差不多寬的很重的東西擋在了這里,還有這些劃痕……我想是那個重物被推開留下的痕跡。”
谷雨道:“或許那個媽媽聽到了里面有什么聲音?覺得很奇怪就推開了那個重物找了進去。”
“確實可以這樣解釋,但是問題是我們現在不知道這兩間房間在那個時候是什么樣子的,那個重物是不是靠兩個成人能推開的還有待商議。”
“我們現在不是來找這個浴室的!”谷雨拉著李震出去,“趕緊的,先找到那間房間再說,你不是沒時間了嗎?”
李震回頭看了眼儲物間,并沒再做逗留,直接和谷雨上了二樓,洋房的樓梯欄桿不少已經消失不見,樓梯一側墻壁上的落地窗戶不知被誰用木板全部釘死,白紗質地的窗簾已經腐爛掉絲,稀稀落落地垂掛在那些木板上,好似一頭稀拉的銀色長發。
沒用多久他們就在二樓找到了那間房間——那間唯一符合影片描述的房間。
谷雨一踏進去便說:“一個問題,如何判斷那個法師不是在耍你們?或許他們搭了個和這個房間一模一樣的內景……攝影棚,你明白嗎?”
李震道:“我也懷疑過,但是我們后來調查了阿梁和偵探的行蹤,再追溯到他們被害的那段時間,路上的監控確實拍到他們在這一帶附近出現。”
谷雨聽后,一聲不吭地往前走了五六步,指著面前擠在兩扇窗中間的門對李震道:“所以你是說那個穿斗篷的人是從外面飄進來的嗎?”
李震沒回答,谷雨道,“而且這個設計也太怪了吧,這里為什么要弄扇門?要是外面有個陽臺還好理解,可是……難不成是俄國人本來打算造陽臺的,造一半不干了?那要換成是我我就直接封死墻壁了。”
李震這時把手機拿了出來,遞給谷雨說:“片子我還拷了份在手機里,你看看。”
谷雨拿了他的手機靠在墻邊看影片,他把音量調得很大,李震則走到了兩扇窗戶中間推了下門,門上了鎖,透過中間的鑰匙孔能看到黑漆漆的爬山虎的陰影。房間里的蠟燭還在,那張圓桌也還在,就被擺在房間中央。李震摸了下桌面,蹲在地上查看桌子底下,谷雨這時打了個響指,他走到兩扇窗戶中間,對李震招了招手:“你看,我們從這里開始看,門是向外面打開的,其實要辦到也不難,如果那個法師是兇手,篤定要在那一晚干掉阿梁和偵探,他可以在外面搭一個平臺,黑色的平臺,畢竟這里只是第二層,不算很高,他可以從平臺外開門進來,當時是晚上,你看這里,我暫停一下,你看他進來的時候外面是一片漆黑,黑色平臺的話也根本看不出來對吧。”
“對,那蠟燭呢,蠟燭忽然全滅了,又全亮起呢。”
谷雨來回看那段蠟燭全滅又亮起的片段,他提出了個假設:“現在我這里看不太清,換個電腦放大看我才能下定論,但是有兩種可能,一種,這個法師手里有個機關,控制蠟燭,那天地上的蠟燭或許是電子的,當然了,他事后可以把蠟燭換成現在我們看到的這種,第二種可能,還存在第二個人X,X或許在屋外待命,看到法師進去后就用開關關掉了電子蠟燭,接著……那聲響指,就是他等到的指令,他又按下開關,蠟燭就又亮了起來,X還能幫忙搭建平臺,我覺得很有可能有這個人存在!”
“我也想過這種可能,說實話,這個片子里我唯一沒法解釋的就是桌子和人懸浮這件事。”
谷雨抓著手機道:“這樣吧,我們還原一下場景,你把桌子推過來。”
李震把桌子推到了影片中它所在的地方,谷雨直接爬到了桌上去摸天花板,他一邊摸一邊問李震:“你說他們為什么非得選白先生這間洋房?”
李震分析道:“多半是因為白先生的傳說。”
“對對,我們這里人都把這房子當鬼屋看待。”
李震點了下頭:“鬼屋的傳說使得這里不會有其他人靠近,還有,我問你,開發商進駐這里是多久前的事情?”
“就在昨天吧,不過房子倒是之前就拆好了。”
“那就對了,拆遷區,加上又是鬼屋,誰半夜沒事會來這里?”
谷雨摸了半天天花板沒摸出個所以然來,他跳下桌開始研究桌子,問李震:“你說那個法師騙了阿梁哥哥一家的錢,他會不知道阿梁這個人嗎?阿梁是找什么借口接近他的?”
“我也非常好奇這一點,可惜阿梁已經死了,而且那個法師非常狡猾,他知道流程上來說我們是不能審問他這些問題的。”
“說起來那個偵探的死因呢?”
“和阿梁一樣的死因。”
谷雨忽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說:“我想到了!那個蠟燭變紅是怎么弄的!!”
他風似的跑向地上的蠟燭群,坐到地上拔起一根蠟燭就和李震說道:“從蠟燭底下打一根細管子進去,做個機關,指令一到,就往里面打紅藥水,人造血漿,什么都行,蠟燭不就飚紅淚了嗎?”
李震彎腰拿起一根蠟燭看,谷雨一把搶過去說:“你就別看這里這些了,我敢打包票,他干完那件事肯定把現場都收拾過了,我還有個問題,在影片一開始法師說還有別人在的時候,是他發現了攝像頭?”
李震顯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谷雨道,“這法師到底圖什么?”
李震看向了別處,谷雨道,“這樣吧,我回去再看看你這個片子。”
“有什么想法了?”
“你是想問懸浮是怎么做到的?”李震點了點頭,谷雨嘆了聲氣,道,“你給我點時間……”
李震道:“好的,我明白了,晚上我去你那里找你。”
谷雨問道:“你還有事?”
“找了阿梁的幾個朋友,想調查下他的社會關系。”李震說著揮了下手里的木棍,“順便查查這個。”
谷雨開玩笑地說:“那好好查,說不定能給你找到那個失蹤男孩兒呢。”
兩人邊說邊下了樓,正走到客廳,洋房大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迎面進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走在中間的男子一身西裝筆挺,見了谷雨,笑著來握手:“你就是于律師了吧?”
谷雨笑著迎上去,和三人一一握手,拿了三張名片下來一張張念給李震聽,李震也很快進入了“從國外過來的白先生后代”的角色,點著頭小聲和谷雨嘀咕。
“哦哦,原來您就是開發這片的陳總啊,這位是助理云小姐,這位是您的法律顧問姚律師,好好好,見過各位了,我和白先生正好也看完了房子,準備走了。”谷雨嘻嘻哈哈拽著李震往門口走,姚律師卻一把攔住了他,問道:“敢問于律師在哪間律師事務所高就?”
“哈哈哈,高就談不上,還在實習,實習。”
姚律師皮笑肉不笑,盯著谷雨道:“我想也是,本地姓于的能處理海外遺產案的律師,統共兩個人,一個是我老師,一個呢是個女的,我想哪一位好像都和您的形象不太符合吧。”
谷雨笑著不說話,陳總這時出來打圓場:“哎小姚啊,小伙子才出來實習,別太一本正經,這位白先生是吧,我們找您也找了好久了,主要還是因為這房子的事,我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就剩這一間沒能動工,我看這樣吧,二位和我回公司喝個下午茶?”
李震連連搖頭,裝模作樣和谷雨耳語,谷雨忙說:“白先生下午還有事,要不我們明天見吧!明天下午三點,還是這里!陳總,姚律師,我們先走啦!”
說完,他就和李震快步走了出去,兩人起先還不敢走太快,更不敢往回看,直到出了月亮灣,谷雨拔腿就跑,他和李震上了車,一腳油門就開出了月亮灣。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兩人才算松了口氣,互相對了下眼神,哄然大笑。
“你這演技也真夠生硬的。”谷雨嫌棄地看李震,李震搖頭晃腦,說:“你把我送到前面那個路口就行了。”
“你不是約了人嗎,約在哪里,我直接送你過去。”
李震卻要求:“不,那個路口就可以了。”
谷雨嘀咕了句:“神神秘秘。”
到了下個路口,李震下了車,和谷雨約好晚上再聯系,便頭也不回地扎進了人堆里。
谷雨盯著他看了會兒,實在不放心,一回學校立馬打了個電話給李美玲。李美玲聽說李震去找他了,大叫了一聲:“我說呢!果然是去找你了!”
谷雨聽她聲音急,就問她:“怎么了,他又出什么事了?”
李美玲道:“你等等,我現在就去訂機票,帶他回來。”
“你先和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谷雨也有些著急了,一個勁追問,李美玲道:“我哥現在在查一個案子,主要嫌疑人要求見一個人,說見了就肯認罪,我哥不愿意讓他見,就說自己一定會找到能定他罪的證據,問題是警察那里已經安排好了兩人的會面,準備從中套取線索,我哥不答應,自己跑了。”
谷雨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是不是一個法師的案子?”
“是……他都和你說了?”
“他只給我看了段片子,讓我幫忙研究這個片子是怎么拍出來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美玲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和你賣關子了,你和我哥是舊相識了,你知道他之前一直追捕的一個逃犯吧。”
“我知道,不是已經抓回去了嗎,和現在這個案子有什么關系?”
“那個法師要見的人就是他。”
臨近兩點時,開始下雨。雨下得不大,只是教學樓外種了許多樹,樹木參天,雨珠打在葉片上噼噼啪啪,靜時聽來竟覺得有幾分吵鬧。
谷雨走去窗邊關上了窗戶,回到座位上繼續盯著電腦屏幕發愣,李震給他的那段影片他已經看了不下一百遍了,如今再次倒回頭重新一幀一幀地查看,看到那穿紅斗篷的人進來時他將那一幀畫面不斷放大,仔細檢查這位法師大人手上的動作,無奈攝像頭的清晰度不高,放大三倍后畫面的邊緣就已經模糊了,出現了許多明顯的齒痕。谷雨抓抓頭發,喝下一大口水,又給李震打了通電話,這已經是這個下午他第十次給李震打電話了,李震不接,給他發短信也沒回復,他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李美玲那里倒是已經買到了飛機票,不過遇上航空管制,航班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時候才能起飛。
谷雨按著前進鍵不斷往前看,快速來到了桌人懸空的畫面,他將畫面放大,左右移動,認真地尋找著畫面中的破綻,哪怕是一點反光的絲線也好,只要找到一點,他就能解釋這個畫面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可是畫面上除了模糊的邊緣外什么都沒有,谷雨在手邊的筆記本上寫下:攝影棚拍攝?舊屋改造?為什么?目的是什么?為什么非得是白先生的洋房?
他想不通這些問題,腦袋里堵滿了問號,他隱隱有種預感,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哪怕能解答其中一個問題,所有的其他問題一定能迎刃而解。這個人最有希望就是李震了,可這個李震又不知游蕩去了哪里。
谷雨大聲嘆氣,又給李震打電話,忙音聒噪地響著,嘟,嘟,嘟,嘟……無聊等待的間隙,谷雨在筆記本上速寫起了影片中的房間,如果這懸空的人和桌子被架在一個平臺上,而平臺完全按照房間的樣子進行了肉眼無法分辨的3D繪畫,這個法子倒是可行,可是站在那個角度的阿梁和偵探應該完全能識破這個平臺啊,要容得下那張桌子的平臺面積一定非常之大,甚至可能已經放到了樓梯外面。假設這個案件確實發生在白先生的洋房,那阿梁和偵探肯定是從走道那個入口進來,而那個法師是從另外一個門進來,就算有X幫忙,要怎么在那么短的時間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搭建起這個平臺?
谷雨不耐煩地踢了腳椅子,扔下手中的紙筆,他正準備去抽根煙解解沒完沒了的煩躁勁兒,李震的電話卻來了,他在電話里簡短地報了個地址,讓谷雨去接,谷雨還沒來得及好好問問他下午都去哪里,李震就掐了電話。谷雨埋怨了兩句,還是關了電腦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他開車到了李震說的咖啡館,一眼就看到李震縮著肩膀在屋檐下躲雨,谷雨按了下喇叭,李震小跑著過來上了他的車。
“你見到阿梁的朋友了?”谷雨扔了塊手帕給他讓他擦擦臉,道,“怎么淋成這樣?”
李震道:“去買煙了,雨下的有點大了現在。”
“我剛才想了想,想出個辦法,但是覺得不太可能。”
“你說說看。”
谷雨道:“這個吧,主要用在舞臺劇上,你見過那些3D繪畫吧,就是在地上畫那種看上去像是有個坑啊之類的畫。”
“我知道,你繼續。”
“如果條件可能,法師完全可以在屋子里搭建出一個平臺,那個平臺四面都畫上這種肉眼看過去完全無法分辨出有這么個異物存在的3D畫。”
“這樣法師和桌子只要出現在這個平臺上,就會像懸浮在空中一樣,對吧?”李震道。
谷雨點了點頭卻又立即搖頭:“但是有兩個難關,一是這個平臺要怎么搭建起來?它不可能本身就存在在那里,阿梁和偵探總不可能也是從二樓飄進來的吧?要搭這個平臺肯定會占用門口那扇門的空間,阿梁和偵探又不是睜眼瞎,不會發現嗎?第二個難關,好,就算阿梁他們沒發現,神不知鬼不覺地搭建了起來,那法師和那張桌子,要怎么出現在上面的?按照我們在片子里看到的,那個平臺起碼有半米高,人都要做一個明顯的跨的動作才能跨上半米高的平臺吧?”
李震在車里點了根煙,說自己一天的收獲:“我見了阿梁的幾個朋友,他是個孤兒,他哥是收養他的人家的孩子,兩人的母親前一陣才過世,他哥一家又走了,阿梁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阿梁說的那個偵探他們聽阿梁提起過,是他高中同學,阿梁失蹤后他們報過警,我拜托人查了記錄,確有其事,加上我們發現的尸體雖然全身已經腐爛,但是身體細節都能對得上。”
“那個法師呢,他們都有聽說過嗎?”
“阿梁哥哥的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一直不好,法師說能治好她,看了幾次好像特別有效果,錢就越給越多,每個月都要花好多錢給孩子買藥,后來連高利貸都借上了,至于阿梁怎么接近的那個法師,他們也都不清楚,說他那陣子神神秘秘的,工作都辭了,女朋友也掰了。”
谷雨道:“回學校吧,再看看片子。”
李震微微頷首:“等會兒我們去趟福利院。”
“福利院?”
“嗯,我想繼續查查阿梁的事。”
他說完裹緊了衣服抽煙,谷雨靜靜開了會兒車,在等一個紅燈時,裝作不經意地提起:“美玲可能要過來。”
李震一怔,語氣突然兇惡了起來:“你打電話給她干什么?我是警察,我查案子,她不是,你別把她牽扯進來。”
“我是覺得既然那個法師提出了要求……說不定見面的時候……”
李震聽到這里,勃然大怒,吼道:“你別管了!”
他開了車門直接下了車,恰好這時綠燈亮了,谷雨正猶豫著要不要去追他,后頭的車嗶嗶嗶嗶按起了喇叭,他沒辦法只好把車開出一段后再掉頭回來,可等他回到這條路上,哪里還有李震的蹤影,無奈之下谷雨只好回了學校,路上想和美玲說這件事,打她手機又不通,想必是已經在飛機上了。
谷雨琢磨了會兒這整件事,他這個被拉進案子當義工的,無端端受了李震一頓火,他也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回了學校索性也不管什么法師什么片子了,翻開學生交上來的作業開始改,改了半個小時,到了晚飯飯點,有個男學生來敲他的門,說是有事來請教他。
谷雨本不太情愿,那學生倒是機靈,給他打包了他愛吃的燒臘飯,飯盒一打開,谷雨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來請教他的學生谷雨有些印象,叫程笑,他的每節課他都會準時出現,娃娃臉,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大學生,他一坐下就和谷雨說:“最近聽說了一系列案子,案犯以前是個心理醫生,然后有個警察他……”
谷雨讓他打住:“別和我說案子,我們說點別的,我是教電影的,不是業余偵探,行嗎?”
程笑訕笑了下:“主要是想問問老師在改編真實案件上該怎么權衡。”
“權衡什么?”
“就是該不該加入太多私人的猜度和感情,我想著加入吧能更帶動觀眾的情緒,但是又怕傷害涉案家屬的感情,不加入吧,就顯得……好像紀錄片。”
谷雨打量他一番,道:“你說我下午布置的作業?”
程笑連連擺手:“不是啊,是我自己在寫一個劇本,總覺得寫不好,刪刪改改好幾次了。”
“不錯啊,才大一就開始著手寫自己的本子了?總之,你要記得,無論你怎樣權衡,都無法達到一個天平的程度,當你面對這個案子,并且有了將它寫成劇本的打算的時候,這個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劇本創作永遠是帶有個人色彩的,就算是不能夾雜任何私人立場的紀錄片,它的作者身份和色彩也是特有的。”
“劇本創作是這樣,那網絡上那種拍客呢?看到身邊的新鮮事然后用手機拍下來的人他們應該是沒有創作意圖的吧,他們不是創作者,只是一個偶然的記錄者?”
谷雨轉了轉眼珠,他動了下鼠標,電腦屏幕閃爍了下,跳到了那段法師視頻上。
“你看一看這段視頻,然后我們再來討論創作意圖。”
程笑坐過去了些,伸長脖子盯著電腦屏幕,谷雨捧著盒飯在邊上吃,在這段長約五分多鐘的視頻播放過程中,程笑一言不發,他聚精會神地看,時而皺眉,時而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視頻結束,谷雨問他:“你覺得這是一個偶然的記錄者,還是飽有創作意圖的創作者?”
程笑道:“我覺得……是一個創作者。”
“哦?”
“這是個恐怖片的片段吧?”
“怎么說?”
程笑道:“這個拍攝人……他拍攝的恐怖點都非常精準,該說每一個分鏡都有照顧到吧,就好比最后一幕,鏡頭摔在地上,之前也看到了這間房間里蠟燭集中的地方只有一片,而那個鏡頭恰好摔在了那里,恰好那個紅衣人走過來也不會擋到那片蠟燭,還有人和桌懸空那里,之前一段是鏡頭在屋里亂跑,但是到了那里,有非常長的一段停頓,之后又開始亂跑,首先,這個鏡頭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模擬成了裝在手腕上的樣子,我們假設它是在拍攝人手腕上吧,如果是日常生活中見到人和桌子騰空,肯定嚇得屁滾尿流,怎么還有心思用手腕對準那個浮空的桌子仔細拍?人在那么慌亂的時候早就把拍攝這回事忘記了吧,只想著怎么逃命了吧?那他為什么不往門外跑?為什么不去撞門?他只是在屋里亂竄……”
“那你覺得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
“之后?出現掩埋尸體的畫面,或者一下跳到陽光明媚的一天,男女主角出現,干一些平常的事,這個男主角或許就是拍攝者,電影或許是倒敘,或許是正敘,反正我們都沒看到拍攝者的臉,行兇者的臉,我們其實一無所知。”
谷雨咽下口飯,突然從椅子上跳起,拍了下程笑的腦袋,大笑起來:“行啊程笑!我怎么就沒想到!我怎么剛才就沒想到呢?!”
“啊?”程笑摸不著頭腦了,谷雨說個沒完:“我怎么就沒想到!我被暗示了!有人拿來這個短片給我看,告訴我這個是在現實里發生的事情我就相信了!就好像觀眾,他看到預告片以為是恐怖片,但是實際上成片可能是愛情電影可能是喜劇,有一萬種可能!視角誤導!是我主觀地認定他不會去找出路,我認定了他就是阿梁!哈哈哈,好啊,誤導,好啊這個誤導!”
程笑眨巴眨巴眼睛,小聲問:“谷老師,您說什么呢?”
谷雨又用力推了下程笑的腦袋:“老師還有事,改天和你討論心理醫生啊!走咯!”
言罷,他關了電腦興沖沖跑出了教學樓,他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李震,李震又徹底消失,谷雨這回沒生氣,他自己聯系到了本市僅有的三家收養孤兒的福利院,要到了地址。
谷雨盤算著回頭案子破了,得好好請這個程笑吃頓飯,他邊琢磨著邊哼著小曲往學校停車場走。這時雨已經停了,谷雨進了停車場,正找自己的車位,一眼掃過去卻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斯斯文文穿西裝,女的也斯斯文文,穿身套裝,正是白先生洋房里他見過的姚律師和云助理!谷雨看到這兩人,腳底一陣寒意,沒敢動,看到他們走到了自己車后似是在查看車牌的樣子,谷雨暗道一聲不好,轉身要往教學樓里走,沒想到他走出沒多久,身后就傳來了達達的腳步聲,谷雨心里七上八下,一慌神撒腿就跑。男的在他身后喊:“于律師!不!谷老師!你給我站住!”
谷雨哪里敢站住,七拐八繞卻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姚律師,谷雨罵罵咧咧慌不擇路一個沒留神和系主任撞了個滿懷,這下好了,他也不敢跑了,轉身一把攔住氣喘吁吁的姚律師,和系主任揮了揮手,趕緊往邊上走開。
“有事我們出去說。”谷雨抓著姚律師讓他別亂動,姚律師身材瘦弱,竟就這么被他制住了,咬牙切齒道:“于律師,您這可以算是假冒他人名義非法占有他人資產了吧?”
谷雨連拽帶拖把姚律師拉進了停車場,他道:“去車上說。”
姚律師推開他拍拍衣服道:“不了,就在這里說,你那位白先生呢,回美國了還是回英國了?”
谷雨尷尬笑笑,說:“姚律師,我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進那間洋房看看,不得已才編了那么個謊。”
“不得已?”姚律師瞪大了眼睛,“你要看就去看,裝什么所有人?”
“不是怕被你們工地上的包工頭趕走嘛,我們也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有我們陳總的事情急?那么多塊地就差這一塊了,你這倒好,兩張嘴皮子一碰就編了個謊話出來,反正心情一高一低,有心臟病的人不是你。”
姚律師一通說,谷雨全都乖乖應下,待姚律師說完,谷雨往車邊挪了挪,道:“姚律師我這次真沒騙你,那個‘白先生’是我一朋友,干警察的,想查個案子,又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
“警察?警察就能坑蒙拐騙?”
谷雨道:“我這正要去找他,要不我們一起去?”
姚律師抱著胳膊琢磨了會兒,說:“谷老師,你這要是再給我耍什么花招,我們可都知道了啊,你在這個學校教書。”
谷雨賠笑道:“這回真沒騙您,真的。”
姚律師看看谷雨,還是不放心似的,叫來云助理,對她道:“你先回去和陳總報告下,我跟他們去看看,看他們到底什么來頭。”
他這話說得大聲,谷雨聽在心里,上了車后,他道:“姚律師,我們真沒什么來頭,我是個老師,我朋友是警察,真的,我們不是故意的。”
“你別和我廢話,開車。”
谷雨閉緊了嘴巴,姚律師又問他:“你朋友人在哪里?”
谷雨指指嘴巴,指指方向盤,姚律師道,“好好,你說話。”
谷雨道:“在……福利院吧……”
“吧?”
“我打個電話給他確認下啊,哈哈,您別急。”
姚律師冷笑了下,做了個請的手勢,谷雨趁等紅燈時給李震打了兩通電話,他都沒接,到了第三通,谷雨實在受不了姚律師的冷笑了,拿著手機就一個人演了起來,道:“喂小李啊,對對,我和你說,你先在那里別走,我這里……之前那個開發商找了過來,恩,是……誒誒姚律師!你干嗎搶我手機?!”
谷雨差點沒被這個姚律師給氣背過氣去,姚律師拿了他手機道:“我第一天知道原來你們電影學院的老師都愛和人這么打電話。”
谷雨本來還想和他理論,后面的車又開始催,他踩下油門,和姚律師道:“電話打不通,但是他人肯定在那里,真的,我保證,我也保證我們絕不是什么圖謀不軌的人,姚律師,您想想,我們要不是為了查案,這么騙您我們有什么好處嗎?”
“我怎么知道,得問問是哪家公司找你們來攪局的。”
谷雨算是服了,索性不說話了,一路開到了福利院,他拿了把雨傘下車,和姚律師一塊兒往福利院走。李震到底在不在這家福利院,谷雨心里其實也沒底。
谷雨正想著另外兩家福利院的地址,姚律師忽然拉了下他:“嘿,谷老師,你那小李不就在里面嗎?”
谷雨瞬間眼前一亮,直朝著姚律師看的方向跑了過去,姚律師沒看走眼,站在福利院花園樹下和一個中年婦女說著話的正是李震!
“李震!”谷雨大叫著沖到李震面前,也不管還有別人在場,一把抓住他說,“我有發現!你先別說話,你聽我說!那個短片的拍攝人可能不是阿梁!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們都沒看到短片拍攝人的臉,也沒看到與他同行的人的臉,甚至連那個法師的臉都沒看到!我們憑什么說他們是已知的那些人?這是誤導!這種導演手法非常常見,我怎么之前就沒想到呢!”
“你后面的是……”李震指指谷雨身后,谷雨道:“哦,姚律師,找上門來了,我已經全部坦白……”
“連案子的事也說了?”李震眉心一蹙,谷雨道:“沒,你這里這位是……”
李震道:“這是福利院的院長方老師,方老師謝謝您了。”
方老師沖他笑笑,道:“要是沒什么事的話,那我就先去忙了。”
李震謝過她,與方老師握了下,目送著她離開,姚律師立馬湊上來道:“‘白先生’好啊。”
李震擺擺手,說:“不好意思,之前一點誤會。”
他掏出自己的警員證,道:“我在查案,十萬火急的事,只好編了個謊,不是有心的。”
姚律師牽牽嘴角,拿著他的警員證就去了邊上打電話,李震趁此問谷雨:“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之前不是說要去福利院嗎,我就問到了三家地址,沒想到第一家就讓我找到了,這里就是阿梁待過的福利院?你有什么發現?”
“沒什么發現,阿梁當時進福利院是因為他出了車禍,失去記憶,半邊臉也被毀容,費了好長時間才恢復過來,也不記得自己爸媽,更不記得自己家在哪里,就在福利院住了下來,后來被一個單親媽媽領養了。”
“單親媽媽?”(不是被阿梁他哥哥的爸媽收養的么?還是就是被那家收養的?)
“說是每周都會來福利院做義工,自己的孩子和阿梁玩得特別好就領養了阿梁,家里條件好像不錯。”李震道,他這邊才和谷雨說完,姚律師那邊的電話也打完了,他把警員證拿過來還給了李震,陰陽怪氣地說:“你們隊長讓我轉告你,趕緊給他滾回去。”
李震笑了下,道:“那姚律師沒什么事的話,我和朋友先走了,我們還有事。”
姚律師道:“你們去哪里?”
谷雨問道:“這個也要和你交代?”
李震道:“沒事,姚律師要是沒正經事做,可以跟著我們啊,我們查案。”
姚律師扶了扶眼鏡,沒吭聲,李震對谷雨道:“你幫我找找市里畫那種3D畫的人,我估計很可能是美院的學生。”
谷雨點頭答應,他和李震往福利院外走,姚律師一路跟著,兩人上了車,姚律師也跟著上來,谷雨看他坐到了后座,回頭道:“姚律師,您真要跟著?”
“開你的車!”姚律師也不太情愿,路上似是接到陳總的電話,唯唯諾諾應了半天,他一掛電話谷雨就問他:“您這是接了上頭的命令跟蹤我們?”
姚律師道:“你們查什么案?”
李震道:“這可不能隨便透露。”
那邊廂谷雨之前群發出去尋找繪制3D畫的短信有了回音,一個學生的朋友恰好是干這個的,人現在正在美院。谷雨立即要到了電話,和學生約好會面的地址,他和李震風風火火趕到了美院,一見到那學生,立馬拿出手機之前拍下的洋房內部照片問他:“畫過這樣的畫嗎?”
學生看了半天說:“我沒畫過……不過我室友好像有一陣在畫這個,我在畫室里見過,這個房子……蠻特別的……”
谷雨心里一喜,又去找舍友問話,打聽他確實在半個月前畫了這么幅畫,裝飾在一個半米高的平臺上。聽到這么個回答,李震的問題連珠炮似的來了:“誰讓你畫的?有聯系方式嗎?你去現場看過這間屋子沒?”
舍友被他問得發愣,木訥地回答道:“一個男的,網上認識的……我會在網上發我畫的畫,他就問我接不接活兒,我當然接啊,他手機號碼我倒是有,你等我查查啊……”
“那到底去過現場沒有?!”李震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舍友嚇得一哆嗦,翻著手機找到備注名為“鬼屋作品”的號碼給李震:“喏,就是這個人,說是要布置一個鬼屋,我說這種3D畫一定要去現場看才能畫出效果,他就帶我去了,我想想啊,在百花路多少號來著……七百八十二號的三號倉庫?”
“三號倉庫?”李震和谷雨異口同聲,不是在月亮灣,不是在白先生的洋房,是在一間倉庫!
李震拿過舍友的手機回撥,機械的女音在他耳邊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那人長什么樣?還有車,他開車帶你去的吧?車什么樣子?”李震問道。
舍友道:“人……不高也不矮吧,普普通通的,戴個鴨舌帽和口罩,說是感冒了,說話聲我也聽不太清,含糊不清的,我們打車去的。”
李震把“鬼屋作品”的號碼記進手機,急匆匆從美院出來,和谷雨馬不停蹄往百花路去。路上姚律師忍不住打聽:“你們查的到底什么案子?”
李震和谷雨都沒搭理他,谷雨道:“根據我們現在知道的情況,片子里有三個人,紅斗篷的是法師,拍攝人是阿梁,同行人是偵探,結局是阿梁被法師的法力弄死了。
“但有兩個問題:一是,在短片里我們一個人物的臉都沒看到對吧?二是,究竟那片子里摔下來的拍攝人阿梁到底死了沒?如果我們能穿過熒幕去測那個摔下來人的呼吸,就能確定他是死了還是還活著,但是……我們不能!你找到了兩具被稱為‘阿梁’和‘偵探’的尸體,還有被捕的法師的證詞,但是仔細想想,死的真是‘阿梁’和‘偵探’嗎?李震,你們有DNA測試結果嗎,能證明他就是阿梁的證據嗎?”
李震道:“不,其實尸體的身份一直以來都是疑點之一,我們一直在排查符合這兩具尸體體貌特征的失蹤人口。當時兩具尸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五天了,加上尸體被埋在湖邊,周圍潮濕悶熱,腐爛得更快,臉爛得都看不清了,指紋也不可提取,阿梁和偵探又都是在那段時間失蹤,死亡時間對得上,死因也對得上,身形也吻合,最關鍵的是那個被捕法師的證詞,隊里就下了死者是阿梁和偵探的結論。”
谷雨這時說:“還有就是剛才我的第一個問題,這三個人里我們連法師的臉都沒看到!試想一下,如果你是個法師,想要行騙,你手上有這么個片子,你出去和別人說你法力無邊你就展示這個片子,可這里面根本沒有一張明確的臉啊!你要怎么證明你就是片子里的法師呢?所以我覺得片子里的法師是假的,不是害死阿梁哥哥的那個法師!一切都是一出戲!”
“如果一切只是出戲,是為了讓我們得出阿梁已經死的這個結論……”李震突然拍了下手掌,“要躲避殺人嫌疑,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最大嫌疑人已經死了嗎?按照這個方向分析,那段影片極可能是阿梁找的兩個幫手,拍出這個片子制造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假象!他要讓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一個人想要假死消失,只可能是為了逃避某種責任……”
谷雨接道:“難道他殺了那個法師?為了給他哥哥報仇?假死是為了脫罪?你們抓了的那個人會不會是那個偵探,目的就是為了給你們看片子,讓你們得出阿梁死了的結論。”
李震搖頭:“沒必要搞這么復雜,大可直接上傳影片到網絡上,順便編造一個恐怖故事,不必自投羅網,他在我們眼皮底下多待一天,被識破的可能就越高,他沒必要冒這個險。”
谷雨道:“還有……另外一具尸體是誰的?片子里的三個人,阿梁是拍攝人,偵探是同行人,那扮演法師的是誰?我們暫且叫他X吧,X總不可能是真的法師吧?他沒有理由協助阿梁他們拍片,所以第二具尸體是這個X的?他被殺人滅口了?”
李震捶了下椅子:“太多疑點了,兩具尸體的身份、拍攝短片的三個無臉人、自稱法師的家伙,難道一切只是因為想要見那個姓唐的?”
“莫非他們以前就認識?有什么計劃要實施?”谷雨皺緊了眉頭,“希望倉庫里有新的線索……”
姚律師一直想插話,終于等到李震和谷雨都不說話了,他道:“你們說的那個阿梁……是不是剛才那間孤兒院出生,臉上有道疤?”
“你干嗎偷聽我們講話?”谷雨沒好氣地說,姚律師道:“我偷聽你們說話干什么?我查過這個阿梁!”
“你查過阿梁?”李震轉身看姚律師,“你為什么查他?”
“為了找白先生的后人,白先生的戶口本上是有個孩子的,男孩兒,但是一直找不到,我把和他同歲的福利院的孤兒都找了個遍,這個阿梁就是其中一個。”
“那結果呢?”谷雨問道。
“結果?能有什么結果?KNA測試做出來,不符合。”
“KNA測試?”谷雨好奇地盯著后視鏡里的姚律師看,“白先生不是干尸么?”
姚律師撲哧笑了出來:“干尸?你是說那個都市怪談吧?哈哈哈,沒那回事,你們說的那具干尸不是白先生,是他放在客廳里的一具尸體。這么說吧,白先生家有個習俗,就是這一輩必須照顧父輩的尸體到自己也過世,至于傳說里滿是血的浴缸,只是白先生在用特調的防止尸體腐爛的藥水擦拭干尸啦,那具干尸就是白先生的父親。
“那對夫妻找上門的時候,白先生并不在家,后來不是還鬧出什么干尸復活的新聞嗎?根本沒那回事,是司機開車路上出了車禍,撞停在了路邊,那具干尸就被追上的白先生又搬回家,白先生是三天后死的,發現尸體的是去他家里打掃衛生的女傭,白先生在浴室里撞到頭死的,做DNA測試的血液樣本是從警察那里弄到的,具體的就不和你們說了。”
谷雨嘀咕:“這些新聞里都沒說啊。”
“新聞當然只說抓人眼球的部分,我在接手這單事情以前也不知道這些。總之,白先生不是什么吸血鬼,也不是什么干尸,他的后事是那個女傭處理的,哦對,那個女傭就是后來阿梁的養母啊。”
谷雨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了馬路中間,轉頭問姚律師:“你說什么?”
李震亦道:“方老師說收養阿梁的那戶人家條件很好,不過那個女傭不是家境困難嗎?要不也不會去白先生家工作吧?”
姚律師這會兒優哉游哉地看著兩人,道:“哦,原來這件事你們不知道啊?”
谷雨道:“你別賣關子了!”
姚律師吹了個呼哨,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這點事你打個電話去公安局不就能知道嗎?”
李震擺出了個有點為難的表情,看著姚律師道:“姚律師您要是知道什么……”
姚律師大手一揮道:“誒,我也不是那種愛賣關子的人。和你們說吧,這個女傭呢本來家境是不太好,不過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富裕了起來,說是跑掉的老公去香港做生意有錢了,惦記著她,匯錢過來給她的,不過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沒人知道。她半個月前過世了,說來也是蠻奇怪的,她啊,也是在浴室里撞到頭死的。”
谷雨打了個冷戰,看著左手邊的路牌說:“到了到了,七百八十二號!”
百花路七百八十二號是處私人倉儲,三號倉庫并不難找,李震找到管理員說明來意后,管理員拿備用鑰匙給他們開了門,倉庫門一打開,谷雨就傻眼了。
“空的?!”
入秋后,傍晚一過五點半,天邊黑得徹徹底底,天黑沒多久就又下雨了,天邊的云好似一塊永遠擰不干的濕毛巾,過一會兒就要飄幾絲雨下來。
姚律師身穿挺括的西裝,腳踩锃亮的皮鞋,手撐一把破個邊的雨傘,站在百花路七百八十二號三號倉庫門口打了個哈欠,他催了句在倉庫里面不停轉圈的谷雨:“晚飯時間了啊,別找了,空的就是空的,也看不出朵花來。”
谷雨回頭瞪他,這時李震發話了:“登記人身份核實了,是假身份,一共租了三個月,從八月二十五號開始租的,后天到期。”
谷雨憋悶地靠在墻邊點煙,問李震:“那現在怎么辦?”
“我出去一趟,你們先去吃晚飯,回頭我聯系你們。”李震說著就往外走,谷雨拉住他問道:“你去哪里,我們一起得了。”
李震連句道別的話都沒說就沖進了雨幕。谷雨唉聲嘆氣地站了會兒,沖姚律師努努下巴:“一塊兒吃飯?”
姚律師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最后兩人開車去了市中心一家火鍋店吃火鍋。吃飯時谷雨接到了李美玲的電話,她飛機終于到了,正從飛機場出來,問谷雨李震在哪。谷雨把今天的經歷大致和她說了說,把她叫來火鍋店見面。
四十多分鐘后,李美玲匆忙趕到,她沒提行李,挎著個手提包風塵仆仆就進來了。
“這位是姚律師,出于一些原因,他今天就跟著我們了,這是李美玲,李震的妹妹。”谷雨介紹兩人認識。
姚律師笑笑,大口吃肉,低頭玩手機。李美玲喝了兩口茶,一抹臉,問谷雨:“我哥呢?”
“跑了,我也攔不住他,他不讓我跟著。”
“你們現在什么進展?”李美玲沒什么胃口,拒絕了服務員遞來的菜單,焦急地看著谷雨。
“算是有些進展吧,我也說不上來,那法師和那個人……”
“他姓唐,我們都管他叫唐醫生。”李美玲頓了會兒,說,“定在今晚見面,我也只知道這么多了。”
谷雨安慰她道:“你也別太擔心了,你哥都辦了這么多年案子了,自己有分寸。”
“別人的事情還好,就是這個唐醫生……我其實也覺得安排嫌疑人和他見面不太妥,那個人……不好說。”
姚律師這時把手機遞給谷雨看:“這個就是阿梁哥哥那個案子吧?一家人跳樓那個,總算讓我搜到了。”
“是,就是這個,我看看。”谷雨拿過手機掃了兩眼,突然腦袋里警鈴大作,“李震那小子,該不會去找高利貸了吧?和阿梁有關的人都查過了,只剩下查和他哥有關的人了!”
李美玲驚呼一聲:“你說什么?我哥找高利貸?這個人不都死了嗎,還去找高利貸干什么?”
谷雨把手機還給了姚律師,問李美玲:“美玲,我問你,你說那個唐醫生有什么不妥?為什么你哥不愿意讓嫌疑人見他?”
李美玲道:“我倒是能理解我哥,唐醫生之前就逃出去過一次,這次見面,要是那個嫌疑人和他之前就認識,說不定……不過上面施壓這個案子最好快些解決,涉及到封建迷信,怪力亂神的,鬧大了影響不好。”
“那這個法師嫌疑人背景調查清楚了嗎?”
“都是假的身份,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出什么,現在往整容醫院查,懷疑他做了整容手術。”
李美玲看看谷雨,嘆息著,又說:“唐醫生這個人有些邪……大概是……崇拜者吧……”
谷雨和姚律師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李美玲不太好意思了:“你們別笑話我啊,外國那些連環殺人犯不也有粉絲嗎……反正遇到唐醫生的事,我哥的神經特別緊繃,萬一他要是再跑了,說不定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這個唐醫生這么玄乎?”
李美玲道:“我問你們,你們覺得什么樣的人很可怕。”
谷雨說:“偽善者。”
姚律師聳了聳肩,道:“冷血殺手?”
李美玲道:“唐醫生這個人,他無法判斷善惡。”
“性格缺陷?”谷雨覺得有趣,聽得正出神,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猛地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李震打來的電話,谷雨趕緊接了,李震問他們人在哪里,谷雨聽到他聲音,松了口氣,道:“還真怕你被高利貸分尸,我們在火鍋店,你趕緊過來。”
李震應下,谷雨掛上電話后,李美玲繼續給他們說唐醫生的事:“唐醫生是個混血兒,他的母親懷他的時候殺了他父親,后來他被母親的姐姐領養,他十三歲的時候殺了一個同齡人。”
“發生口角?”谷雨猜測道。
“不,因為他需要為自己偽裝一場死亡,他用這個同齡人的尸體冒充了自己,接著他離開了家鄉。”
“十三歲?他能去哪里?能干些什么?”谷雨不解,姚律師道:“有些人,生來就有惡的基因。”
唐醫生的話題明顯讓飯桌上的氣氛凝重了起來,谷雨隨便起了個頭說了最近學校里的事,他和李美玲天南地北地聊天時李震終于出現,他整個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一坐下,服務員就給他拿了一大包紙巾過來。
“你小子不會真的去……”
谷雨還沒說完,李震就點頭了:“你猜怎么樣?負責追阿梁哥哥那筆債的高利貸失蹤了一個,五天前失蹤的,更有趣的是,他的身高體型和阿梁差不多!”
“五天前……不就是那兩具尸體的死亡時間嗎?”
李震道:“我們現在不能稱他們為‘阿梁’和‘偵探’了,我想他們根本沒死。”
谷雨道:“美玲剛才也說,懷疑牢里那個人整過容……你覺得那兩具尸體是?”
“我想一具應該是法師的,一具是高利貸的,”李震道,“阿梁報復性殺人,然后偽造了自己已死的假象,借這兩具尸體逃脫罪名,X和偵探都是他的同伙。”
“既然有這樣的推測了,能不能現在再確認一下尸體身份?”谷雨問,李震道:“法師的行蹤神秘,根本查不到任何資料,高利貸獨進獨出,我去了他之前的租屋,所有的東西都被清空了,連根頭發都找不到……”
李美玲此時清了下嗓子,李震瞅了眼她,道:“美玲啊,你來了啊。”
李美玲翻翻白眼:“什么我來了啊,你別弄這里的事情了,和我回去,你在這里到處忙還不如回去盯著唐醫生。”
李震低頭點煙,卻立即被服務員制止了,他顯得有些急躁,說:“還不能回去,還沒搞清楚。”
谷雨道:“我們理理事情的時間線,阿梁先是租了間倉庫,然后用制作鬼屋的借口騙一個學生去那里畫畫,那個時候倉庫應該已經搭好一個和白先生洋房一模一樣的棚內景了,對吧?”
李震點頭,谷雨繼續說,“好,學生去了,畫完了,阿梁、偵探和X一起拍了片子……”
李震接下話茬:“接著他們殺了法師和高利貸,然后在當天開車去往月亮灣,準確無誤地被各段路口的監控拍到。”
谷雨道:“所以,那個酒駕被你們抓的人到底是阿梁、偵探還是X?”
李震道:“無論他是誰,他交出短片,告知警方尸體所在,警方判斷尸體中一具是阿梁,阿梁不但能逃脫法律的制裁,還能見到他想見的人。”
“唐醫生?”
李震的耳朵動了下:“但是,為什么非得要見他?”
姚律師此時想起了什么,問李震:“你從白先生那里拿走的一根棍子也還回來吧,別侵占他人財產啊。”
谷雨取笑他:“這棍子怎么說也是白先生后人的,不屬于你們開發商吧。”
李震道:“說起那根棍子,棍子的切口我研究過了,應該是被電鋸之類的東西切下來的,切口很新,但是關于這個切口有件事我……”
姚律師這時打斷了他,道:“哦,那些棍子啊,你搞不明白它們的來歷是吧?白先生以前是唱戲的,家里一間房里都放這些舞臺道具,什么長槍啊刀啊之類的東西,這也是我找他孩子下落的時候從女傭那里知道的,不過白先生死后屋子就荒廢了,大概是被賣廢鐵的看中切下來賣錢去了吧。”
李震道:“房子既然荒廢,為什么不直接把這些東西搬走,還要用電鋸切割下來?”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李震左思右想后說,“不行,我得去見一個人。”
李美玲問他要去見誰,李震道:“失蹤孩子的母親。”
山頂療養院顧名思義位于山頂。已是秋天,山里的晚上野風大,徹骨地冷。谷雨蹲在地上抽煙,和姚律師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他問姚律師:“你覺得能問出點什么嗎?”
姚律師探出個腦袋張望:“雨停了?”
雨是停了,下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的雨停下了,可空氣里還滿是雨的味道。
谷雨問道:“白先生原來是個唱戲的?”
“唱戲的武生,家里有錢,據說黃金遍地。”
“哈哈,你都聽誰說的?女傭?”
“女傭說白先生老自己嘀咕,盯著客廳的牌匾看,牌匾上的字是鍍金的,他就說家道中落了,以前家里滿地黃金,如今只剩這么一點。”
谷雨垂下頭:“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姚律師往屋里看了眼,正看到李震和李美玲坐在滿鬢白發的女子身邊,她雙眼空洞,眼中無光,好似盲人,臉上還有著年輕時貌美的痕跡。
“誰沒有呢。”姚律師淡淡地說。
谷雨直起身聽里面的人說話,憔悴的女子斷斷續續地說著:“那天……小濤不見了……找,找找,到處都是血……小濤的衣服……血……血……”
低低的啜泣聲傳來,谷雨側身透過窗戶縫往里看,李美玲正安慰地拍女子的手,說道:“這么多年過去了,非常抱歉來打擾您,但是關于當天的情況,那間屋子的情況……我們……”
女子猛地抓住了李美玲的手:“干尸!是那個干尸干的!他要吸小濤的血!他要吸小孩子的血!浴缸里都是血!一定是小濤的血……小濤還那么小……那么小……那個干尸,都是干尸干的!”
女人泣不成聲,開始胡言亂語,李美玲問不下去了,倒是李震還很冷靜,對女人道:“我問你,你是怎么發現那間浴室的?”
“小孩子……有小孩子在玩玻璃珠……浴缸……啊啊啊啊!”女人失控地尖叫,李美玲趕緊把李震拉走,李震卻沒放棄,抓住女人的肩膀道:“你的兒子不在浴室里,那在里面玩玻璃珠的小孩是誰?”
“孩子他爸……別走啊,孩子他爸,我們小濤那么聰明乖巧……孩子他爸啊,說好了以后帶他去拍電影,做童星的呢,孩子他爸啊……”女人看著李震,忽然一把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李美玲好不容易分開了他們,李震還在問:“那個玩玻璃珠的孩子是誰?是不是白先生的孩子?”
李美玲掐了李震一把,把他拖到屋到,教訓道:“你能不能別揭別人瘡疤!”
李震用力抓頭發,反復咕噥:“還有個孩子……一定是白先生的孩子……”
姚律師湊上前去:“你說什么?”
“那天,還有一個孩子!如果不是那個孩子在浴室里玩玻璃珠,那女人不可能找得到那個密室,那個孩子……他去了哪里?”
姚律師道:“失蹤了吧……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拜托你請一定要告訴我。”
李震抓住姚律師肩膀,厲聲問道:“那個女傭有沒有和你說那個孩子的事情?”
姚律師掙脫開,道:“這事挺奇怪的,那女傭說根本就沒見過家里有孩子,可是白先生的戶籍名下確實有個兒子……”
李震站在屋外不說話了,他點了根煙,顫顫巍巍送到嘴邊,他問李美玲:“現在幾點了?”
“八點四十。”
“約好幾點?”
“九點……”李美玲道,“你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
李震垂下手轉過身走開了,谷雨看看李美玲,想說些什么,可這時李美玲提包里手機鈴聲大作,她這邊才接起電話,姚律師那里也接了個電話,兩人露出同樣的表情——詫異,吃驚,一頭霧水,兩人也同時齊刷刷看向走遠的李震。
谷雨忙喊住李震,李震回身小聲問:“怎么了?”
李美玲捂住手機說:“你們隊長的電話……問是不是你把視頻放到網上去的……”
李震一個眼刀甩向谷雨,谷雨一拍腦門:“八成是程笑那個小王八蛋!”
他一個電話打去程笑那里,誰料程笑也是莫名其妙,說是沒碰過谷雨的電腦,還說:“老師你不是走之前關了電腦的嗎?再說你電腦也有密碼吧……你走了之后我也走了啊。”
李美玲道:“傳送視頻的IP地址查出來了,就是在你們學校。”
姚律師那邊的電話也在說這件事,陳總抱怨說白先生的房子鬼屋的說法傳開了,影響非常不好。
這兩通電話應付完,四個人面面相覷,谷雨罵罵咧咧地說:“走!上車!找程笑去!”
他開車去了學校宿舍,查到程笑的房間號,一上去卻怎么也見不到人,問了之后才知道程笑根本沒來宿舍報道過,說是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谷雨再打程笑的電話,那邊卻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谷雨拉了好幾個學生問話,說:“程笑租的地方你們知道在哪里嗎?”
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和他不熟。”
谷雨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還是姚律師他們安慰他,說:“你別著急,上傳時間你和我們在一塊兒呢,我們能給你作證。”
谷雨只好去翻學生的登記資料,按照那上面留的家庭地址找過去,他把車停好,跳下車就爬上了公寓樓去按門鈴,李震緊跟著上去,門打開,谷雨表明身份,說是來找程笑的,屋里的中年婦女卻一臉疑惑:“程笑?沒這么個人啊,兒子,你認識一個叫程笑的嗎?”
被她叫出來的男孩兒走過搖了搖頭,谷雨比劃半天,李震問他:“你有這個學生照片嗎?”
谷雨道:“就是沒有嘛!”
“不太對勁……你這個學生什么來頭?”
“大學一年級學生,能什么來歷??”
李震道:“地址是假的,不住宿舍,沒人知道他住哪里……都和他不熟……”
他說到這里自己停了下來,退出好遠看著四周的門牌號道,“這里是海星花園36幢對不對?”
谷雨道:“你人都在這里了,忽然打聽地址干什么?”
李震上前問屋里那對母子:“你們隔壁那個叫阿梁的人你們認不認識?”
姚律師這時一拍腦門道:“啊!這個小區!沒錯!就是那個女傭后來搬進來的小區!”
谷雨愣在原地,那屋內的母子一個道:“阿梁?他好久沒出現了,好像不在這里住了吧,家里出了那么多事……”
另一個道:“先是大人走了,后來又是一家人走了,你們……來找阿梁還是找那個什么程笑的啊?”
李震收拾了下情緒,和屋里的母子說了聲抱歉,轉身就往樓下走,谷雨此時有些失魂落魄,嘴里念叨著:“都是假的……”
姚律師拍了下他,按住他肩膀,道:“谷老師,你先冷靜點,你仔細回憶一下這個學生……”
谷雨搓了搓臉,在樓道上站定了,摸出手機開始給系里其他老師打電話,一個個問他們認不認識一個叫程笑的學生,問到越后面他的臉色越難看,到最后一個電話確認完,谷雨看著李震道:“沒有這個學生……他們都不記得有這個學生,那學校的登記冊上怎么會有他……可我每節課他都有來啊……為什么是我?”
李震悶頭往下走,谷雨突然間抓住他手腕說:“等等!他今天和我說起他在研究一個案子要寫劇本,說的是一個教唆殺人的罪犯的故事,那個罪犯有心理醫生的背景……難倒他說的是……”
李震眼神一緊:“難道他知道我?知道我和姓唐的關系?”
谷雨接著推測:“那個片子……他知道你一旦遇到和電影有關系的事一定會來請教我……”
三人這時已經回到了樓下,李美玲正靠在谷雨的車邊講電話,她看到李震忙把手機遞了上來,李震不愿意聽,被李美玲硬逼著聽,電話那端是他們刑警隊的隊長,對著他就吼:“李震!你小子給我快點滾回來!案子破了!是為了黃金!”
“黃金?”
審訊室內非常明亮,白色的墻壁反射著白熾燈的光芒,甚至有些刺眼。唐光曉坐在椅子上小心地看著面前的陌生男子,他的樣子還很年輕,眼中有兩團跳動的火焰,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手銬因為他不安的顫抖而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的神情倒很鎮定,甚至帶著點躍躍欲試地期待、
“聽說你想見我?”唐光曉撐著下巴看他,指指時鐘,“一般九點的時候我就要睡覺了,所以麻煩你長話短說。”
年輕男子輕了下嗓子,道:“我知道那個木箱子。”
“嗯?”
“你知道的,所以接下來……”年輕男子沖他擠眉弄眼,他兩只攥住的手分開又合攏,唐光曉隱約看到他手心里似乎抓著什么,他會意地把手慢慢靠近,臉上露出了微笑,年輕男子這時也笑了起來,他笑得有些夸張,仿佛整個人如釋重負,終于獲得了解脫一般。
他就這么大笑著用力握了下唐光曉的手,將手心里的東西拍到了他的手中。唐光曉握緊了拳頭,側目看看身邊的雙面玻璃,悠悠地說:“你知道……后面是警察吧?”
年輕男子捂住了嘴用力點頭,似是樂不可支,話都不愿意說了。
唐光曉聳了下肩,他忽然松開了本來握緊的拳頭,攤開了掌心里的一張紙條,光明正大地朗讀了起來:“咳咳,我是按照你的留言來救你的,照我說的做。”
他話音未落,年輕人臉色刷的就白了,唐光曉朝雙面玻璃揮了揮紙條,擺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年輕人霍地從椅子上跳起,猛地抓住了唐光曉的衣領,呵道:“你干什么?!不是你留下紙條讓我們來救你的嗎?不是說救了你出去就告訴我們黃金在哪里嗎?你……你還想不想出去了?”
唐光曉聳肩攤手,扔下那張紙條,不出半分鐘,四個警察破門而入,將他對面的年輕人壓在了桌上,道:“什么黃金?你們是誰?誰出的劫獄的主意?”
唐光曉忙打了個手勢:“事先說明,我沒有參與。”
一個警察將他按在了桌上:“你閉嘴!”
他的嘴巴被人捂住,很快被帶回他的單間牢房,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陣急促的腳步聲,門上一扇小門被人拉開,露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臉,中年男子喊了聲唐光曉,唐光曉見到他,熟稔地打了個招呼:“許隊長您好。”
許隊長神色嚴肅,問他:“黃金在哪里?”
唐光曉雙手一攤:“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一無所知。”
“那小子已經全都交代了,Y市月亮灣三層洋房的地里本來藏著黃金,他挖出了個箱子,箱子里有張紙條,上面寫著:要找剩下的黃金,就把我從牢里救出來,署名就是你!”
唐光曉聽完,費了番時間想明白了,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別了個打電話的動作,道:“我要求和李震通話。”
許隊長道:“你老實交代!”
“我根本就沒去過Y市,你們可以去查我的通行記錄。”
“留下那種紙條,還指望我們能查到你的通行記錄?”
唐光曉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不,我真的不會干這種事,黃金,哈哈,太可笑了,我用黃金誘騙他人來救我……首先,我并不知道自己會被抓,那么其次,我被抓后要怎么在外面留下那張紙條呢?”
“你的那些同伙呢?”
“那我親愛的同伙為什么不親自來營救我?”
“別打岔!”
“你們被誤導了,完全和我無關,你們該去追捕真正的兇手。有人死了,那個年輕人不是兇手,他沒有殺人的膽量,你們該去找幕后的真兇,而不是和我糾纏莫須有的黃金。”
許隊咬了咬牙,半晌,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是我,你等等。”
許隊按下了擴音器,將手機遞到門口,道:“你可以說話了,他能聽到。”
片刻后,手機里傳來了李震的聲音,背景有些嘈雜,他道:“我問你兩個問題。”
唐光曉起身走到門邊,道:“什么?”
“你去過Y市月亮灣沒有?”
“沒有。”
“紙條是不是你留的?”
第二個問題問完,唐光曉還是那個答案:“不是。”
李震應了聲,道:“我知道了。”
許隊氣得冒火:“你給我等會兒,你知道什么?”
“不是他干的。”李震道,“許隊要是沒別的事,我先掛了,我已經有些頭緒了,回頭細說。”
李震匆忙掛了電話,許隊瞅瞅唐光曉,又看看手里的手機,砰地關上那扇小門,迅速離開。唐光曉沖這白色的門板揮了下手:“下次再見啊許隊。”
他笑了起來,哼著歌走到了書桌邊,他在椅子上坐下,仰頭望向密不透風的高墻,暗自喃喃:“那里是不是在下雨?”
時間已經是午夜。
一條寂靜的街道上,一幢二十層的辦公樓下,三個人影鬼鬼祟祟。這三個人里有一個律師,一個警察,還有個電影學校的教授。
教授問警察:“李震……那個酒駕被抓的全交代了?他承認自己就是阿梁?”
律師道:“谷老師,剛才你去上廁所了,阿梁交代說他哥哥死后,高利貸就找上了他,要他還錢,那時候他一朋友,就是‘偵探’說,白先生洋房地下藏著黃金,他一開始還不信,偵探就帶他過去了,進了儲藏室,儲藏室里都是些刀槍棍棒,偵探帶了電鋸,直接就把槍頭鋸了下來帶著走。偵探帶阿梁去了家地下工廠,找那里的師傅一鑒定,原來那些槍頭都是刷了層銀,里頭其實都是金子!阿梁和那個朋友一合計,就決定去那里挖黃金,可沒想到這件事被高利貸知道了,也想來分杯羹,偵探就給他出了這么個主意,說找高利貸一起演出戲。就是短片里的三個人,拍攝者是阿梁,同行人是偵探,而法師,你們口中的X,其實是那個高利貸!這個短片拍出來后就能造成阿梁已死的假象,阿梁死了,高利貸就不用催債了,高利貸本身也有些厭惡這份工作了,既和自己上頭也好交代,他還可以拿著黃金遠走高飛,阿梁呢,借著這個片子的名頭假死,也可以去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把這個片子放上網,以偵探身份放出來,就算警察找到了偵探,偵探就說那時候自己逃了出來,不知道阿梁后來怎么樣了,本來一切都計劃的好好的,結果他們來這里后院挖了半天,你知道挖出來個什么?”
谷雨問道:“什么?”
姚律師道:"“他們挖出來一只木箱,里面是張字條!字條上寫:想要黃金,先來救我,署名是……”
“唐光曉。”李震說道,他揮了下手,三人溜進了那幢辦公樓。
姚律師繼續道:“沒錯,就是他的署名,這伙人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就琢磨著要去找這個人,后來他們在電視上看到他的下落,阿梁就喬裝打扮想去探監,結果唐光曉這個重犯,輕易見不到,阿梁說,還是偵探給他出的主意,當時他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答應這個主意,因為這個主意非常冒險,搞不好要坐牢的。”
李震道:“這個主意就是將這段影片交給警察,告訴警察在某某地方有兩具尸體,如果要知道更多細節,他要見到唐光曉才肯說。”
“對,我想阿梁當時肯定求黃金心切,被貪欲蒙蔽了心智,覺得這是唯一能見到唐光曉的方法,偵探還給他打包票說就算被警察抓了也沒法定罪,人畢竟不是他殺的。”
谷雨道:“有個問題,阿梁沒懷疑過要去哪里搞這兩具尸體?”
李震道:“他說偵探能搞定,他也就沒懷疑過,我已經和許隊說了那兩具尸體可能的身份,他們派人去確認了,一個很有可能是高利貸,另外一個……我剛才收到短信了,同事說最符合我描述的失蹤人口里有一個,叫程笑,是個混混。”
“所以從頭至尾都沒那個法師什么事?阿梁也沒報復性去殺了法師對吧?”谷雨道。
李震道:“可以這么說吧,阿梁交代說自己本來是想找法師報仇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就只好放棄了,加上那段時間高利貸逼得緊,他就沒追查法師這條線了。”
谷雨道:“他為什么突然自己老實交代啦?”
李震道:“他去見了唐光曉,給他塞紙條說能救他走,誰知道唐光曉直接把紙條給了警察。”
谷雨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么搞笑?”
李震比了個腦子不對的手勢:“唐光曉這個人有病,不能按正常邏輯看他。”
“阿梁就只好都交代了?”
李震點頭,姚律師道:“我說我們也不是來偷東西,至于這么偷偷摸摸嗎?”
谷雨道:“啊?萬一那個偵探還在事務所里呢?不能打草驚蛇啊。”
他又看了看李震,恍然大悟道:“哦,你剛才電話里就是說這件事呢!你說相信他是說相信不是唐光曉干的?”
李震道:“不是他的風格,這件事上我確實相信不是他干的。”
谷雨這時說:“阿梁的那個朋友……那個偵探……該不會真的是……”
李震道:“還有件事,許隊讓你別擔心了,網上的片子都刪了。”
谷雨松了口氣,姚律師這時緊張兮兮地說:“不行啊,刪了也不行,萬一已經有人下載下來再上傳上去呢?這鬼屋的名號還不就傳開了?到時候誰敢買這里的房子??”
李震和谷雨都沒接他的話茬,各自在樓梯上散開,姚律師追上谷雨道:“谷老師你學生搞出來的事,你是不是得拍個宣傳片給我們塑造下正面形象?”
谷雨轉轉眼珠,道:“行啊,叫你們老板投資點錢,我直接給你搞個恐怖片出來,就說之前這個片子是前導宣傳片,病毒營銷,你覺得怎么樣?”
姚律師竟然還認真思考起了這個辦法,他慢吞吞地說:“我覺得行……我得問問陳總去。”
“幾零幾啊?”谷雨回頭問李震,李震道:“五零六。”
谷雨拿出手電照了下樓道號:“是五樓了!”
他帶頭轉進了五樓走廊,樓梯口上來恰好就是五零六,谷雨指指房門道:“就是這里,怎么進去?”
李震走到他身后,讓他閃身讓開,谷雨還以為他要拿把萬能鑰匙出來,沒想到他一抬腳就踹開了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甚至還直接摸到了墻邊的開關打開了燈。
“擅闖民宅,我沒看到,沒看到,我下樓買個飲料,你們要喝什么?”姚律師站在門口捂著眼睛問眾人,谷雨瞪他一眼:“可樂。”
“煙。”李震說。
谷雨道:“我說不是不能打草驚蛇嗎??”
李震道:“程笑……不,你覺得嫌疑人還會在這里嗎?”
谷雨吐吐舌頭,李震繞著房間轉了一圈,沒去動桌上的資料,沒去翻任何一個抽屜,只是貼著墻壁慢慢地走。反倒是谷雨翻箱倒柜地找起了東西,事務所的所有抽屜都沒有上鎖,能夠輕易拉開。
“你在找什么?”李震問道。
“啊?找……找……”谷雨一時間說不上來,李震這時彎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面前的墻壁,谷雨一個機靈,二話不說沖過去一伸手就推開了李震面前的墻壁,墻壁旋轉著,谷雨一個踉蹌跌進了墻壁里,他立即按下手里的電筒尋找起電燈開關,不一會兒李震也進來了,谷雨按亮電燈,他扯了扯李震的衣服,問道:“我們現在是在……策劃犯罪的現場嗎?”
李震沒說話,他彎下腰——他必須彎下腰,否則他的腦袋一定會撞到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無數照片,他走到了房間深處,在那里,有一面墻壁,雪白的墻壁上貼滿了照片,照片全都屬于四個人。
一個是個年輕人,上班族打扮,臉上有道斜斜的疤痕,所有照片里的他都行色匆匆。邊上是一系列一家三口的照片,丈夫和妻子帶著孩子在公園玩耍,在快餐店吃快餐,在街上散步,丈夫獨自出入銀行,獨自憂愁地喝酒的照片。這一家三口和第一個年輕人還有一套合照,合照里有一位白發的老婦人,似乎是他們的母親。
緊接著的一批照片,核心人物是一個中年男子,他好似一個流浪漢,衣衫不整,眼神渙散,總是在公園和垃圾桶周圍出沒,在他那些邋遢的照片上還貼了張古舊的彩色照片,相中人的眉眼依稀能看出這個流浪漢的影子,似乎就是這個流浪漢年輕時的模樣。
李震繼續往邊上看,之后出現的照片全是一個賊眉鼠眼的年輕男子,他經常出入一家民間借貸公司,看穿著打扮似乎是個街頭混混。
墻壁角落零散地放著些失蹤孩子母親的照片,她呆滯地坐在療養院后院中,呆滯地坐在一棵樹下,呆滯地看著遠方。
墻上還有許多剪報,幾乎都是關于白先生洋房的報道,從舊到新,蓋滿大半面墻壁。
“喂,李震,這里有封信,給你的。”
“給我的?”李震轉過身去,谷雨指指地上一角,那里確實躺著一個潔白的信封,上面寫道:給 李震李警官。
李震并沒有立即打開那封信,他抓緊了信封沖出了事務所,正撞上拿著飲料上樓的姚律師。姚律師喊道:“你去哪里??”
“白先生的洋房!”
姚律師和隨后出來的谷雨互相看看,不由分說地追了上去。
夜色漸深,三人飛車,一路往白先生的洋房而去。
李震不等谷雨停好車就從車上跳下來,一路跑進了洋房,他嘴里念念有詞:“木棍,割痕,新的切口,是新的,欄桿的切口,欄桿……黃金……滿地黃金……家里只有那么點黃金了……是黃金!我知道了!是黃金!”
谷雨跟不上他的思路了,看著他一進屋就撲向了一樓通往二樓的欄桿,姚律師拱拱谷雨,問道:“他怎么了?”
谷雨搖搖頭,李震又沖向倒在客廳里的牌匾,他抓著手里的信大聲說話:“是黃金!這些樓梯欄桿里藏著黃金!但是切口不是新的!你看切面木頭的顏色!女傭突然變得有錢你們還記得嗎?一定是因為……”
谷雨道:“你懷疑女傭殺了白先生,為了黃金?”
李震搖頭:“不不不,沒那么簡單,肯定沒那么簡單,女傭死了,還有誰死了?阿梁的哥哥、阿梁……還有那個演員,失蹤小孩兒的父親……這些人都和那一天……白先生的干尸被發現的那一天有關……
“那個孩子……白先生的那個孩子……干尸被發現的那天一定還發生了什么!”
李警官您好,
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成功晉升為一個殺人犯了吧。這并不是一封自白書,我也不曾想為我的犯罪行徑開脫,我回來是為了復仇,所有死去的人,都是罪有應得。
我的父親白先生唱了大半輩子戲,是個戲癡,盡管平時為人癡癡傻傻,卻也沒忘記祖上留下來的規矩,白家長子必要照看父輩尸體直至自己撒手歸天。理論上來說,我父親死后應該由我照看他的尸體,可我沒能做到,我六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我的父親。
李警官,您既然來到這里,想必已經知道失蹤男孩兒的故事了吧。我還記得那一天,這對夫妻來到我家,我父親出門了,我和小濤在浴室里玩耍,他受不了天熱,脫了衣服就跑去外面說要去游泳,我不會游泳,只好繼續玩我的玻璃珠。那之后我就再沒見過小濤,不,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阿梁了。我時常想,如果我沒邀請他來浴室玩耍,他沒有去外面游泳,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的父母不會來到我們家里,浴室的秘密不會被人發現,那個擋在浴室門前的柜子不會被人推開,里面的黃金不會滾落出來,爺爺的尸體不會被帶走,父親不會想要搬家,不會在把藏起來的黃金拿出來的時候被那個女傭看到,那么……一切或許都會是另外的故事吧。
可是我邀請小濤去浴室玩耍了(那是我唯一能自由玩耍的地方,我有先天性的血液疾病,只有在那里和我的房間里,我才不會被陽光傷害),小濤因為天熱脫下衣服就跑了,他的父母來了,爺爺的尸體被發現了,我們的秘密被發現了,小濤的父親看到了黃金,女傭也看到了父親藏匿黃金的地方……
這個故事還是這個故事。
我的父親倒在了浴室里,小濤的父親砸了他一下,他拿走了一些黃金,跑走了,后來女傭來了,她發現了昏迷過去的父親。
她用黃金砸死了父親。
那一年我六歲,我躲在浴缸后面,嚇得尿了褲子。
我從家里逃了出來。
李警官,您應該知道小濤的父親是個演員吧?黃金并沒有使他的生活好到哪里去,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流浪漢。我的計劃非常簡單,就得到了他的幫忙,我找到他,讓他扮演我劇本中的一個角色,一個法力無邊的法師。是我帶他去見了阿梁的哥哥,后來的一切您應該都在報紙上讀到了吧,阿梁的哥哥一家自殺了,而我們法力無邊的法師因為無法承受這一慘痛的事實也自殺了。
您或許要問我,阿梁的哥哥一家何罪之有。在這件事上我必須向您道歉,是我的失誤導致了一切超出控制,我原本的計劃只是需要阿梁去尋找黃金,我需要他聽從我的安排,拍那場戲,假死,接著進監獄,接著被你們戳穿他的騙局,接著他將承擔一切的罪名。
但是由于我的失誤,造成了那一家三口的枉死,一命抵一命,現在我所有目的已經達成,我的復仇已經完成,請到月亮灣尋找我的尸體吧。
“所以,你找到他的尸體了嗎,在月亮灣?”
“你讀完了,能還給我了?”
“找到了嗎?”
“找到了。”
“他叫什么?”
“不知道。”
“我不喜歡被人誣陷的感覺。”
李震點了根煙,他蹺起二郎腿,閉上眼睛,陷在座椅里,靜靜抽完了這支煙。
直到最后,李震都不知道白先生的名字。
他只是一具溺水腫脹的尸體,一個無人熟悉的電影學校大一新生,一個別人的高中同學,一個不可告人的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