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獸抱回家

前言：熟悉的話語，相似的場景，讓無瀾愕然。他沒想到的是，即使是越過千山萬水，歷經生離死別，重生后的她，依舊給出了一樣的答案。

一·包身工的不歸路

想當初，塵蘭尊者無瀾也曾是天界有名的情圣，萬花叢中過，偏綠不沾身。

然而，自從他撿到珠翹以后，他就從浪子變成了一個勞心勞力的老媽子。

他的悲劇始于一個平淡無奇的午后。那日，他誅殺完下界作亂的妖魔，正要回府時，突然被角落處的小丫頭喚住了腳步。

“大爺，快看這里！只要九九八，神獸抱回家！”她眼眸忽閃，表情認真地讓無瀾忘記她是一個推銷員。

這句話勾起了無瀾的興致。他向著她走來，打量她一番，眉目稍彎：“你是一只神獸？打算認我做主人？不過我可不太相信……”他聲音上揚，做出抬腳要走的樣子想逗逗她，沒想到下一刻卻被珠翹揪住了袖子。

“是真的！只要你出九九八，哦不，把我從這個法陣救出來，我就認你做主人！”她的語氣急促，還帶著幾分降價大甩賣的悲痛氣息。

無瀾這才發現，眼前嬌俏稚氣的小神獸，被一個隱秘的陣法束縛著，根本動彈不能。

他心生憐惜，迅速破除法咒，把她抱了起來，四目相觸下，他被她的吐息擾得有些慌亂，遂輕咳一聲問：“既然你說自己是神獸，怎么會被區區幾個妖魔捉了過來。”

“因為我被他們騙了！”小丫頭義憤填膺，皺眉道：“他們說要把我好吃好喝地供起來，結果半路食言，連一百金都不給我！”

說著她摸摸干癟的肚皮，肚皮也很識時務地發出了響聲。

無瀾莞爾，盯著她的臉正經道：“但我也給不了你一百金，你還愿意跟我走嗎？”

小丫頭點點頭，又伸出小指，道：“你不相信我的誠意嗎？要不我們拉鉤？”頓了頓，她笑起來：“忘了告訴你，我叫珠翹。”

她的語氣稚氣又認真，讓無瀾不再猶豫，和她拉鉤約定，并未察覺自己不經意間已經和神獸貔貅簽訂了契約。

他更不知情的是，綁架珠翹的妖魔剛開始的確將她當祖宗一樣供養，然而珠翹僅花了眨眼的功夫，就吃得他們宣告破產。

可惜，等他完全想明白的時候，他已經踏上包身工的不歸路。

勁風越過青翠的竹林，在一座小破屋前打著轉，還吹斷屋中的幾扇破窗。

破屋的正廳，無瀾盤著腿坐著，一張臉愁成了風干的苦瓜。

“我餓了?！敝槁N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順著地上的破草席爬到他的身上，抱住他大脖子又重復一遍：“無瀾，我好餓！”

“……你又餓了？”無瀾看著珠翹點頭，只想叫她一聲祖宗，又悔不當初，當時他怎么就鬼迷心竅，和一只貔貅簽訂了契約！

要知道，身為斂財辟邪的神獸，貔貅非金銀錢財不食。而珠翹，更是貔貅中的大胃王。

本來他已經是佛祖門前著名的窮苦人民，加上這段時間又一直嬌養珠翹，潦倒地只差把內褲都當掉。

眼下為了讓兜里的錢跟上珠翹的消化速度，他都要成為六界第一勞模了，都去下界當過搬磚工。

即便辛苦如此，他還是不忍心苛責她，畢竟自己撿的神獸，跪著也要養下去?？粗蓱z兮兮的樣子，他嘆息一聲，摸摸她的頭：“乖，我馬上去給你找點金元寶。你忍一忍好不好？”

珠翹點頭，笑得露出虎牙：“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全天下只有無瀾會對我好?！币驗樘艹裕髯逶缇桶阉鞣乓巴?，還好，她遇上了無瀾。

“你就知道哄我開心。”無瀾雖然仍是揣著嚴肅的表情，但一雙美目已是春水初融，盈滿了溫柔的笑意。雖然這段時間他一直忙前忙后照顧這個小祖宗，但對比之前的孑然一身，近來的日子居然顯得格外充實滿足。

而且除了能吃，珠翹性格討喜，長得還十分可愛。

思前想后，美色當前，無瀾長嘆一聲，繼續當個無怨無悔的勞工。

二·龍女是擺設

就在無瀾絞盡腦汁想著怎么賺錢養活珠翹的時候，南海龍宮的龍女雪中送炭，派人寄來一份宴席的邀請函，還在最后一行寫了兩個飛揚的字：“約嗎？”

無瀾嘴角抽搐，下意識地看了看抱著他小腿酣睡的珠翹，內心陷入糾結。

話說自從撿到珠翹，他就不曾想要出去風流。雖然龍女的盛情已勾不起他的興趣，但去龍宮蹭飯，靠他的美色，說不定能替珠翹混點口糧。

深吸一口氣，無瀾舉起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老臉，確認顏值尚存，起身赴宴。

沒想到半路珠翹卻跟了上來，控訴道：“好哇！我們這么久的交情，你居然背著我打算去吃獨食！”說完，就緊緊抱上他的胳膊，和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開。

看來他真是把她寵壞了。無瀾扶額：“龍女并未邀請你?！?/p>

珠翹一愣，隨后又綻開笑容：“那你就當我是你手上的掛飾，我保證做一個安靜的掛飾！”話剛落音，她就閉眼，臉上猶掛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畏。

我從未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神獸。無瀾語塞，只好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個“掛飾”，騰云飛向龍宮。

玉成寶殿，明珠生華。龍宮還是一貫地氣派奢華。不過卻沒有舉辦宴席的熱絡，反倒靜謐祥和。

在看到穿著半透明長裙的龍女出來后，無瀾目瞪口呆：難道宴會是假，幽會是真？

“阿瀾，許久不見，你還是這么好看?！饼埮畯娜莸刈哌^來，完全無視無瀾胳膊上的珠翹，柔若無骨地靠在他的肩上，動作一氣呵成。

然而她的手還未摸到他的臉，突然吃痛地叫了一聲，再一看，手上的玉鐲早已被啃了一個大口子，連帶著皓腕被劃出一片紅痕。

一直閉著眼的珠翹嘴里正津津有味地嚼著碎玉，砸吧著嘴道：“嗯，好吃?！?/p>

無瀾知道她在裝傻，笑著為她打圓場：“這是我前些日子收的神獸，有些不懂規矩，龍女不要介意?！?/p>

“我怎么會和一個小丫頭計較?！饼埮妰扇擞H密無間，暗中揣測珠翹興許是無瀾的新歡，不以為意地笑笑，轉身引路：“我和你好久都沒有敘舊了，不知道你可愿賞臉，陪我小酌一杯？”

話畢，她款款向寢殿走去，原本還在裝睡的珠翹突然睜開眼，小聲且惡狠狠道：“我不準你喝太多。”

聞出她話語里的絲絲酸味，無瀾摸摸她的頭，微笑應聲。

水光在酒液中搖晃，在龍女臉上暈出一片酡紅。她先敬了無瀾一杯，借著微醺的醉意道：“阿瀾今日對我的態度真是生疏，想當初，你我甜蜜時，可是許過海誓山盟呢?！?/p>

這句話讓坐在一旁當雕像的珠翹無法沉住氣。她恨恨地小啜一口酒，差點沒咬碎整個酒樽。

這個龍女當她是擺設嗎！咬著牙，珠翹暗搓搓地把手伸到了無瀾的腰部。

“過去是我太混賬，我先賠個不是。哎！望龍女莫再糾結舊，事。”無瀾的老腰被狠掐一把，差點沒痛呼出聲。

色誘被直接拒絕，龍女很是丟臉，但她猶不死心，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問：“我哪里不好？虧我一直惦記著你?！?/p>

“蒙龍女抬愛，是我不知好歹?！睙o瀾尷尬躲過龍女的咸豬手，被珠翹猛地一捏，倒抽一口氣。

不過顯然龍女對他的拒絕早有防備，她一揮手，幾個侍女分成兩撥，一撥輪番鉗制無瀾，一撥將珠翹客氣地請到一旁。

堂堂龍女居然玩起了霸王硬上弓，真是不知羞恥！珠翹瞪大眼，眼睜睜看著無瀾被吃豆腐，急得撓起了柱子。

撓著撓著，又氣不過，干脆啃起了柱子。

因為龍宮各寢殿的柱子都是玉石材質，她啃地格外得心應手，轉眼的功夫，玉柱便出現一個大窟窿，開始搖搖欲墜。

聽聞動靜的無瀾轉過臉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大叫一聲：“小心！”便掙脫侍女，撲了過來。

玉柱應聲倒塌。

三·龍宮蹭飯失??！

最后，無瀾和珠翹因為刻意破壞龍宮建筑，被趕了出來。

兩人狼狽地坐在崖邊，互相看了一眼，又笑起來。

無瀾擦去珠翹臉上的灰塵，半心疼半斥責道：“柱子也是你隨便能吃的？還好你沒受傷，不然我真要好好教訓你一頓?！?/p>

“嘿嘿。”珠翹赧然地摸了摸鼻子，見他臉上的怒意慢慢消去，吐了吐舌頭，問：“你說龍宮會不會繼續找我們麻煩啊？”

“不會。這件事龍女也有錯。若不怕丟面子，他們大可把這件事鬧大?！睙o瀾不甚在意道。

說到這里，珠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埋怨道：“哎呀，這可是你的風流債，真要追究起來，還得怪你?！?/p>

“我現在可沒到處拈花惹草。”無瀾一臉無辜，托她的福，他整日忙得團團轉，哪里還能浪來浪去！

珠翹氣得猛戳他的胸膛，冷靜后又垂下眼簾：“我知道你之前有過很多紅顏知己?！鳖D了頓，她撇撇嘴，將心意一點一點吐露出來：“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有紅顏知己。”

因為體會過他的溫柔對待，所以她生出貪念，想霸占他的一切。

無瀾聞言默然，并不為自己開解。

氣氛有一瞬的凝滯。珠翹深深呼吸，突然直直看向他，極為認真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只是領養的神獸嗎？”

無瀾一怔，剛要回答，卻被她打斷：“我知道你們神仙活久了，總會因為無聊而給自己找一個伴。如果你真有這個打算，請，請考慮我好嗎？”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紅云卻越來越濃。

水擊石岸，海浪涌動的聲音此起彼伏，潮起潮落，一如無瀾現在的心境。

他也曾想過，日久生情，他豢養的小神獸總有一日會對她生出情愫。

但這一日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快得他都有些受寵若驚。

見無瀾不說話，珠翹有些著急，忙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就算你現在看不上我也沒有關系。但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死纏著你，不讓你去找別人！”

看她急得跳腳的樣子，無瀾終于回過神來，稍稍彎起眉目。

每每面對或嬌或嗔的珠翹，他就是莫名狠不下心來拒絕，連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

眼中是淺淡又綿長的笑意，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胡攪蠻纏的丫頭，只好摸著她的額發，安撫道：“好好好，只要你一直陪著我，我保證不去找旁人?！?/p>

說著，他的眸色便黯淡下來，嘴角隱隱有自嘲之色。佛祖曾親自為他批命，說他是天生窮苦伶仃，適合常伴青燈的命。且不說這個批命是不是佛祖為了和天君搶生源而誆他的，結合他這些年來的遭遇，他對這個批命也是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以風流度日，看似處處留情，卻不深陷一分一毫，直到遇上珠翹。

他真的，可以留住她嗎？無瀾沒有信心去打破宿命的桎梏，卻也貪戀她的愛慕，于是暫且應下她的心意。

得到承諾的珠翹，笑得眉間都是暖意，她想，管無瀾曾有過多少風流韻事，只要她在的一天，他的心里眼里都只能有她。

因為在龍宮蹭飯失敗，無瀾又開始煩惱珠翹的溫飽問題。

她的胃，就跟無底洞一樣，怎么也填不滿。這讓無瀾很是挫敗，這小妮子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所以才那么能吃？

不如哪天請醫仙為她把把脈？他一邊思忖，一邊又開始了他忙忙碌碌的老媽子生涯。

日子原本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卻不想，不久后一件事徹底打破兩人之間的寧靜。

四·玉山失竊

這日，西北邊的玉山遭遇一場莫名其妙的洗劫。

玉山是佛祖撥給無瀾看護的領地，里面生長著不少珍貴的靈玉。因靈玉能助人修為大漲，所以玉山一直受到各路妖魔的覬覦。

無瀾沒想到，由他親自坐鎮，居然還有妖魔膽大包天，敢到玉山撒野。

為了揪出那貨強盜，他命手下的小仙暗訪玉山周圍的精怪，卻得到一個驚人的線索。

有精怪說，玉山失竊的那日，它們曾看到一只巨獸從山頂掠過，看那樣子，像是尊者身邊的神獸。

“不可能，阿翹絕對不會洗劫玉山?！睙o瀾皺著眉否認。手下的小仙躊躇了片刻，又進言道：“聽聞那位神獸因犯下大錯才被貔貅族逐出。說不定她接近尊者也是別有用心呢？尊者何不仔細想想，神獸那日，是不是去悄悄做了什么。”

無瀾聞言沉下臉，細想起來，當日珠翹，確實不知道去了哪里鬧騰。

他心煩意亂，揮手讓小仙退下。再思索他和珠翹相遇，的確多了幾分巧合。

但他不愿意冤枉珠翹，只能想辦法旁敲側擊。

無瀾背著手回到竹林，看到溪流上頭正在戲水的珠翹，她破天荒地顯出貔貅的原型，歡快地用四只爪子踩著水里的蝦蟹。

“無瀾！”珠翹一眼就瞧見無瀾的身形，一個狂奔就來到他的面前，揚起爪子道：“你看這只螃蟹，還想用鉗子傷我呢，也不想想我的皮毛有多厚。”

“看來這螃蟹比你還笨?！睙o瀾被她的歡快感染，一掃臉上的陰霾，雙手撫上她的臉。

在觸及到她犄角旁的盈盈碎片時，他的神色又倏然一變，整個聲音都變得嚴厲起來。

他厲聲道：“阿翹，告訴我，你前些天去做了什么？”

“在周圍玩了一圈?！敝槁N答得有些心虛。前幾天她為了減輕他的負擔，獨自去覓食了。

“去哪里玩了？”他握緊拳頭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臉上染上一層慍怒之色。

珠翹從未見過這樣的無瀾，嚇得心頭茫然，支支吾吾，竟再也答不上來片句。

無瀾以為她死不認賬，取下碎片，失望道：“你告訴我，你身上為什么會有玉山靈玉的碎片？”

珠翹也知道玉山被盜的消息，遂而明了，難以置信地問：“你懷疑是我洗劫了玉山？”

“不然呢？”無瀾垂眼，眼神比迎面拂來的涼風還要多幾分寒意：“你可知，在我還是凡人的時候，我的父母親人就因為護送的官銀被盜而被下旨斬首，所以平生我最恨雞鳴狗盜之輩？”

“雖然你接近我就是為了盜取玉山的靈玉。念及這段時間的情誼，我不會罰你，但也請你離開這里?！?/p>

他轉身，最后一眼都吝于給她，拂袖就走。

“誰說我是為了玉山才接近你的！這些碎玉是我在路上偶然拾得的，我實在太餓了，所以只吃了幾小口?！彼謴腿诵?，可憐巴巴地拉著他的衣袖：“如果知道它們和玉山有關，我就是餓死也不會下嘴?！?/p>

但無瀾絲毫不聽她的解釋，甩開她的手快步離開，還在屋前設下了結界，將她擋在了外邊。

果然，她又被拋棄了。她依賴的人，連一絲信任都不肯給她。珠翹張張嘴，眼淚掛在眼睫，卻落不下來。

定定地在屋前站了許久，她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又悄悄離開。

五·早夭的命運

趕走珠翹后，無瀾有些后悔。

理智告訴他，整件事必有誤會。但一想起自己的親人曾因盜賊而慘死，他就無法冷靜思考。畢竟，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魔。

但珠翹于他，又是特別的存在。天人交戰下，他竟不知下一步該怎么做。

等到小仙再一次來匯報，盜取靈玉的妖魔已經被抓到，他才恍然。

“那阿翹呢？”無瀾忙問。

小仙慚愧地低下頭：“這次能抓到盜賊，全是神獸的功勞。之前是小的胡言亂語冤枉神獸。神獸現在正在玉山，尊者快去看看她吧。”他不敢告訴尊者，神獸因為和妖魔纏斗，受了重傷，已經奄奄一息。

沒等他的話說完，無瀾就奔出了門外。

玉山山腳，珠翹現出原形，靜靜地匍匐在小丘邊上，傷口流血不止。

被族人趕出來的那一天，她就預感自己會死于非命。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是那樣快。

不過，她還想再見無瀾最后一面，告訴他，她不是盜賊，所以，請不要再討厭她。

懷揣著這樣的愿望，珠翹留著最后一口氣，等到無瀾的到來。

“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無瀾蹲下身察看她的傷勢，手指在微微顫抖，心中悔恨不已。

“沒關系啊，說起來，我還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彼⑽⒁恍Γ蹨I卻不由自知地流下來。

她真是沒出息，明明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卻在看到他的剎那，又舍不得了。

舍不得他的照顧，舍不得他的包容，舍不得他的溫柔。

于是嗚咽道：“無瀾，怎么辦，我死了，你肯定會去找別的女仙快活。”

無瀾冷峻的表情因為她的這句話驀而松動，他輕笑起來，說了句：“對啊，所以你要活下來?！?/p>

“你！”珠翹氣結。無瀾趕緊施了法助她恢復人形，又將她橫抱起來，捻決召來云頭就往外走。

“我這就帶你去找醫仙?！彼皖^，以額頭偎著她失去血色的臉，想把身上暖意都傳給她。

但珠翹只是苦笑，倚靠在他的耳邊，輕輕吐露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無瀾你知道嗎？千年前，我中了一種來歷不明的詛咒，注定是早夭的命運。”

“族長解不開這個詛咒，還告訴我，詛咒源自我曾犯下的一樁大錯，是我應得的。然后，他就把我趕出了貔貅族。”

無瀾身形一滯，聲音被風聲隔得支離破碎：“那你知道自己犯過什么大錯嗎？”

珠翹輕輕搖頭。無瀾的心又沉了幾分。他抱緊她，渡了她幾口仙氣，加快行進的速度。

對于詛咒一事，他倒嗤之以鼻。然而后來醫仙的判斷，證明珠翹所言非虛。

“她中的是血咒，如果不解除，總有一日她不是饑餓而亡就是死于非命?！别埵轻t仙，也毫無頭緒。她先是以仙丹為珠翹續命，轉而向無瀾建議道：“冤有頭債有主，只有化解施咒者的怨氣才有希望。”

原來是詛咒讓她格外貪吃。無瀾緊蹙眉頭，想起珠翹的話，嘆道：“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過什么錯，我想救她，都不知從何下手。”

“尊者聽說過入夢大法嗎？”醫仙沉吟片刻，道：“夢與魘，本就產生于萬靈的神識。而一切過往，皆隱藏在神識中。如果尊者能潛入貔貅的神識中，說不定就能找出詛咒的來源?！?/p>

“看來，這是唯一能救珠翹的法子了?！睙o瀾沉思片刻，最終接受醫仙的建議。

他深深揖禮：“還請醫仙祝我一臂之力。”

六·尋尋覓覓是一樁孽緣

就在珠翹以為自己已經歸天時，忽而聽到有人輕喚她的名字。抬眼，她站在一片混沌之中，面前出現無數道白光，鬼使神差下，她踏入最西邊的白光之中。

再睜眼，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凡間街道上，又看了看自己短短胖胖的手掌，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回到了過去。

是她年幼時偷偷潛入凡間的那一日。

“你不是想吃糖葫蘆嗎，我分給你一串好了。”一串糖葫蘆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莫名抬眼，對面的玉面少年笑得青澀，眉眼與無瀾居然有幾分相似。

晃神間，她的手已經伸出去，接過少年手中的糖葫蘆。見此，少年身后的一位打扮華貴的婦人掩面而笑：“我家瀾兒還真是一個小風流胚子。第一次來花燈節，就懂得如何討好小姑娘?！?/p>

珠翹頓時如遭雷擊，下一瞬記憶如狂浪撲天蓋地地涌上來，淹沒她的理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很想逃，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上前與少年親近，說笑。

再然后，她與少年惜別后，又偷偷跟著人家的馬車，最后跳入押送官銀的車中，貪嘴吃光了所有的官銀。

每每前進一步，珠翹的認知就再坍塌一分。

等她跳出馬車的時候，她又撞上那個少年。

少年的眼里夾雜著絕望和難以置信，怔怔道：“阿翹，原來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p>

他的語氣似曾相識，驚得珠翹幾乎站不穩。

“你是……無瀾？”珠翹向后倒退幾大步，“你也跟著回來了？”

少年無瀾艱澀地開口：“我循著醫仙的囑托，潛入你的神識來查找詛咒的線索，沒想到……”

沒想到，你就是當年盜取官銀，害得我家滿門抄斬的罪魁禍首。

尋尋覓覓，因果往復，才發現是一樁孽緣。

“若不是我幸運逃過一劫……”無瀾雙眼泛紅，痛苦地低吼：“我追查了這么多年，卻沒想到，兇手居然是我最在乎的人?！?/p>

“那我身上的血咒，是你的親人死前所下……”珠翹無意識地喃喃，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看來一切都是她的錯，活該她貪食無盡，早夭而亡。

此時方入早春，地上的冰雪融化了些許。寒風料峭，她踩在雪水之中，不由得想，如果她是一座無意識的冰雕就好了，這樣，她就不用面對他的質疑和怒氣。

她輕聲問：“你要殺了我為親人報仇嗎？”

無瀾沉默不語。

珠翹苦澀一笑，她那么在乎他，怎么會忍心看他一直痛苦下去？于是緩緩挪動步子從地上拾起一柄護衛的佩劍，遞給無瀾，并道：“現下你我均身處我的神識之中，只要你對著我的心口刺一劍，我就會魂飛魄散?！?/p>

無瀾接過劍，看到她渴求又可憐的眼神，微張著嘴，想開口，卻無話可說。

利刃出鞘，他舉著劍指著她，劍鋒離她的心口只有寸許。

只要他的手稍稍用力，她就會一劍斃命。

“阿翹。在我還未修煉成仙之前，我曾在父母墳前發過誓，若有一天，我抓到那個兇手，我一定要親手手刃他?！彼蛔忠痪涞卣f，每一字每一句，就像鈍刀在她的心上磨動。

“所以你還是決定報仇?！彼髁怂臎Q定，還想開口說幾句訣別的話，心口卻猛然一痛。

利劍穿透她的心臟，她看著他的臉隨著寸寸刺入的劍刃靠近，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所有感情。

憐惜，痛楚，猶豫，在他的眼神中交織翻涌，不過，最后都被復仇的火焰燃燒殆盡。

他就這么等不及要殺她嗎？珠翹心中哂笑，任由他抱著自己的頭，已無力氣反抗。

他輕撫她的頭，哽咽著說：“阿翹，對不起，我一定要取你的性命?！?/p>

她動了動舌頭，卻說不出任何話來。萬籟俱靜，天地似乎凝固在這一刻，唯有她的氣息，還在流動。

卻是越來越弱。

在合上眼之前，珠翹的腦中驀然浮現出兩人初見時，他臉上的溫柔笑意。

可惜，一切濃情蜜意，都敵不過他的仇恨。

她覺得心累，并很想告訴無瀾：“但愿我能死得干凈，再也不要見到你才好。”

七·不是一路人

然而珠翹這個愿望終究沒能實現。

她再次活了過來，并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貔貅族。

不過，重生后的她，腦子已經記不起任何過往，在看到無瀾的剎那，她一臉茫然地問：“你是誰？怎么一直站在這兒？”

無瀾身形猛然一滯，還未回答，一旁的貔貅族人搶話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塵蘭尊者。”

見珠翹猶是懵懂，無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澀然，無聲嘆息，他對她終究狠不下心來趕盡殺絕。

在刺死她的那一刻，他將她臉上的凄楚一覽無余，悔恨之意很快就蓋過了復仇成功的快感。

不過是她不懂事而犯下的錯，他又怎能對她痛下殺手？更何況，這些年她被逐出貔貅族，也吃了不少苦。

更重要的是，她笑著對他說過，要陪著他一輩子。

從魔障中反應過來的無瀾當即便費盡千辛萬苦救活她，并把她送回貔貅族。

重生后的珠翹，解除了血咒，而代價是將他忘得一干二凈。

埋藏好嘴角的苦笑，無瀾強迫自己舒展眉目，溫和地對珠翹笑道：“是我救了你，你可以叫我，無瀾?！?/p>

看著她微微錯愕的表情，他突然覺得，即使她忘了他，也好，就當兩人重新來過。

樂觀如無瀾，打算守在珠翹的身邊，好好補償她。

但珠翹卻十分不領情。

興許是之前傷透了心，她對他的態度十分疏離，很多時候，都擺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冷漠至極。

因此無瀾有些挫敗，好在他也曾風流過，對哄人這方面頗有心得。思索了幾日，他就重新厚著臉皮登門拜訪。

這一次，他拎著一筐靈玉勾引她，說是只要她回他一句話，他就給她吃一塊靈玉。

在美食面前，吃貨通常是沒有什么節操的。珠翹更是大義凜然地說：“我是一個有骨氣的神獸，所以，一塊靈玉算什么？?！鳖D了頓，她又道：“只要你給我一百塊靈玉，我就是你的人?！?/p>

無瀾聞言一愣，隨即又愉悅地笑起來。

兩人的關系總算解凍。無瀾前來探望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就著良心說，珠翹并不討厭無瀾，相反還有些淡淡的好感。

可不知為何，她對他總有一股莫名的恐懼感：仿佛他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只要稍稍靠近，就會跌進去，萬劫不復

這股恐懼，因為珠翹的一場噩夢而徹底爆發。

她夢見無瀾用長劍刺穿了她的心口，并冷笑著說：“這是你應得的?！?/p>

這個夢是那么真實，讓她無所遁形。當她滿臉淚水掙扎著醒來，心口開始隱隱作痛。

她不想再重新體驗一次夢境中的絕望，于是狠下心，徹底拒絕他。

她說：“雖然你救了我，但我還是想說一聲，其實我挺討厭你的?！蓖ｎD一會，她咬咬唇，放出狠毒的話來：“希望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我會躲得遠遠的?！?/p>

此話一出，無瀾的笑容僵在臉上。

珠翹悄悄打量他，只覺得他的笑意就是一張面具，虛幻而不真實。如今這張面具正漸漸裂開，只要她繼續刺激幾句，恐怕就會徹底碎掉。

“是我唐突了?！彼諗可袂椋底脏托?，是他癡心妄想，以為一切可以重來，結果還是逃不過一世的伶仃。

淡淡的哀傷沉到無瀾的眼底，堆疊成無法化開的失落。但他很快又用微笑遮掩了這股失落，行了行禮道：“也好，本來今天我就是來向你道別的?！?/p>

“你要去哪里？”珠翹猛地脫口而出，卻又狠下心背過身，故作淡然道：“你不用跟我道別，快走吧。”

她忍住不去看他，在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后，頓時悵然若失。

但失落也好，惆悵也罷，她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

八·我要報答你

君無戲言。自那日告別，無瀾再也沒有出現在珠翹的面前。

貔貅族開始紛紛議論無瀾的去向。有知情的說，之前為了救珠翹，塵蘭尊者搶了地界的法寶，還毀了一角的結界，被佛祖重罰，發配去下界補結界。

“聽說尊者為了讓珠翹早點好起來，特地向佛祖討要玉山的靈玉，來給珠翹做口糧?！?/p>

“嘖嘖，沒想到這尊者也是個貼心的，可惜有人不識趣，白白毀了別人的真心?！?/p>

“尊者要受的可是雷刑，還不知這雷刑什么時候會執行，哎，你看天怎么變黑了，莫不是要行刑了？”

貔貅族的八卦群眾紛紛看向天空。在一旁默默不語的珠翹也不由得循聲看去，見天邊烏云滾滾，雷鳴電閃甚是嚇人。

“看來這次尊者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倍厒鱽斫舆B不斷的嘆息，珠翹身形一頓，再回神時已朝外面跑去。

雨幕濃濃，雨水砸在她的身上生生地疼，但她只是拼了命向烏云的方向跑去，甚至不惜化出原型。

可無論她怎么跑，總也到達不了行刑的地點。終于，當雷聲戛然而止，黑暗吞噬整個大地的時候，她跌坐在地上，痛哭出聲。

明明他為了她可以豁出一切，為何她要拒絕他的真心呢？

這一次錯過，她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大雨還在肆虐。但出乎意料地，這些雨滴沒有打落在珠翹身上，等她再回神時，發現有人站在她的背后，為她撐起一把傘。

“你……”她看清撐傘人的面容，驚喜起身：“無瀾！”

身后的人衣衫破爛，面容也不復往日的清俊風流，但氣質依舊出塵。

他就著微弱的光，看到珠翹臉上的淚痕，忽而笑了：“我道是誰，原來是可愛的貔貅姑娘，怎么，你回心轉意了？”

這本是他的調戲之語。受刑之后他合該立即前往下界。卻在半途中看到她在夜空中狂奔的身影后，忍不住停下腳步。

“嗯?！背龊跻饬希槁N順著他的話接下來，抬起頭，一雙眼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明亮：“聽說你要去下界，我陪你一起?！闭f完，她頗為赧然地低頭，補充一句：“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無瀾聞言訝然，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看她這么堅決的樣子，他的內心惴惴不安，難道她恢復記憶了？

珠翹輕輕搖頭，聽他的口氣以為他要拒絕她，于是焦急道：“你到底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一直死纏著你！”

熟悉的話語，相似的場景，讓無瀾愕然。他沒想到的是，即使是越過千山萬水，歷經生離死別，重生后的她，依舊給出了一樣的答案。

她愿意一直陪伴他。

眼中的寒冰融化成一汪柔柔春水，無瀾輕輕笑起來，看來，他又要淪為她的貼身保姆了。不過，他甘之如飴，輕輕揉亂她的額發，應道：“好?！?/p>