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

第一章

夜色濃重，除了一排排倒退的路燈，公路邊的森林藏匿在黑暗之中，某種令人惴惴不安的恐懼蔓延開來。

車廂里是富有節奏的音樂，伊恩雙手扶著方向盤，偶爾隨著音樂應和兩聲。他看了看手機的GPS導航，大概還有半個小時才到最近的小鎮。伊恩順手摸了摸，咖啡杯已經空了。

他有些困倦，打了個哈欠，這時候電話卻響了。戴上耳機，那端傳來吵鬧起哄的聲音。

伊恩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嘿！哈瑞！我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有話快說！”

“我們親愛的伊恩·康納下士，請問你何時回到基地？”

“你們這群混蛋，我的假期才剛開始！”

“好吧好吧，我們又要轉移到更加危險的地區了，沒有你這個狙擊手的掩護，我們都快嚇尿了！”

“閉嘴吧！今天輪休嗎？你們這群混蛋喝那么多！”

“等等，你說你在高速公路上？你有沒有看最近的新聞，聽說出現了一個連環殺人狂！”

“哦，每天不是都有連環殺人狂嗎？”伊恩不以為意地取來一只巧克力棒，咬開包裝紙，嘎吱嘎吱啃了起來。

“兄弟！我是在給你解悶！”

“那就念一念新聞報道！”伊恩將包裝紙隨手一塞，眼前的漫漫長路依舊沒有其他車輛燈光，看來這注定是一段孤獨的旅程。

“你聽好了，截止昨日，在堪薩斯州已經發現了六名男子的尸體被遺棄在洲際公路，根據法醫尸檢報告，他們身上多處挫傷、骨折，反正慘不忍睹。”

“比被武裝分子埋下的炸彈炸到只剩下頭盔還慘嗎？”

“喂，你還沒問我，這些受害者的致命傷是什么呢？”

“哦，致命傷是什么？”伊恩十分配合地問。

“他們先是被子彈擊中，倒地，失去行動能力，最后被割斷了咽喉。”

伊恩頓了頓：“警察怎么說？”

“警察？現在FBI已經介入了，還有什么側寫師也亂說了一通。說這些受害者都是獵物，整個過程都是兇手的游戲。”

“我很贊成FBI的說法。獵人狩獵的方式不就是這樣？一只活蹦亂跳的母鹿從獵人的眼前經過，他們會對它進行追蹤，將它擊倒，然后在它奄奄一息的時候，掏出匕首割斷它的喉嚨結束它的痛苦。”

“聽起來很像那么回事。不過伊恩，你是個狙擊手，在戰場上，你才是獵人。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電話掛斷了，伊恩淡然一笑。

就在他將耳機取下的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忽然竄到了他的面前，伊恩睜大了眼睛，迅速打過方向盤，踩下剎車。

尖銳的剎車聲凄厲地劃破夜色。

優雅微卷的金棕色發絲揚起，一個身影如同空靈的妖精從他的面前閃過。

一切就似幻覺。

伊恩停下車，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打開車門。

媽的！這個時候怎么會有人經過！這到底怎么回事！

“嘿！你還好嗎！”

伊恩沖下車，看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倒在距離他車頭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如果他的反應再慢一點，就出人命了！

女孩驚恐萬分地爬起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被車燈照射著，仿佛要裂開一般。

伊恩看著她，片刻失神。

這個女孩有著異常精致的五官，深邃的眼睛，潔白的肌膚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她甚至沒有穿鞋。從小腿到腳趾，不少擦傷刮傷，泛著血絲。而那條所謂的白裙子，根本不是白色的，而是用什么廢舊的棉麻布料隨意縫紉出來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會突然出現在洲際公路上？伊恩看過許多關于虐待兒童的新聞，但是他從未真正見到過。此刻這個孩子，讓他感到觸目驚心。

“喂！你……你到底怎么樣了？”

伊恩試著靠近，他不敢相信到底誰對一個孩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個頭不小，又是個男人，對方也許會對自己感到恐懼。

她站在那里，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直到她的視線聚焦，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綻放出某種魅惑人心的光彩。她猛地撲進了伊恩的懷里，用盡全力拽住他的衣領。

“快走！快點帶我走！他們就要追來了！求求你！救救我！”

無論任何人，見到這孩子的眼淚都會心軟，伊恩下意識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身后不遠處傳來燈光，懷里的孩子驚叫了起來。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快點逃走！不然他們會連你也殺了！”

伊恩就像被這孩子的眼睛控制，他幾乎沒有思考，一把將孩子抱起，打開副駕駛將她塞了進去，迅速開車離去。

“系上安全帶，孩子。”伊恩冷冷開口。

他不知道現在具體發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女孩戰戰兢兢將安全帶系上，身后那輛車越開越近，從后視鏡里伊恩發覺那是一輛破舊的卡車。車牌號已經斑駁不堪，急速追逐而來的架勢讓伊恩的不安更加擴大化。

“他們是來追你的嗎！”

伊恩將油門踩到底，身旁的樹木瘋狂地倒退，他的心臟被提起，伊恩有一種不同于戰場的緊張感。

“是的……對不起……”孩子啜泣了起來，不斷驚恐地回頭看著那輛車，喃語道，“我們逃不了了……他們就要追上來了……”

“如果逃不了，那就抗爭。”伊恩冷冷開口。

“他們有槍……”女孩的表情變得冰冷起來，那雙漂亮的眼睛顯得漠然而疏離，好像這一切與她無關，好像習慣了失望與絕望。

伊恩取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伊恩沒辦法講清楚他們確切的位置。警察開始對他們進行定位。就在這個時候，一顆子彈“砰——”地打碎了后車窗，擊中了伊恩的手機。

靠！那手機他才剛買了不到一周！

“他們到底有幾個人！”伊恩駕車不斷躲避對方的子彈，左手取出了放在車子里的槍。

“我不知道！也許三個！也許五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臉！只聽過他們說話的聲音！你只有一個人！就算有槍也沒有用的，他們會把我們趕下車，然后等到我們逃進森林里……他們就會開始狩獵……”

“狩獵”兩個字讓伊恩的心臟猛地下沉。他想起與戰友聊天時提起的連環殺人案。難道真的被對方的烏鴉嘴說中了？為什么大樂透彩票他就中不了！

伊恩單手伸出窗外，看著后視鏡向后開了一槍。“砰——”地一聲，電光火石，他擊中了卡車的前車窗，玻璃碎裂的聲音格外響亮，但駕車的兇徒卻躲了過去。

伊恩討厭這種感覺。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敵人有幾個，不知道除了身后開著卡車的瘋子還有沒有其他人埋伏著，而且，他還帶著一個拖油瓶。也許是因為伊恩手上有槍，又或是被他的子彈激怒，卡車開得更加不顧一切，不斷地沖撞著伊恩的車尾。

好幾次，伊恩的車差點沖出公路。

“喂！你叫什么名字！”

“海利！”

“‘海莉’？好吧‘海莉’！你會開車嗎？”

“不會！”

“游樂場里的碰碰車玩過嗎！”

“小時候玩過……”

“那就當作在玩碰碰車！”伊恩扯過海利的手，按在方向盤上，“現在這輛車交給你了！”

“我不行！我不行的！我不會開車！”

就在那一刻，伊恩忽然按下海利的腦袋，一顆子彈擦著伊恩的手臂劃過，一道清晰的血痕出現。

“要么開車！要么死！你行還是不行！”

伊恩狠狠地瞪著海利。如果在平時，他會對這樣漂亮的孩子和顏悅色，但現在不是表現鐵漢柔情的時候！

海利倒抽一口氣，咬緊了牙關：“我能！”

“現在……一！二！三！”

伊恩猛地松開了方向盤，海利瞪大眼睛接過去，就是同時，伊恩迅速轉身“砰砰”開了兩槍。身后的卡車失去方向，撞上一側的樹林，發出嗚咽的聲音。伊恩的車也失去平衡沖出了公路，跟著一個翻轉，被斜坡上的樹擋住了。

兩秒或者三秒過去了，整個世界一片寧靜。

暈厥片刻的伊恩猛然醒來，他晃了晃腦袋，視線逐漸恢復焦距。盡管倒轉過來，他還是看見有人正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他知道卡車上的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剛才他擊中了卡車司機，但他的同伙一定從卡車里爬出來了。

他可不想死！而且，不是誰都能殺死他的！

他側過臉，瞥了一眼海利。這孩子正從昏厥中醒來，伊恩向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海利看著他，單手撐住車頂，騰出右手按住了伊恩。伊恩愣了愣，他什么都沒說，但就像海利知道他想什么一般，這樣的感覺很奇妙。

伊恩悄然打開安全帶，他的手槍里還剩下最后一發子彈，所以他絕對不能失誤。

第二章

對方越來越近，伊恩屏住了呼吸。

不要著急，伊恩。

穩住，伊恩。

你最擅長的就是等待，以及把握時機。

果然，那個家伙在不遠處半蹲了下來，槍口朝向伊恩。

就是現在！

伊恩抬起手，扣下扳機，沒有猶豫沒有瞄準，一切憑借的都是他的感覺與經驗！

砰——

對方轟然倒下。

伊恩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氣終于可以呼出來。他緩緩側過身，發覺海利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伊恩踹開車門，狼狽地爬了出來。他繞至另一邊，將海利拽了出來。

“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海利抬手抹開額角的血跡，看著伊恩的目光更加鎮定。

伊恩嘆了一口氣：“你不是說不確定他們有多少人嗎？”

“是的，我不確定。”

“如果我們沿著公路走，天亮之前會到鄰近的鎮子。但是只要他們開車沿著公路追過來，就一定會在我們到達鎮子之前追上我們。”伊恩在心里呼出一口氣。

他好不容易遠離槍林彈雨，以為可以好好享受安靜平和的時光，可危險仍舊找上門來。他不該開夜車，他應該在之前的那個鎮上住一晚，洗一個澡，好好睡一覺。而現在呢，他的手機沒了，他的車沒了，他還開了槍，他要向鎮上的警察局解釋一長串案件，甚至還要被警方調查或者站在法庭上，當然如果他能活著。

“所以，我們要穿過這片國家森林嗎？”海利開口問。

“是的。這片森林里有猛獸出沒嗎？”

“我不知道。聽他們說……就是因為這片森林沒有兇猛野獸，所以他們的狩獵很無趣，才會……”

“才會把人類當作獵物？他們還真把自己凌駕于同類之上啊。”

伊恩走到倒下的兇徒面前，將落在他身邊的槍撿了起來。那是一把獵槍。伊恩看了看彈夾，嘲諷一笑：“走吧，海利。如果你的動作不夠快，我會扔下你。”

海利點點頭跟上。

伊恩拽下兇徒的鞋子，扔給海利：“你需要一雙鞋。”

海利頓了頓，她不想穿那雙鞋，但她不得不穿。兩人轉身沒入了一片漆黑的樹林中。

沒有燈光，沒有手電筒，他們靠的只有樹影間的零星月光。海利幾乎看不清路，草叢中的蟲鳴，伊恩踩過斷裂樹枝的聲音，每一下都切割著神經。海利下意識抓住了前面的伊恩。伊恩頓了頓，略微放慢了腳步。

“說說看，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對我有半句謊話，我會用這把獵槍崩掉你的腦袋！”無論是誰，被無緣無故卷進這樣的事件里，都不會有好心情。

“這就是一個游戲。他們自稱為獵人，在這片森林附近狩獵……如果有人在深夜獨自一人開車經過這段公路，他們就會用剛才的方法，把對方的車撞下公路，然后迫使對方離開自己的車。他們會將獵物趕入國家森林，看著獵物逃跑，然后他們追趕，享受獵物的恐懼，直到獵物筋疲力盡，他們會殺了他……”

伊恩停下腳步，用力按住自己的腦袋。所以他真遇上連環殺人狂了。而且不止一個，聽起來他們像一個團隊、一個組織！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伊恩轉過身，背靠一棵樹，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即便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伊恩依然能夠感受到她的美。如果這孩子長大了，他可以想象有多少人會為她著迷。

“我……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繼父開車帶著我經過這段公路。他們撞毀了繼父的車，繼父運氣不好，直接死在了車里。我被他們拽了出來……我以為他們會殺死我，但他們卻把我關在一個小木屋里。他們給我吃的，給我喝的，但是卻不和我說話！而且他們都戴著奇怪的面具。有一次，小木屋的門沒有被鎖上，我就逃了出來。在路邊攔下了一輛車，車上的男人很同情我，打算帶我去鎮上報警，但是那個男人的車也被撞了。他們將我們趕進了林子里……男人為了逃命，自己跑走了。我被抓了回去……”""""“那個男人死了？”伊恩轉過身去繼續走。

海利跟在他的身后：“我不知道。可是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幾次。”

“什么發生了好幾次？”伊恩蹙起眉頭停下腳步，海利沒有看清，撞在了伊恩的背上。

海利忽然不說話了。

“為什么不說了？”

海利仍舊不說話。

“既然你不愿說，那就在這里待著好了。別跟著我！”

伊恩冷冷甩開海利，向林子深處走去。他的心里怒火沸騰。他被這個孩子拉下水，差點連命都沒了，可這家伙竟然還有秘密瞞著自己！冷靜下來之后，伊恩也越來越警覺。海利的出現絕不是巧合，這都是那個獵人團伙計劃好的！誰知道海利會不會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伊恩走了十幾米遠之后，依然沒聽見海利跟上來的腳步聲。

等等，那孩子不會發生什么了吧？

難道被那群瘋子給抓住了？

伊恩一咬牙，轉身走了回去。伊恩的腳步很輕，他密切地注意著周邊的環境，他隱匿自己朝與海利分別的方向望去。海利竟然還在原處，她靠著樹坐著，雙手抱著膝蓋，一臉漠然。

伊恩從樹后走了出來，來到她面前。

“雖然我說叫你別跟著我，但就算你真的跟著我，我又不能對你怎樣。”

海利搖了搖頭：“之前那些人，有的在林子里扔下我離開了。有的人很好，他們想要帶著我走，但是都死在了我面前。我想，你遠離我是對的。無論走到哪里，他們總能找到我。”

伊恩在海利面前蹲下，與她面對面：“所以，你所謂‘發生了好幾次’就是指這個？”

“對。每個人都問我發生了什么，可我不敢對他們說。因為我知道一旦說出口，他們就不會帶著我了。我是那些獵人的誘餌，我和他們是一伙的。明知道自己會害死人，可我還要去求救！如果我不攔下他們的車，讓他們離開，他們都會活著！”

伊恩嘆了一口氣，一把將海利拽了起來：“但獵人們卻不會讓你好過。好了，我們走吧。天亮之前必須趕到鎮子上。”

“不要管我，你走吧！帶著我，你會被他們發現的！就像其他人一樣！”

伊恩蹲下身來，抹開海利的額發：“有的人在黑暗中奔跑，被魔鬼追捕，受盡了折磨。有一天，他很運氣地逃離了魔鬼的城堡，你知道會發生什么嗎？”

海利搖了搖頭。

“他可能成為另一個魔鬼，又或者成為追捕魔鬼的獵人。”

海利仰起頭，看著伊恩。

“走吧！如果再跟不上，我會真的扔掉你！”伊恩一把將海利拽了起來。

“你餓了嗎？”伊恩開口問。

“嗯。”

伊恩將一根巧克力棒扔給了海利。海利飛快地拆開包裝紙，兩三口就將巧克力吃下去了，甚至連包裝紙都舔得很干凈。她是真的很餓，她的遭遇并不是裝出來的。她也真的很瘦，細胳膊似乎只要伊恩稍微用力，就能被折斷一般。

就在海利要將包裝紙扔掉的時候，伊恩扣住了她的手腕，將包裝紙塞進自己的口袋里。

“不要給對方留下任何追蹤自己的記號。”

海利愣了愣，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

“伊恩·康納。”

“你是做什么的？”

伊恩笑了笑：“如果我們能活著到達鎮上，我就告訴你。不過海利，既然你也說過，他們會把目標趕進林子里，那就意味著他們對這片林子很熟悉。我們在這里并不一定比走在洲際公路上更安全。雖然這片森林很大，但不代表他們不會找到我們。他們知道我們想要去最近的鎮子，就一定會朝著這個方向來追捕我們，所以你要提高警惕。”

“每次無論我在森林里跑了多遠，他們都能找到我……這真的可怕極了……”

伊恩停下了腳步：“你剛才說什么？他們總能找到你？他們帶了獵犬嗎？”

如果有獵犬的話，那就麻煩了！

“沒有。”

“沒有？”伊恩狐疑了起來，如果沒有，他們怎么可能找到海利？

就在這時，伊恩猛地轉身，獵槍上膛，驟然一槍開了出去，海利驚嚇地摔倒在地，幾聲槍響傳來，打在樹干和地面碎石之中。伊恩迅敏地躲了過去。

趴在地上的海利抬起頭，看見樹干背后的伊恩伸出手掌向下按了按。

第三章"

海利低下頭，不出聲，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

伊恩壓低身體，在樹影之間悄無聲息地移動，當他來到那個端著槍的身影背后，忽然擰過對方的胳膊，踩下對方的后膝蓋，迫使對方單膝跪在地面上。膝蓋傳來的疼痛令對方發出悶哼聲，只聽見“咔嗒”一聲，對方正要扣動扳機的手被伊恩擰脫了臼。

這一連串的動作僅僅發生在一秒鐘內，快到讓人不可思議。

伊恩將對方的槍踢到一旁，揪住他的腦袋狠狠撞在樹上。

“嘿，我說你覺得這個游戲有意思嗎？獵人先生？”

對方擠出一抹癲狂的笑容：“你以為你們能逃出去？別做夢了？只要你帶著他，就哪里都別想去！他是我們的小寵物！只會向我們搖尾乞憐！海利！你還等什么！舉起槍，殺了這個男人！否則等我們把你抓回籠子里，我會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

伊恩在那一刻愣住，因為海利撿起了對方掉落的獵槍，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海利，你要做什么！”

他記得好像有個什么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難道海利已經被這些家伙馴化了？

“海利……我會帶你走，我不會丟下你，所以不要做傻事！你跟著這些家伙永遠沒有自由！”

對方的笑容更加得意：“海利！乖孩子！殺了他！殺了他你也是獵人了！我會給你獎勵！”

海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冰涼而冷酷。那雙曾經讓伊恩覺得魅惑的眸子里泛起寒光。

伊恩的背脊一片冰涼。

“說！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人！其他人都在哪里！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海利用槍管狠狠在對方的臉上敲了一記。

那是他所有的恨意，對方的牙齒被他敲落，和著血吐了出來。

“你這個小婊子！要不是因為你那張好看的臉，我們根本不會把你留下來！回去之后你就等著被我們修理吧！”

海利滿不在乎地又是一記狠敲，伊恩將她攔了下來。

“夠了海利！把他敲暈了就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我們還有很多人！很多很多！誰先找到獵物，割裂它的喉嚨，誰就贏了！你們逃不走的！等著地獄到來吧！”

伊恩不想在這個家伙身上浪費時間。他一身獵人的行頭，連用來布置陷阱的繩索都一應俱全。伊恩冷笑了一聲，驟然將這家伙的下巴擰脫臼，令他無法呼救出聲，再用繩索將他吊了起來。走之前，他沒忘記把對方身上的捕鼠器放在了固定繩索的樹下。

“我們走。”伊恩看了眼海利，他死死盯著被吊在樹上的男人。

“海利，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知道，我們走吧！”

海利將獵槍交給了伊恩：“它太長了，我用不了。”

伊恩輕笑了一聲，將兩把獵槍都扛在了背上。

他們繼續向前。

耳邊傳來淙淙的水流聲，他們的面前是一條小溪。伊恩已經渴壞了，海利也抿了抿嘴唇：“伊恩，我想喝水。”

“你在這里待著，我叫你過來的時候，你再過來，明白嗎？”

水源邊，是伏擊的最佳場所。

“嗯。”海利點了點頭。

伊恩幾乎以匍匐的姿態，來到溪邊，他低下頭，喝了幾口水，然后留意周邊的環境。沒有樹影遮擋，在月光之下，一切變得清晰了起來。他放下背上的獵槍，脫下自己的外套，掛在獵槍上，向一旁緩緩撩起。幾乎就在同一刻，砰砰兩聲槍響傳來，射中了他的外套。

“媽的——”伊恩側臥在原處，一動不動，直到樹叢中發出移動聲，伊恩毫不遲疑地開槍。

慘叫聲傳來，伊恩慶幸自己命中了。就在同一時刻，他聽見身后的聲響，下意識滾開，幾發子彈沒入他身旁的碎石之中。

他轉過身，看見海利緩緩朝他走來，他的面容在月光之下清晰無比，如同教堂里的壁畫。而在海利身后的那個男人，正用獵槍指著海利的后腦，逼迫他向前。

伊恩也舉起了槍，對準對方。

“如果不想我崩了她的腦袋，你最好把槍放下。”對方的聲音冰涼，他用槍口頂了頂海利。

海利緊閉著眼睛，又向前走了兩步：“伊恩……別管我，快跑！”

下一秒，海利的后腦就被對方狠狠砸了一下：“你以為我真的不會開槍！你不過是老大養的一只小寵物罷了！我們才是你的主人！”

伊恩沒有說話，他始終端著槍，槍口沒有絲毫動搖。

海利身后的家伙失去了耐性：“你這么辛苦帶著這個小婊子走了這么遠，其實你也是被她那張好看的臉給迷惑了吧？對了，告訴你——他是個男孩不是女孩！你所有的瞎想都泡湯了！當然除非你……”

只聽見“砰——”地一聲，子彈沿著海利的臉頰飛過，身后的男子悶聲倒地。

海利傻傻站在原處，肩膀僵直，仿佛緊繃的弦。伊恩仍舊端著槍，來到了海利的面前。他的腳踹開地上的槍，緩緩低下身來，手指按在對方的頸部：“他已經死了。”

海利的身體顫抖著轉過來，看向伊恩：“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擊中他？”

“他一邊廢話一邊走動，我一直在等他移動到月光下。”

“我不是說這個……子彈擦著我的臉飛過！”

“這么近的距離，我還不至于會失手。”伊恩垂下眼，冷冷地看著海利，“我以為你是女孩子的時候，你為什么不糾正我？”

海利向后退了兩步：“因為……因為……”

“說實話！你覺得我能忍受你的謊言多久？還是你跟他們就是一伙的！你身上是不是帶著什么追蹤器或者定位裝置！所以無論我們走到哪里，他們都能找來！”

伊恩拎起海利的衣領，這個漂亮的男孩第一次用異常倔強的眼睛看著他。

“我跟他們不是一伙兒的！我不想做被養在籠子里的羔羊！他們想把我放出去，我就必須出去！他們想要我回到籠子里我就必須乖乖回去！所有人都誤會我是女孩……他們對我說，只要我一直裝作女孩兒，比起男孩更值得被同情！因為女孩子更脆弱更容易受傷！如果你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不是女孩兒而感到憤怒的話，就把我扔在這里吧！我不在乎！”

伊恩沒有說話，他檢查海利的脖頸，上面沒有掛任何東西，手腕上也沒有佩戴任何東西，他們到底是怎樣找來的？伊恩的手掌覆上海利的背脊，忽然在他肩胛靠近脊柱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凸起。

“這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疤痕……”

“這不是傷疤。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在你背上植入了牲口用的追蹤器！很多農民會在自己養的牛或者馬的身上植入這種裝置，一旦牛馬走丟了，就會通過追蹤器將它們找回來。我必須把它取出來，否則我們永遠都逃不掉！”

“馬上取出來吧！不然他們就追來了！”

“但是我沒有麻醉劑，也沒有線給你縫起傷口。”

“我忍得住！一分一秒我都不想那東西在我身體里！”

“好孩子。”

伊恩并沒有說多余的話，而是撿了一根樹枝讓海利含在嘴里，他撩起了海利的上衣，取出瑞士軍刀，挑開他背部的皮膚。海利的牙關發出咯咯的響聲，他的下巴磕在伊恩的肩膀上，全身都在顫抖。成年人都未必能忍受的疼痛，海利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那顆小巧的追蹤器被取了出來，伊恩將它扔進了草叢里：“讓他們找去吧！”

海利倒抽一口氣，背上的衣服被血跡染紅：“我們快走吧！他們很快就會追來的！”

“等到了鎮上，我會找大夫給你處理傷口注射抗生素！”

他們確實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伊恩看著海利強忍著疼痛跟在自己的身后，忽然覺得這個孩子其實也有可愛的一面。

伊恩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經快到凌晨四點了。而海利的嘴唇正在發白，肩膀也瑟瑟發抖。伊恩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的身上，他的肩膀在那瞬間顫抖得更加厲害。伊恩知道，是因為他背上的傷口。

到后來，海利的腳步越來越慢，身形也搖晃了起來。

伊恩低下身來，將海利背起。

“謝謝你……伊恩……”海利的身上有點燙，他正在發燒。

“海利，你必須保持清醒。雖然我們取出了追蹤器，但不代表他們就不能找到我們。他們是獵人，很有可能會放出獵犬。如果你昏睡過去了，我背著你，是逃不掉的。”

“和我說話吧……伊恩……”

“好啊，你想說什么？”

“……我不知道。”海利的聲音很輕，這讓伊恩擔心了起來。

他加快了腳步：“說說你的家人。你說你是和自己的繼父一起出來的，你的母親呢？”

“她去世了。”

“我很抱歉。”

“沒關系。”

“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第四章"

“我的爺爺。”

“他應該很擔心你，并且一直在找你。”

“我沒見過他。他不贊成我生父和我母親的婚姻，從我出生到現在……我都沒有見過他……”

“好吧，等這一切過去，你一定要去看看你的爺爺。也許他已經很后悔從沒有見過你……海利，你還醒著嗎？”

“……伊恩，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我的繼父，本來可以逃過那些獵人……是我扣住了方向盤，讓車子撞在了樹上……”

伊恩愣了愣：“為什么？”

“因為我害怕他……討厭他……我討厭他看著我的眼神……我討厭他說著‘海利，你真漂亮’……我討厭他對我的每一次擁抱……我討厭他總是胡亂地揮霍我父親留下的遺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那么做……我只想他消失在我的面前，而那是我唯一的機會……”

海利的眼淚掉下來，浸濕了伊恩的肩膀。

“哦，下次你再遇到這樣的人，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嗎？”

“我該怎么做？”

“你要有十足的耐心，在最隱秘的位置等待，掩飾你的呼吸，等到時機來臨。無論他此時此刻多么強大，你比他年輕，他終究會老去，而你總有一天會比他更強大。而不是用任何投機取巧或者卑鄙的方式取得勝利，因為那樣的勝利不值得你慶祝。”

終于，伊恩背著海利來到了鎮子上。這是一個很小的鎮子，伊恩來到一家小商店里，開口問：“嘿！朋友！請問醫院在哪兒？這個孩子受了傷！我要帶他去看看！”

“哦！我的天啊！他看起來可真糟糕！我們這個鎮子只有一個小診所！如果這孩子病得嚴重，得開車到前面另一個更大的鎮上！”

“謝謝！”伊恩背著海利去到診所。診所里的醫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醫生，名叫卡洛。

她看見海利的傷勢嚇了一跳，一邊替他處理傷口一邊感到不可思議。

“這孩子身上的傷勢是哪里來的！先生！這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須解釋清楚！”

海利扯出卡洛醫生的袖子，用盡所有的力氣說：“伊恩……伊恩救了我……他不是壞人……”

卡洛醫生安撫式地摸了摸海利的頭頂，對伊恩說：“先生，你應該明白，這樣的情形我們必須報警！”

“當然。如果他沒有受傷，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報警。”誰知道那些玩狩獵游戲的瘋子會不會突然跑到鎮子上來。雖然按道理這些家伙應該是離群索居的，但人一旦發起瘋來，誰能確定呢？況且，伊恩現在覺得在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安全。

而這個小鎮，還不足以讓他感覺安全。

“我現在就把警長叫來！我還需要打電話給兒童福利機構！這個孩子……需要特別的保護！”

伊恩呼出一口氣來：“我可以借你的電話嗎？我要給家里打個電話，告訴他們為什么我還沒到家！”

他已經十分疲憊了，站著都能睡著。

“哦！當然！”

如果這是所謂的連環殺人案的始末，必然也不是一個小鎮警長能解決的。他之前撥打了報警電話。如果這些警察不是那么不負責任，應該已經出動人手來尋找他們了。但是伊恩還是決定打電話給自己另一位在紐約警局的朋友。只是電話剛接通，伊恩還沒來得及和對方說清楚發生了什么，線路就中斷了。

“卡洛醫生！電話怎么斷線了？”

卡洛醫生抱住自己的腦袋：“哦，我的天吶！一定是那些該死的老鼠把電話線又給咬斷了！這里是小鎮……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你等等，我去看看！”

伊恩本想問卡洛醫生借用一下手機，但她卻握著手機走了出去。

“托馬斯！我的電話線可能又被老鼠咬斷了！你得來幫我看看！別再把線裝在能被老鼠看見的地方了！”

伊恩回到病床邊，伸手摸了摸海利的額頭。他的溫度已經沒有剛開始那么燙了。伊恩抱起海利，檢查他背上的傷口，已經被清洗干凈，并且被縫合。

沒過多久卡洛醫生回到了診所，給伊恩倒了一杯熱茶：“別擔心，探長一會兒就來了！我看見你背著兩把獵槍，你也是到這里來打獵的？”

“怎么，這個鎮子有很多人來打獵嗎？”

“是的。每到秋季，來打獵的人就會很多。這在前兩年算是我們鎮子上的一個產業。就在診所對面曾經有一個商店，專門租帳篷以及其他露營工具。他們還有合法的槍支銷售資格，很多游客也會到那里補充獵槍的子彈。”

“所以……是不是鎮上的居民也很擅長打獵？”

“那當然！”卡洛醫生笑著回答，“只是自從當地政府出了個什么禁獵令之后，游客就不再來了。原本繁華的鎮子，很多年輕人都離開去到大城市找工作了。城鎮越來越蕭條，連我這個診所醫生都快失業了。”

“那么居民呢？鎮子上的居民還會去林子里打獵嗎？”

“有些人還是會，這是流淌在他們血液里的東西，很難被改變。也有一些游客會偷偷會帶著槍進入林子里過過癮，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卡洛醫生，那你知道鎮子上有哪些人會經常回到林子里狩獵嗎？甚至于待在林子里干脆幾天不回來？他們形成一個團體？經常交流，一起出去打獵之類？”

卡洛醫生露出奇怪的表情，“伊恩，你問這些……這些有什么意義嗎？”

“啊……我也對打獵很感興趣。如果有這方面很擅長的人，我也很想加入他們！”

卡洛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伊恩，你應該是從城里來的吧？別把心思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

當卡洛醫生轉過身去整理藥品的時候，伊恩的心里涌起一陣涼意。按照卡洛醫生的說法，如果鎮子上許多人家都擅長打獵，那么那些在森林里追殺他們的人，多半是鎮子上的居民。他們對林地十分熟悉，甚至可以隨時回到鎮上補充彈藥，這片森林簡直就是他們的后花園。

很有可能鎮上還有那群瘋子的同伙，而伊恩根本無法識別。

他現在需要的是找一輛車，買一部手機，帶上海利，趁著還沒有引起這些人注意之前，盡快離開。

“卡洛醫生，海利好像睡得很沉？”

“哦，那是因為退燒藥的關系。睡上兩三個小時就好了。”

伊恩回到海利的身邊坐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海利先留在這里。他抬起海利的手，他的手臂上又多了許多新的傷痕。

伊恩抬起茶杯，嘴唇抿上紅茶，然后他緩緩將茶杯放下，試著站起身來，卻如同失去重心一般搖晃了起來。

“我……我這是怎么了……我覺得很暈……卡洛醫生……”伊恩瞇著眼睛看著對方。

卡洛醫生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他：“你終于還是喝下去了，我等了你很久，一直一直耐心地回答你的問題。要知道我放的藥量足夠迷倒一頭大象！你拿到了我兒子們的獵槍，就表示你殺了他們，對吧？”

伊恩試圖維持自己的平衡，但他還是倒了下去，再也動不了了。

卡洛醫生握著一把匕首，抵在伊恩的喉間。她的眼中是嗜血的光芒，恨意與殺戮令人不寒而栗。就在她即將割開伊恩的咽喉時，她的手腕被猛地扣住，腹部被狠狠擊中，差點沒吐出來。

伊恩驟然翻過身來，摁住卡洛醫生的手腕，用力敲在地面上，匕首落下。

“你沒喝茶？”卡洛醫生幾乎已經被伊恩制服。

“當然沒有。我懷疑你和林子里的‘獵人’們是一伙的，所以我決定試一試你。沒想到你果然是！”

“你為什么會懷疑？”卡洛醫生滿臉難以置信。她確定自己表現得很自然，應該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第一，你表現得對海利很同情，甚至愿意為他聯系兒童權力機構，但是當你看見他背上的傷，你卻沒有問我那個傷口是哪里來的。這不符合醫生身份甚至一個正常人的反應。除非，你知道那個傷口的位置原本有什么！第二，海利很有可能是傷口炎癥而導致的高燒，你卻只給他吃了退燒片？很明顯你的小診所只能為他做最基本的傷口處理，但海利的病情卻很有可能會惡化！一個正常的醫生應該會建議我盡快帶孩子去更正規的醫院！可你到現在都沒有提過這樣的建議！因為你不想我們離開！第三，我進入這個診所的時候，你的腰上什么都沒有。可是等到你再度回到診所的時候，我卻看見你腰間別著匕首。雖然你用醫生的白褂遮住了它，但我還是看見了！對不起了，卡洛醫生，我是一個多疑的人！你給我的茶，我一口都沒有喝！”

第五章

卡洛醫生冷笑了起來：“你殺了我的兒子！我要殺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伊恩將卡洛醫生拽了起來，直接用輸液管將她綁在了椅子上，“現在告訴我，你們到底有多少人參與這場狩獵？”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就像殺死我兒子一樣？我告訴你，我們有很多人。這場盛宴，就算我和我的兒子們都死了，也不會結束！”

“我不是你們，所以不會殺了你！”伊恩取出了卡洛醫生的手機和車鑰匙，將她移進了柜子里，用布巾塞住了她的嘴巴。

伊恩來到海利的身邊，他呢喃了一聲微微睜開了眼睛。

“伊恩……怎么了……”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鎮子不安全。診所里的醫生也和那些獵人是一伙的！你能走得動嗎？”

海利試著起身，他全身乏力。伊恩將海利背了起來，去到診所的車庫里，果然找到了一輛老式吉普。

伊恩帶著海利離開了鎮子，開上了洲際公路。一邊開車，伊恩一邊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將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一切向對方描述出來。

“非常感謝您的勇敢，伊恩·康納下士！我們已經通知了市區的醫院準備為海利進行醫治。另外，您只需要沿著洲際公路一直開下去，就會遇到我們前來接應你的同事！請您隨時保持警戒！”

伊恩呼出一口氣來，繼續向前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海利，對方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伊恩騰出一只手，覆上海利的額頭：“嘿，一切就要好起來了！”

海利綻出一抹笑容，在日光下有著奪目的神采。

“累得話就睡一會兒。”

“嗯……”

伊恩開了不到十分鐘，道路前方一輛警車開了過來，停在了他的面前：“你是不是伊恩·康納下士？我是被派來保護你的警長摩根！我身邊的是警探柯林斯！”

伊恩呼出一口氣，停下車來。

“是的！我是伊恩·康納！我們正要前往前面的市區！謝謝上帝！你們總算來了！”

“康納下士，現在請你熄火下車，坐到我們的車上來！我們會保護你們去市區！”

摩根警長朝伊恩揮了揮手。

“我先把孩子抱下來！”伊恩下了車，將獵槍也拿了下來。

摩根警長與柯林斯警探幾乎同時拔出了腰間的槍：“康納下士！你要做什么！把槍放下！”

“喂！這些獵槍是物證！當然要帶去警察局！”伊恩不解地看著他們。在與警方通話的時候，他就已經聲明自己身上有兩把從兇徒那里奪來的獵槍。

柯林斯與摩根探長的槍口仍舊指著伊恩：“OK，康納下士，請你把槍放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柯林斯警探會過來把槍取走。”

伊恩露出了不悅的表情，海利望向他，伊恩向海利按了按手掌。

“摩根警長，你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我并不是受害者，而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康納下士，請你不要誤會。我們只是遵照規程行事。請你相信我們，我們會把你和孩子平安帶回警局！現在請你鎮定下來，把槍都放下！”

摩根警長向前走了兩步，語調也沒有剛才那么生硬，“康納下士，你已經快要得救了！這些槍應該交給警方，而不是握在你的手里！”

伊恩的余光瞥向車子的副駕駛，海利已經解開了安全帶，將椅背調后，縮了下去。伊恩打開車門，擋在自己的面前，咔咔兩聲，為獵槍上膛。

“康納下士！你在做什么！”摩根警長的語氣冷了下去。

“警長先生，您的腿上好像受了傷，請問是怎么來的？”

“干我們這行的，受傷是家常便飯！我只是扭傷了而已！謝謝你的關心！現在把槍放下，下士！”

“哦？傷在腳踝的位置嗎？還綁著繃帶？傷口裂開了，正在流血呢，警長先生。你確定自己不是在林子里為了把自己的同伙放下來，結果踩中了捕鼠器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康納下士！你現在是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我們要依法拘捕你！如果你拒捕的話，我們有權對你開槍！”

伊恩冷笑了笑：“警長先生，你和卡洛醫生是夫妻嗎？你們倆戴著一模一樣的婚戒！”

一旁的柯林斯正要開槍，伊恩迅速擊中了他的肩膀，他負傷倒地。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伊恩的第二槍打向摩根探長。摩根探長低下頭去，子彈穿過了車窗。

柯林斯艱難地試圖撿起槍，伊恩擊中了他的手槍，槍膛受損，無法使用了。

“哦！媽的！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柯林斯從沒遇到任何一個人像伊恩這樣有著精準到可怕的射擊技巧。

“摩根探長，我勸你不要再抬起頭來，否則我一定會命中你的腦袋。你和你的家人也許還有一些朋友不是很喜歡狩獵的游戲嗎？現在被當成目標的感覺怎么樣？我最擅長的就是命中目標。”伊恩冷冷地開口。

“我不相信你永遠都有那么好的運氣！”

“運氣？在戰場上活下來只靠運氣是沒有用的。雖然獵槍不是狙擊來復，但是這個距離足夠我百發百中。你叫了你的朋友來？那樣很好，因為我也通知了FBI。這樣，聯邦探員就不用費心思到鎮上一個一個地盤查，到底有誰參與了狩獵游戲。”

“那就看看到底是我們的人先到！還是所謂的聯邦探員先到！”摩根探長發出笑聲，“親愛的海利！你不記得我了嗎？你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叫我的嗎？你叫我‘爸爸’！還對我說‘爸爸不要拋棄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總是窩在我的腳邊，像一只可憐的小狗！說什么只有待在我的身邊你才睡得著！”

蜷縮在車里的海利握緊了拳頭。

“住口！摩根！”伊恩感到憤怒，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沖動，他必須要冷靜。

“你忘了那個一直帶著你逃跑的男人嗎？是你把他帶回到了我們的小木屋！是你抬起獵槍殺了他！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騙我！你們說只要我把他帶回木屋里……”

“他就會代替你成為我們的寵物，而我們就會放你走對嗎？看看，你是多么自私啊！我這么疼愛你，怎么會忍心讓你離開呢！”

“閉嘴！不要再說了！”海利在哭，他心中的憤怒就快要壓抑不住。

“海利，平復你的情緒！不要受他的挑唆！”伊恩冷然開口。

他憎恨摩根探長，但是憎恨與沖動都是可怕的情緒，它們會讓人失去理智，然后做出后悔不已的行為。

海利用力地吸一口氣，仍舊趴在車里。

“海利，我親愛的！你難道不記得那天你是怎樣扣下獵槍的扳機，打穿了那個好心人的腦袋嗎？他一直想要救你，可是你卻把他引到了我們這里來！你還記得他是怎樣絕望地看著你嗎？”

“冷靜，海利，警察很快就回來了。”伊恩希望海利冷靜。

“你還記得獵槍子彈出膛的感覺嗎？”

“別再說了！混蛋！”海利幾乎是吼出來的。

伊恩不得不開槍，擊中車門，威嚇摩根。

“康納下士，你這是在浪費子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救的是怎樣一個魔鬼。他假裝瑟瑟發抖依偎在你的身邊，當你對他不設防的時候，他會張開自己的獠牙，狠狠咬斷你的脖頸！你以為我們都在狩獵？哦，不，你錯了，他才是一個真正優秀的獵人，小心地設下精致的陷阱，等著你跳下去！海利，說說看，你要怎樣殺了康納下士呢？是用獵槍打穿他的腦袋嗎？”

“閉嘴閉嘴閉嘴！”海利驀地抬起身來，他不顧一切打開車門。

“海利！”

眼見著摩根探長的槍指向海利，伊恩不得不離開車門的掩護跟著沖了出去。

“砰——”地一聲，海利倒在了地上。

而摩根探長也被伊恩擊中了腦袋。

伊恩來到海利的身邊，他的胸膛被子彈穿透，血液不斷滲出。伊恩用力地按住他的胸口：“海利！看著我！看著我！警察馬上就要來了！你就要自由了！和我在一起！”

“……伊恩……我……我不是故意殺了那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

“……他們……割斷了他的咽喉……他很痛苦……”

“你不用解釋，我相信你！”

“不……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海利！你不會死的！這里不是心臟！你會覺得很疼，會流一些血，但真的只是看著嚇人而已！”

“他很痛苦……他們把獵槍塞進我的手里……要我殺了他……但是我做不到……有人按住了我的手強迫我……開了槍……上帝不會原諒我的……我害死了那些好心幫我的人……我會下地獄的……”

“海利，你不需要上帝的原諒！你只需要原諒你自己！明白嗎？”

“看著我，伊恩……”""""“我正看著你呢！挺住！”

“伊恩……你有著比天空還要美好的眼睛……”

海利的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警車終于趕來了，車上的除了市區派出的警隊之外，還有兩名聯邦探員。卡洛醫生被捕，他們的狩獵組織也被連根拔起。

第六章

海利被送進了醫院進行緊急手術。他的身體很虛弱，如果當時救護車再晚來哪怕三十秒鐘，他都有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伊恩坐在手術室門外，他的雙眼直愣愣地看著醫院潔白冰冷的墻壁。

兩個小時之后，海利的手術成功，被推了出來，在場所有的警察和探員終于松了一口氣。伊恩跟著推車，看著他被送進了病房。盡管這孩子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伊恩總算可以呼出一口氣來。

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探員將一件休閑衫遞送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伊恩·康納下士。你看起來糟透了，你不介意把它換下來吧。”

伊恩低下頭，發覺自己的衣服上沾著血跡，是海利的。這讓他回想起海利中槍倒地的那一幕。他的心里一陣膽寒。

“謝謝。”

羅恩探員當著其他警察和探員的面，將他的衣服放進了證物袋里封存。他拍了拍伊恩的肩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應該說，一切已經好起來了。”

“是的。”

“下士，你讓我們刮目相看。在國家森林里，你面對那群連環殺人犯，不但成功地將海利帶了出來，而且出色地反擊。”

“所以，你們不是因為我爆了那些家伙的腦袋，而代表政府來控訴我的？”

羅恩探員搖了搖頭：“別開玩笑了。你的行為完全符合正當防衛。媒體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已經把你渲染成為超人一般的英雄。雖然會有很嚴格地關于你開槍防衛的調查，但越是調查就越能感受到你是多么的出色。海利很幸運，如果不是碰上你，他也許根本沒有機會逃出來，而且還會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現。怎么樣，有興趣加入我們聯邦調查局嗎？”

“你是說和這些連環殺人犯打交道？算了吧。我還是選擇回到我的營隊。至少在那里，每一次扣動扳機，我都知道自己為什么開槍。”

羅恩探員笑了笑：“你是出色的獵手。如果你轉變心意，隨時聯系我們。”

伊恩的休假徹底泡湯，他必須協助配合調查，包括出庭作證。

一系列的筆錄和取證之后，羅恩探員親自將伊恩送到了醫院，看望海利。

透過病房的玻璃，伊恩看見一個白發老者坐在病床邊，一臉嚴肅，緊握著手杖。而海利安然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很熟。

伊恩不禁露出一抹笑容來。

“這個孩子被摩根探長還有卡洛醫生，囚禁在林間狩獵用的小木屋的倉庫里整整三年。他們沒有給過他一頓像樣的東西吃，完全把他當作牲口來養。他已經十五歲了，醫生說他的骨骼發育就像十二歲的孩子！”羅恩探員的臉上充滿憐憫。

“他十五歲了？”伊恩也愣住了。

“是的。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而是他們帶給他的心理傷害。心理醫生將會對他進行一系列的評估和治療，但是這種傷害將會伴隨他的一生！他是這件持續多年的連環殺人案的重要證人，我們必須對他采集口供，盡管我們不想這個孩子再度回顧那段黑暗和恐懼的時光。”

采集口供的過程中，海利的堅強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很鎮定地將自己如何被帶入小木屋，如何在那里生活，以及他所目睹的所有兇案都說了出來。

這個連環殺人案被當庭審理那天，無數媒體以及被害者的家屬都前來聽審。

伊恩在法庭的走廊里看見了海利，他被庭警護送著。他剪了一個利落的短發，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雖然臉上的肌膚過分白皙，但眉眼之間終于有了幾分少年的英氣。與伊恩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對他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那時候，伊恩第一次慶幸自己豁出一切全力以赴救了這個少年。

面對辯方律師的刁難甚至于帶有偏見的盤問，海利顯得冷靜。無論怎樣的情景，他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緒，條理清晰地回答所有問題。他沒異常冷靜，只是當那些痛苦的細節被提起時，他的眼淚無聲落下。他沒有發出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沒有一句博取同情的話語。

當公訴人問他，最后還有什么要說的。

他淡然開口：“救了我的人，對我說，我可以選擇成為魔鬼，也可以選擇成為追捕魔鬼的獵人。我想成為后者。這是我最后想要說的話。”

陪審席上的陪審員無一不動容，不少人已經開始擦拭淚水。所謂的“獵人”終于得到了法律的判決。

伊恩即將回到自己的營隊，而海利也要跟著爺爺去紐約生活。那時候，伊恩才知道海利的爺爺是華爾街的風云人物。至少在物質和獲得教育的機會上，伊恩不需要再擔心海利了。

在一個日光充沛的周末，伊恩陪著海利吃了一頓午飯。他們即將告別。

“這是我最喜歡的玉米肉卷，你嘗一嘗！”伊恩故意讓整個氛圍輕松起來，他不想提任何關于案子的事情。

“確實很好吃。不過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卻不是這個。”

日光輕柔地落在海利的臉上，他的睫毛很長，純粹而優雅，深藍色的眼眸就似平靜卻醞釀著某種力量的海面。

“哦，那是什么？”

“你給我的巧克力，那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海利的笑容，就像未經世事的孩子。

仿佛那些傷痛都不曾存在過。

“你真的很堅強。”伊恩感嘆道。

“伊恩，我堅強，是因為你對我說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海利望向伊恩，用力地看著他的眼睛，“無論發生什么，無論情況有多糟糕，就算我的身后只剩下地獄，只要想起你的眼睛，我就告訴自己，我什么都能做到。”

“我什么時候對你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了？”伊恩笑了起來。

這時候，伊恩的手機響了，是羅恩探員打來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羅恩探員開口說：“這個案子總算塵埃落定了。不過還是有一些沒有對上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比如，海利說他和他的繼父被‘獵人’追擊，車子翻下了公路，他的繼父是死在車禍里的。可是根據他繼父的尸檢報告，他是頭部遭受多次重擊，顱骨破裂而亡。”

伊恩心里微微一顫，低著頭，玩著手中的餐刀。

“哦，那你怎么看？”伊恩不以為意的問。

“這也很有可能是兇手們將海利帶出車子的時候，發現海利的繼父還沒死，于是他們砸死了他。但是那幾個把海利帶回小木屋的兇手已經死了，所以也就無從核實當時的具體情況了。”

“嗯，確實很有可能。”伊恩點了點頭。

伊恩的手指不小心被餐刀劃破，殷紅的血液沿著刀刃來到刀尖，搖搖欲墜。

此時，面前的俊美少年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伊恩。他的眼眸里有一種莫名的氣息，沿著空氣蔓延，一切都森冷了起來。

“伊恩，怎么了？”

“啊，沒什么，羅恩探員的電話，他說……”

伊恩在心里考慮，到底要不要將羅恩探員的話說出來。

海利的手指在空氣中點了點，他勾起的唇角仿佛彎鉤掠過伊恩的心臟。

“伊恩，如果你打算說謊的話，那不如什么都不要說。”

伊恩愣住了，那一刻，他所有的神經似乎都被海利緊緊扣在指間，像是被繞入一層一層的繭中，就快喘不過氣來。

“伊恩，當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有預感，你會帶我離開那片森林。”

“為什么？”

“你走向我的姿態，堅定有力。你的眼神中沒有慌張而是擔心。當你將我拉起來的時候，你的手指間有著厚厚的繭，那是長期訓練射擊留下的痕跡。你和所有那些扔下我或者試圖拯救我的人都不一樣，你有著他們沒有的執行力。”

海利明明仍舊坐在原處，伊恩卻有一種自己的大腦都被對方入侵的錯覺。

“所以……我是被你挑選的？”

“不，你不是被我挑選的，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你而已。你是上帝給我的禮物。”海利向后靠了靠，神態閑適地看向伊恩，他眼中的云淡風輕完全不像個心理受傷的孩子，“聽說你的小隊經常去執行一些非常危險的任務。”

“是的。”伊恩發覺在海利的目光之下，他連說話都很困難。

“那么，你一定要活著。這對于外面那些碌碌無為過著安逸生活的善良人很重要。”

“為什么？”

伊恩有一種預感，海利的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聽到的。

“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成為魔鬼，還是狩獵魔鬼的獵人。如果你還活著，至少我知道有一個人將一直看著我。如果你死了，我會為你復仇，哪怕將這個世界顛倒，哪怕追逐到地獄的深處。祝你用餐愉快，伊恩。”

海利精致的臉上漾起完美的笑容，如同圣堂中虔誠的天使。

而伊恩卻不知道，自己所救的，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